“你，你怎么哭了？”我愣住了。
然而直到老嫗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鳶尾都一直保持著這份罕見的安靜，不言不語，只是默默地流淚。
我有點(diǎn)兒納悶，不久前，她還在樂呵呵地吃著偷來的螃蟹，再不久前，她還在精神抖擻地拿著鞭子和我打架，這會兒卻突然哭了起來……女人心，海底針。我向來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也不太會安慰人，稍作猶豫之后，我決定先吃完我的螃蟹。就在這時，回廊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起頭，只見五個人正匆匆朝這邊走來。
先生和謝公子走在前頭，隨后是國師駱九觴，走在最后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身側(cè)還緊跟著一名粉衣女子。我愣了愣，頓覺那女子的身影有幾分熟悉，走近一看，竟是……秦光瑤？！
我一臉迷惑地望著他們，嘴里還含著一只螃蟹腿兒。
“丫頭，你怎么在這兒？”謝公子驚訝地望著我。
我驀然回神，胡亂地將螃蟹咽了下去，把盤子往旁邊一推，舉起雙手以證清白，“這不是我偷的！”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妥，“是她！是她說要請我吃螃蟹?！焙孟裨趺凑f，都感覺有些奇怪……我還是閉嘴好了。
然而鳶尾只是抬眸看了眾人一眼，便若無其事地，施施然離去了。徒留下我，和一地的狼藉……
“小愚姑娘真是好雅興，”駱九觴唇角一勾，飛快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你們也別一個個愁眉不展的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事已至此，著急也不是個辦法?！?p> 我瞧出他話里的意思，“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先生道：“你可記得無妄城的鎮(zhèn)城之寶，浴魘丹。”他頓了頓，低聲道，“它不見了?！?p> “不見了？！”
“是的，墨城主正準(zhǔn)備下令于城中開展搜尋?！敝x公子眉頭深鎖，嘆了一口氣。
墨城主……就是酒肆掌柜所說的那個，老城主的兒子，墨煜衡？思及此，我不由暗自打量著那名陌生男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他與秦光瑤之間，言談舉止倒是甚為親昵。
未及深思，長廊的另一頭倏而疾步跑來一人，嘴里不停地呼喊著：“城主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他喘息著道：“原以為引戰(zhàn)的只有元蚩和尤槊兩個小部族，勒將軍便只率了八百輕騎前往平定，未曾料到，竟遭到了近一萬大軍的圍堵，如今身陷囫圇，進(jìn)退維谷！”
“速速調(diào)兵增援！”墨煜衡面色一凝，與秦光瑤相視一眼，便急匆匆地朝議事大廳走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誠多事之秋也！
在眾人散去之后，先生探了探我的身體情況，便順路送我回到了客房，看著我鉆進(jìn)被窩里歇下。
我撇了撇嘴，“對了先生，秦光瑤那個臭女人怎么會在這兒？”
“她與現(xiàn)任墨城主，是故友?！?p> “哦……”我將被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半張臉，想了想，有些擔(dān)憂地道，“勒將軍他們，不會有事的吧？”
“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yàn)豐富，定能撐過此劫，等到援兵，”先生替我攆好被角，轉(zhuǎn)身便準(zhǔn)備離去，淡淡地道，“你不要擔(dān)心，早些休息。”
“先生！”
他回過身來，靜靜地瞧著我。
“我、我睡不著，你可以……”我的臉漲得滾燙，支支吾吾地道，“你可以給我講個故事嗎？”
他笑了笑，我頓時愈發(fā)的緊張，眼角余光卻瞥見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我有些緊張地將被子又扯了扯，只剩下一雙眼睛在外面，不安地瞟來瞟去。
“小愚，你想聽什么？”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溫柔。
我不假思索地道：“就聽你和那個梅姑娘的故事！”
該死，我居然真的說出來了！
話一出口，我立馬把腸子都悔青了。見他似是微微愣住了，我更是感到無比的窘迫，只能嘿嘿地干笑著，“聽謝公子說，梅姑娘可是差一點(diǎn)兒就成了我的師娘呢！作為徒弟，我、我自然是好奇得很……”
他沉吟半晌，將目光落至窗外。我于是趁機(jī)緊緊地盯住了他的側(cè)臉，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諸如留戀或者懷念之類的情感。然而并沒有，他似乎永遠(yuǎn)都是那樣的平靜。這世間，仿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激起他心中的波瀾。對此，我不知該是喜是憂。
他淡淡地道：“我與阿歡，自幼便有一紙婚約，亦是從小一起長大，我曾經(jīng)也以為，她會是我日后的妻子?！?p> “那后來是為何……”我緊緊地揪著被子。
“她毀約了，”先生笑了笑，相比于梅盡歡的執(zhí)念，他倒是顯得十分的云淡風(fēng)輕，“成家對于她來說，是一種禁錮，一種束縛，她有著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p> “可是，她分明就是喜歡你的……”
今日梅姑娘的表現(xiàn)，我都看在眼里，她分明就是余情未了，一直掛念著先生的。也是，像先生這般清雅溫潤，如謫仙一般完美的男子，又有哪家姑娘可以抵抗的了呢？想著想著，我不由悶悶地在被窩里嘆了口氣。
“在這世間，你或許得為了某些熱愛的事物，而不得不去舍棄另外一些。俯仰于世，總是要在得失之間作出選擇，無關(guān)對錯，但求從心?！毕壬穆曇艉茌p，很低沉，亦很有耐心，“小愚，你要知道，人活一世，常常身不由己?！?p> 身不由己，是嗎……回想起過去種種，我忽然有些惘然。
“那些埋藏于靈魂深處的，才是你注定要去做的，有時候，在這些事情的面前，就連生命，都顯得無足輕重了?！彼拇浇枪雌鹨粋€淺淺的弧度，我卻覺得，他的笑意分明未達(dá)眼底，僅僅是一個……習(xí)慣性的動作罷了，像是我們在走路時擺動手臂一樣自然。
“先生，”我怔怔地望著他，“有什么事，是你舍棄生命也要去做的嗎？”
他輕輕地撩開散落在我臉上的發(fā)絲，笑而不語。
我忽然感到好生悲傷。
我始終，沒有讀懂過他……
先生，如果你是一座孤島，我就像那永遠(yuǎn)上不了岸的潮水，只能孤注一擲，欣喜而又充滿絕望地圍繞著你。日以繼夜，夜以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