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15
秦若開始清醒時,口渴。
詭異的口渴,熾得她喉頭干巴巴的疼。蠕動了幾次唇,喉嚨里還是缺水。眼簾一掀,荒野土黃的沙跳入她的視線。
她的大腦放空,腹部傳來的摩擦感擠壓著她,隨著馬背上下顛簸。
在那瞬間的怔楞后,她意識到自己被人制住,放在馬背上,她腹下是馬鞍粗糲的摩挲。
她企圖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清目前的狀況。剛一仰了脖子,耳朵里就傳來司潯沒有起伏的腔調(diào)。
“醒了嗎?再等等,就快到地方了?!?p> 她停止了費力去探查,司潯證明了一件事,控制住她的人只能是她。
她雙手被反銬在身后,用著那只曾帶在尼克手腕的手銬,只是略微動動肩頭,手腕處就掙出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痕。
司潯按住了她的腕子,聲音分辨不出他的情緒?!笆↑c力氣吧?!?p> 少年眼底沉著薄霧,讀不出心思。只是被她掙扎中拉回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的腕子很細(xì),手銬套上去越發(fā)顯得不盈一握,灰撲撲的腕子越往上越白,因著那環(huán)狀的金屬晃晃悠悠,此刻已經(jīng)露出她本來的色澤。白生生的一截腕子,骨感而脆弱。
只在銀色金屬碰撞后,添上了絲絲的紅。
他便按在其上,阻止了她毫無意義的自虐。
那抹紅有些扎眼。
司潯勒住馬韁,馬蹄原地踏動。
少年翻身下馬,從腰間取了水囊拔下瓶塞,送到她嘴邊。
“昏了一天,先喝點水吧?!被囊爸袥]有食物,司潯在礦洞中找到的都是些干糧,他有過流亡的經(jīng)歷,這會并沒有直接將硬成塊狀的干糧拿來喂給秦若,只讓她以水緩解干渴。
“解開,我自己來。”
秦若的嗓子干得不像話,沙啞得將說出來的話全變成囫圇,如果不是少年就靠在她頭旁,幾乎都要聽不清她說的是什么。
幾個字而已,她覺得嗓子里冒著青煙,再不愿磨礪她的喉嚨。很疼,確實需要水。
司潯以食指挑起了她的下顎,“手銬解不開的,鑰匙已經(jīng)被我仍了?!?p> 她被迫對上少年黑白分明的眼。
司潯面無表情,至少在秦若的端詳下找不到他外漏的情緒。他語氣淡淡,陳述著在她昏迷后他瘋狂的做法。
“那間屋子被我燒了,沒人會找到我們。今后,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真好啊,他終于能獨占她。讓她只能看到他一個人。
他將水囊抬高,壓著她的唇輕輕往里送水。奈何秦若不配合,明明是被他挑高了下巴,卻不張口,涼涼的水線順著她的唇往下淌,很快沙土上濕噠噠的凝了小片。
“這樣不配合,是對我的不滿嗎?”
少年本是平靜的面龐染了疑惑,狹長的眼追尋著她閃躲的視線,似乎是想透過她的眼睛讀出她腦海中真實的想法。
他黑沉的眼底暗潮涌動,半晌,他腦袋一歪,自說自話。
“是了,一定是這樣被放在馬上,不高興了。”
根本不經(jīng)過秦若同意,司潯收了水囊,雙臂一展托住她的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連日來的遭遇讓秦若身體發(fā)軟,幾天來一共只吃了幾塊蛋糕的身體,此時都快要站立不住。
司潯雙手尚未松開,她腿下綿軟無力當(dāng)即就順勢往下跌。
少年按在她腰間的手上帶了力道,本意松開的手牢牢的定住了她的腰身。
他只消微微收勢,秦若的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向他靠攏。
少年唇角幾不可聞的微微上揚,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
他只是慶幸,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荒野里沒有水是會死的?!?p> 就算之前不會,也因為她連日的缺水導(dǎo)致了她的嚴(yán)重萎靡。司潯的話并非是危言聳聽。
光線無遮攔的照射,她被置在馬背上又是一日烈陽當(dāng)頭,再熬下去結(jié)果如何,她知,他也知。
她借著司潯的手勁,想要站穩(wěn)。
只是還未擺脫他定在她腰上的手,又起了去勢。秦若頭暈?zāi)垦?,破罐子破摔靠在了他肩頭。
“水。”
剛剛上演的不配合,實在不是她不需要水,而是司潯語不驚人死不休,讓她忘了張口。
她喉頭只吐一字,又是那股灼燒的疼漫上。
司潯改用單手圈了她,咬開蓋子為她送水。
她大口大口的吞咽,喉間滑動,不過片刻一壺的水就見了底。
那些未入她口的水,滑落打濕了她的胸口。
秦若覺得她像是被擱淺在岸上的魚,一壺水下去仍舊嗓子干澀。只想尋了水源,扎進(jìn)整片的湖水中。
她還在喘息,司潯的呼吸貼了上來。少年鼻息淡而舒緩,如薄霧噴灑在她臉上。
她的瞳孔跟著收縮,只看到他斜飛的眉,漆黑的眼,一點點被放大。
她頭皮發(fā)麻,屏住了呼吸。
在她錯愕的瞪大了眼眸下,淡聲輕謂。
“真可惜,最后的水也被浪費了?!?p> ……
此時此刻,秦若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
她僵住,人生里第一次傻兮兮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舔了她。
舔了她。
像只貓一樣舔了她。
原諒她形容詞的匱乏。從小到大秦若只有在十三區(qū)時有過被一只野貓?zhí)虻慕?jīng)歷,這一刻能拿來作比較的也只有那只貓。
那種滋味,一言難盡。
五雷轟頂,不外如是。
司潯扶著她重新上了馬,顯然并沒覺得剛剛他過分的親昵有什么錯。他神態(tài)自若,再次兩人騎行時,卻是換了姿勢。
攬她入了懷。
他將尼克那里順來的斗篷蓋在她身上,遮蔽了荒野的風(fēng)沙,將她整個困入自己懷中。他的動作并不嫻熟,只是小心翼翼。
塞她那些早已攪成團(tuán)的長發(fā)時,也是珍而重之。捧在手心,生怕揪疼了她。
他詭異的舉動惹得秦若越發(fā)不安,她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成了脫韁的野馬,完全脫離了她的控制。
在目睹了他自然而然重新攬她入懷,壓住她發(fā)頂?shù)呐e動后,秦若再也忍受不了那股破土而出的荒唐感,她用依舊沙啞的嗓音有氣無力的悶悶指責(zé)。
她不知道,因為她的驚慌恐懼,那些本屬于她的冷靜早就消散而去,延緩了她的思考。
也是她的不聞不問,造就了突然面對司潯的反常時,連思考的勇氣都沒有。
荒謬。荒謬到了極點。
少年的手指還停留在覆住她頭的斗篷上,黑色的斗篷趁得他的指尖蒼白。
他目視前方,茫?;囊耙煌麩o際。如果不是及其熟悉這片荒原的地勢,只怕就要迷失在腳下永遠(yuǎn)重復(fù)的景色中。
司潯目中空茫,懷中的人軟得像是棉花糖,抱起來毫不費力,卻重重的壓住了他平穩(wěn)的心跳,改變了原有的頻率。
“是啊,我一個人的——?!?p> 他置身在這片荒野之中,同他心中滋生的獸一起。在這里他再也不需要壓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他一個人的,也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他答了她的話,感受到懷中軟綿綿的身體不安的抖動,好心情的將他唇邊的笑意擰成了弧。
你在害怕嗎?
害怕成為他一個人的。
蟄伏在他心中的獸吞噬了他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良善,他無所謂的想著,怕也好恨也罷。只要,眼中只有他一個人,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