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變暖,又是一年春。雖然他們一家人對恩寧極好,但恩寧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自從恢復(fù)了前世的記憶,連前世的愛也一同恢復(fù)了。兩世的情感匯成一股強(qiáng)大的洪流,快要將她淹沒了。每日看著心愛之人和別人甜甜蜜蜜,自己卻要苦苦壓抑著情緒,還要對所有人微笑,這樣的生活真是一種煎熬。恩寧感到心神俱疲,恐再撐下去會控制不了自己。她想到離開,盡管心里難以割舍,但留在這里實(shí)非長久之計(jì)。在離開之前,她請求奕涵陪她去一次風(fēng)荷鎮(zhèn),奕涵爽快的答應(yīng)了。
再次同奕涵并肩走在風(fēng)荷鎮(zhèn)的街道上,卻是隔世。恩寧望著兩邊的景物,一時感慨的嘆道:“過去多少年了,這鎮(zhèn)子好像沒怎么變?!鞭群涌诘溃骸拔业谝淮卧谶@遇見你時才十五歲,如今已四十有四??烊炅耍@個小鎮(zhèn)仍安靜古樸,這里的人仍純樸熱情。”“純樸熱情?”恩寧夸張的叫道,“我可沒發(fā)覺。當(dāng)時我第一次來人間,充滿了好奇與向往。沒想到第一個碰到的人就那么兇,只為了一點(diǎn)錢就當(dāng)著那么多人罵我。要不是你及時出現(xiàn)幫我解圍,恐怕我早已對人間失去信心了。”
奕涵被她逗笑了:“哪有那么嚴(yán)重,你倒是挺愛記仇的。唔,不知道現(xiàn)在還能不能找到那個大叔?!鞭群奶帍埻酚薪槭碌牡馈6鲗幦孕挠杏嗉拢骸澳阏宜鍪裁??”奕涵笑著道:“要是沒有他,我們怎么會相識,這世上又怎么會有汪恩寧這個人呢?你應(yīng)該謝謝他啊。”“又拿我打趣”,恩寧瞪了他一眼,而后收斂起笑容,認(rèn)真的道:“我一直想問你,當(dāng)時那么多人圍觀,要么認(rèn)定我是‘小偷’,要么只顧看熱鬧,為什么你會挺身而出幫我呢?”
奕涵沉思了片刻,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其實(shí)當(dāng)時沒想那么多,只是見你第一眼,心里就感覺應(yīng)該相信你。也許冥冥中自有一種力量,牽引著你我相逢,讓我?guī)椭??!薄芭叮蔷褪钦f,你第一次見到我,就對我有感覺啦?”恩寧調(diào)皮一笑。奕涵有些發(fā)窘,皺皺眉,沒有作聲。意識到自己又冒失了,恩寧敲了一下頭道:“呀,我又受了云竹的影響是不是?你不要理會了,我最近思維很混亂,身體里好像有兩個人似的,一會兒是恩寧,一會兒是云竹,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鞭群参克溃骸澳慊謴?fù)記憶沒多久,總會有些混亂的,別著急,慢慢來。我們?nèi)ズ呣D(zhuǎn)轉(zhuǎn)吧?!?p> 他們走過竹林,一路上卻很沉默。每走過一處,見到熟悉的景致,記憶的片段就會在頭腦中閃現(xiàn)。從鎮(zhèn)上到竹林再到湖邊,這一路包含太多的回憶。然而,往事一幕幕,傷心一幕幕,當(dāng)年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快樂,如今卻成了不忍觸碰的傷口。只是因?yàn)楸舜说纳矸葑兞?,他們再也不能和昔日的記憶一起,重新來過。
從竹林到湖邊是條窄窄的小路,小哥哥曾牽著云竹的手去看日落。如今,二人卻只能一前一后的走著。恩寧再也忍不住,不由滴下淚來。她哽咽著道:“小哥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奕涵沒作聲,深深的凝望著她。恩寧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便向前跑了幾步,扶著竹竿掉眼淚。
此時奕涵心里像針扎一樣疼。他印象中云竹是活潑開朗的,恩寧則堅(jiān)強(qiáng)隱忍,除了末末去世那次,他幾乎沒見過她落淚??扇缃瘢瑓s因?yàn)樽约鹤屗淮斡忠淮蝹?。他很想立刻沖過去,把她那瘦弱的身子攬?jiān)趹牙铮Wo(hù)她,安慰她,讓她遠(yuǎn)離傷害。但他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那樣做,因?yàn)樽约菏裁匆步o不了她。如今只能靠她自己的力量捱過去,他一時的不忍心只會帶給她更大的傷害。他咬咬牙,別過頭去,緊緊抓著身邊的一竿竹子,狠下心來不去看她。
過了一會兒,恩寧走回他身邊,情緒已平復(fù)了許多?!盎厝グ桑也幌肟慈章淞??!倍鲗幷f著,徑自往回走去。奕涵在后面默默的跟著。他們共同看過兩次日落,都是一方不開心的時候,另一人用看日落的方式幫其排遣煩惱??扇缃裨倏慈章洌堑荒軠p輕煩惱,反而引出更多的傷心往事。“恩寧,我仍是那個多年以前陪你看日落的小哥哥,我仍然愿意守護(hù)你、幫助你,直到你找到屬于你的幸福。”這些話在奕涵心里默念著,卻沒有說出來。
再次回到鎮(zhèn)上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恩寧忽然開口道:“我不回去了,想一個人靜靜。你幫我跟姥姥說一聲吧?!鞭群行┮馔?,停下腳步道:“怎么能把你一個人扔下呢,姥姥也會擔(dān)心的。再說你住在哪呢?”“哪里都好,我對住宿要求不高,我一個人又不是沒試過。”恩寧淡淡的道。奕涵嘆了口氣,他知道恩寧的個性,不好勉強(qiáng)她,只能待她自己想通。他將手伸進(jìn)褲兜,還好帶了鑰匙?!斑@樣,你去我家祖屋住吧。只是好久沒打掃了,簡陋得很。不過應(yīng)用之物還算齊全,我有時回來也會小住幾天。什么時候想回去了就打電話給我?!倍鲗幈静幌肼闊┧?,但奕涵很堅(jiān)持,她便接過了鑰匙。
送她到家門口,奕涵說:“那我就不進(jìn)去了,你別想太多,早點(diǎn)休息?!倍鲗廃c(diǎn)點(diǎn)頭。奕涵正要離開,又想起一件事,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對了,你身上錢帶的夠嗎?”正打算掏出自己的錢包,恩寧卻淺淺一笑:“不用了,你還當(dāng)我是三十年前那個偷跑出來的小愛麗絲么?”奕涵怔了怔,隨即把錢包放回口袋,不禁啞然失笑。只是三十年后,他們笑得都有些苦澀。
注定是個不眠之夜。恩寧索性披衣而起,信步走到院中。初春的夜,仍有陣陣寒意。月靜靜的高掛中天,不是半月,亦不是滿月。比照自己的心情,正是“小樓寂寞心與月,也難如鉤也難圓”。
這樣的夜,恩寧不禁想念起遠(yuǎn)方的朋友。昔日的好友,大都隨著畢業(yè)而天南海北、各奔東西。不知雅卉有沒有選到鐘愛的專業(yè),小幺有沒有覓得如意郎君,歆瑤與林豪是否“有情人終成眷屬”,香蘭是否還到處漂泊,香家的生活是否改善。還有婷婷,這些年她們都各忙各的,難得見面,越發(fā)的生疏了,也不知她婚后如何。一想到婷婷,她頭腦中忽然跳出另一個畫面:在梨樹下,兩個身著白衣的少女翩翩起舞,風(fēng)被自由的操控著,吹起片片花瓣上下紛飛,宛若花瓣雨,少女快活的笑聲傳得很遠(yuǎn)……唔,原來,她們的友情從上輩子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