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葉輕舟，沿著一條河，穿梭于城鎮(zhèn)之中。一個姑娘，撐著一把油紙傘，駐足于舟上，好奇地望著兩岸。雨瀝瀝而下，但無法掩蓋城鎮(zhèn)的繁華，說書人的敲板聲，茶館的吆喝聲，還有稚童的嬉鬧聲。
城鎮(zhèn)的熱鬧可見一斑。見到這般熱鬧的景象，姑娘內(nèi)心欣喜，便鉆入船篷坐下，順著雨聲彈起了古琴。琴音裊裊，輕快地附和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琴聲愈彈愈快，忽而一陣風拂過，掀起了船篷的簾子。姑娘挑起眉頭一驚，篷外似乎站著一道黑影。琴聲像斷了弦似的停住，姑娘爬起身來，掀開簾子，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怪異的變化。船只另一側(cè)的老仆從只是專心劃船，并未關(guān)注這邊。
興許是連日趕路，心中疲憊產(chǎn)生幻覺了吧，姑娘心想。此次外出，她是要前往京城的舅舅家。爹娘只道是事務(wù)繁忙，讓她自己前去，隨行的也只有家中資歷最老的仆人。路途遙遠，趕了幾天陸路，這后半程終于可以坐船過去。
再次低頭一看，姑娘疑惑地發(fā)現(xiàn)，角落里落著一個陳舊的花結(jié)。
二
一個人佇立在屋頂上，這人一身黑，不僅穿的衣袍是黑的，連腰間掛著的刀鞘、臉上戴著的面具也是黑的，似是為了與黑暗融為一體。這一抹黑在大雨中時隱時現(xiàn)，遠遠望去，只像個黑色的煙囪。
面具下的他眉頭緊鎖，遠遠地盯著那搖蕩在河中的輕舟。自他入行以來，見識過不少心狠手辣的人物，自己也好幾次跟鬼門關(guān)打交道。但這么多年過去，他從底層摸打滾爬，也終于以干脆利落的做事方式，在道上留下了“黑面”的名聲。
這次的任務(wù)他動搖了。目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從未想過自己面對的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入行時，那位主人曾經(jīng)說過，任務(wù)的目標都是該殺之人，這樣的女子是怎么與窮兇極惡掛鉤的呢？
他心里有些煩躁，并不是因為任務(wù)而苦惱，而是因為自己的心弦隨著輕舟晃動。身為刺客，第一個禁忌是不能讓別人知曉自己的身份，第二個禁忌是不能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
不知怎的，自己似乎被那曲子觸動了。是受這女子的琴音魅惑了嗎？不，更像是自己緊繃的心弦松了下來。
琴聲悠悠，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段刀俎下的生活……
三
連著趕了幾天路，姑娘想在鎮(zhèn)上的客棧休息下。起先老仆人面露難色，但想來風塵仆仆了好幾天，馬上就到京城了，也該在抵達別人家前拾掇拾掇。
姑娘坐在客棧的窗戶邊，搖晃著手中的花結(jié)。手中的花結(jié)，既熟悉，又陌生。在她還小的時候，她曾編過相同樣式的花結(jié)，當時隨手將花結(jié)給了一個男孩。是巧合嗎？童年時編過的花結(jié)，到了現(xiàn)在也該是這般陳舊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暗自笑了起來，花結(jié)的樣式并不特殊，時隔這么多年，不見得就是自己編的那個。看著窗外陰雨蒙蒙，她突然想到，那個男孩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陰雨天，家中來了一對乞活討飯的父子。父子倆樣貌落魄，男孩緊緊躲在大人的身后。爹娘見他們可憐，便將他們叫到家中打了一天短工。大人在家中抬拾重物，男孩則陪著她玩耍。
也許是因為身份卑微，男孩只敢侍在一旁。無論女孩如何打趣，男孩都只是唯唯諾諾地應(yīng)和。女孩玩得不盡興，便獨自練起了古琴。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孩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男孩那緊繃的臉龐松弛了下來。那天就這樣在琴聲中度過。父子打完短工后，便匆匆請辭。爹娘也沒挽留，給他們多捎了些干糧。
分別之前，女孩隨手將掛在琴邊的花結(jié)送給了男孩。
四
暴雨之下，男人拽著男孩游蕩在街角。男孩知道，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因為他們得罪了某些人。但男孩不知道他們得罪了誰，他只知道，家中尚且活著的人就只有父親和自己二人。
父子倆剛回了一口氣。一個大戶人家收留了他們，讓父親打了一天短工，還讓父子倆填了三餐。但他們還在逃命，只能匆匆離別。
不能讓善良的人家因自己而遭殃。
雨勢似乎又變大了。男孩很想休息，父子倆已經(jīng)沒日沒夜地走了很長的路，但他也明白，追殺的人可不管父子倆狀況如何。
今天已經(jīng)耽誤一天了，說不定追殺的人就在自己身后。
父親或許是意識到什么，將干糧全部塞給了男孩，囑咐他分開走，到鎮(zhèn)外一個荒廢的寺廟再會合。男孩心中害怕，可這不是自己可以任性的時候，只好埋著臉從小巷中跑開。雨嘩嘩地下，砸得男孩身體透涼，但他還不能停下。四周都是比自己高許多的房屋，男孩只能憑著感覺往一個方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終于到了寺廟。
男孩渾身哆嗦，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劇烈的心跳。他將地上的干草攏到角落，然后蜷縮到草堆里。他渾身上下只剩那戶人家送的干糧。
還有一個花結(jié)。
男孩攥了攥裝著花結(jié)的口袋，終于放緩了心跳，沉沉地睡去……
黑面將心緒收了回來，習(xí)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這十幾年來，他一直將那個花結(jié)掛在腰上。但似乎有些不對勁，黑面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本掛有花結(jié)的地方空空如也。
黑夜降臨，雨勢愈下愈大。眼看著那個姑娘步入了客棧，黑面的心跳又加快了。眼前的景象扭曲著，似乎變成了二十年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