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總管還在說著那兩個宮侍的審理經(jīng)過。
他聲音不急不緩,話說的滴水不漏,蕭傾聽了半天,也并未聽出以這位黃總管的立場來看,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健?p> 人確實是犯了詆毀皇族的死罪,判的時候也確實遵照圣意按例輕判了。
可這兩個人實在是太沒福了。
所以即便皇帝仁善,對于他們來說,結(jié)局也都只有一個了。
蕭傾的心越發(fā)沉了下去。
因為冒犯了她,趙右辰當(dāng)場要?dú)⒛莾扇恕?p> 也因為冒犯了她,即便她說了網(wǎng)開一面,宮獄的處置依然叫他們送了命。
黃總管退下后,蕭傾連逗貓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腦袋里有個隱約的念頭,她沒有理清楚,但是直覺那是一頭可怕的怪獸,一旦模樣清晰,便會張開血盆大口,將她整個人都吞噬進(jìn)去。
還是覺得冷。
下午,蕭傾用了小半碗飯,撿著吃了幾樣菜,很早就上床就寢了。
龍床寬大,床墊被褥基本都是明黃、暖黃之類的底色。
寬闊的寢宮之中離著床大約三五米的香臺上燃著香爐,淡淡的煙氣若有似無地從小小香爐頂蓋的孔隙中鉆出來,冉冉上升。
不知道是什么香,香氣清淡,叫人聞了似乎心里也寧靜了不少。
蕭傾不知不覺地睡去,然后似乎墮入了沉沉的夢中。
她有一種很奇妙的矛盾感覺。身體沉重,重得像要往前走一步都很困難。但是又似乎很輕松,輕松得她只要點(diǎn)點(diǎn)地,就能飄到半空中去。
飄著飄著,她感覺自己生出了翅膀,好像變成了一只鳥。
整個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正是雪后,世界潔白無瑕,干凈得叫人心醉。
她歡快地在雪空中飛翔,眼睛在地上搜尋著雪人的痕跡。
雪人呢?這么好的雪怎么能沒有雪人呢?現(xiàn)在的大孩子小孩子們都不喜歡堆雪人了嗎?
不如我自己堆一個?
她拍打著翅膀,開始往下俯沖。
可是就在她將要沖到地面上的時候,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射出一只小箭來!
那小箭速度快,力道大,嚇得蕭傾狠狠拍打著翅膀就要逃離。
可是她俯沖的慣性太大,而那只銀箭又在她猝不及防之際洶洶而來。
蕭傾還不待逃離,便被那只小箭插進(jìn)嘴里灌喉而入,痛得她渾身一哆嗦,在夢里恐懼驚惶地大叫起來:“?。 ?p> 她一骨碌坐起來,不自覺地伸手握住自己的脖子,那種被刺穿喉嚨的灼痛讓她好半天沒緩過勁來。
梅疏從外面輕手輕腳但快速走過來,低聲問:“陛下?”
蕭傾心跳起伏,好不容易才看清來人是誰。
她有些愣愣地看著梅疏,又過了一會兒才問:“今夜你在外守著?”
梅疏點(diǎn)頭,見蕭傾滿頭都是冷汗,眼睛里還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慌亂,心中想了想,低聲問:“陛下可是做噩夢了?”
蕭傾輕微地點(diǎn)了下頭,也不多說。
等她的心情平復(fù)下來,她便要下床。
梅疏連忙問道:“陛下可有什么需要?”
“我想出去走走?!?p> 梅疏連忙拿起一邊的衣服就要給蕭傾穿。
蕭傾擺擺手,自己拿過衣服來穿好了,然后往出走去。
她走出寢殿,直到站在月光下,看到雙腳旁邊都是明明滅滅的月光。
正是這一點(diǎn)月光,讓本來就覺得的冷的蕭傾漸漸感覺到了一絲絲溫暖。
梅疏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也抬頭看了看頭上的月亮,然后目光都投在了蕭傾的身上。
太傅找來的時候,她并不在內(nèi)侍局中,而是在宮獄。
而她在這南華宮中為奴為婢,一開始也并非心甘情愿。
宮獄是個什么地方,宮中的奴才們沒有不知道的。
在規(guī)矩森嚴(yán)的宮中,皇帝寬厚,宮獄便是犯錯者的審判堂,它可以決定一個奴婢的生死命運(yùn)。
而如果皇帝嚴(yán)苛,宮獄便是一個純粹的地獄。有時候與你犯錯與否并無關(guān)系,更要緊的是你是否無條件屈從或許并不公正的權(quán)力和命運(yùn)。
蕭王朝南遷之前,南華宮的許多東西形同虛設(shè),其中便包括這宮獄。
因為天和帝的荒棄,南華宮中各宮各部都是各自為政,老宮侍可以隨意決定小宮侍的命運(yùn),一宮的掌權(quán)宮侍可以隨意處置屬下的宮侍。
如今的應(yīng)英本來是在禁衛(wèi)軍中,但到御膳房偷東西被捉后,御廚們不經(jīng)過宮獄就直接給他灌了“清心”,還打了他一頓丟出來。
這種事情趙右辰或許覺得不會,但她知道,是可能的。
如今蕭王朝定都南華,南華宮作為南蕭皇宮,那些曾經(jīng)廢棄的機(jī)構(gòu)和制度便如同銹掉的齒輪被突然推動,鐵腥味的銹斑碎屑隨著齒輪的轉(zhuǎn)動層層落了下來。
她正想得快要出神,冷不防聽到蕭傾的聲音。
“梅常侍也覺得他們該死嗎?”蕭傾想了想,“或者說,梅常侍是否想到了,只要他們送去宮獄,便會沒命?!?p> 梅疏定了定,語氣平緩,“之前并不知道?!?p> “什么時候知道的?”
“宮侍來報,得知之前那兩位宮侍沒能捱過板子的時候……”
梅疏這時沒有隱瞞,從宮獄說到黃總管,再說到內(nèi)侍局等等相關(guān)聯(lián)的事情。
蕭傾本來覺得心情低落。一方面是因為那兩個宮侍雖然不是她殺死的,但到底因為她而死。另一方面可以歸結(jié)于無形的不安感覺。
即便她已經(jīng)決定在有限的時間里,試著做一個還算稱職的“皇帝”——當(dāng)然她的終極目標(biāo)并不是做偉大明君之類的。
但這幾天下來,無論是她看書讀史,還是所見所聞,這些都告訴她——除了一些表象的禮節(jié),她對于這個職業(yè),其實連入門級別都沒有達(dá)到。
她沒感覺到任何危險的時候,趙右辰已經(jīng)擋到她前面,表示無論如何一定會保護(hù)好她。
她不忍見不過說了些不當(dāng)?shù)脑挼膶m侍因此送命,于是自以為以適應(yīng)了這個世界規(guī)則的方式表達(dá)想要保住他們性命的想法,可結(jié)果是無論是她身邊的趙右辰、梅疏等人,還是宮獄那邊,其實都并未當(dāng)真吧?
等等,她似乎聽到梅疏說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陛下,宮獄獨(dú)立于內(nèi)侍局存在。在無后妃掌宮的情況下,宮獄總管直接聽命于陛下,不論對錯,只遵皇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