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難道…沒找到嗎?”
韓梅見狀,眉頭蹙起、放下了劍來,看到瑯王爺、武教頭及薛族長三人的反應,她心中登時生出了些不詳的預感來…
而面對阿梅如此一問,武笑酒與薛元柏卻只有神情沉重的搖搖頭而已。
“沒有?!?p> 一旁的黑翳瑯也只是盤起手,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
“韓梅,你應該不傻吧?”
黑翳玿抬起頭嗤笑著,滿臉是一副縱死無謂的悍然得意模樣,“自從…沒攔得住你們逃出流州起,我當然是…早料到今日之下場了!你想為父報仇嗎?呵,那你就殺了我吧!因為我若死,你就這輩子…也再不會知道,你爹的鶯歌笛藏在哪里了!”
“黑翳玿!你!”
韓梅聽罷大怒,再度揮劍過來、抵在了黑翳玿頸間——
“來呀,動手呀!”
黑翳玿嘶喝道,“你難道忘了,即便我失去了王爵…土地…房屋…財產,失去了我在流州苦心經營數十年的一切…可我,也依然是皇子嗎?!你若是敢動手殺我,你…甚至你的整個韓家,就也要牽連償命!”
韓梅攥著劍的手,此時在不住顫動著。
縱使她心中早構想過無數遍,將跪在眼前的此人萬劍穿心、挫骨揚灰的場景,可當真輪到要下手之時,她卻仍陷入了躊躇…
于她而言,這實在是一道無比困難的抉擇:
若殺了黑翳玿,那么首先,自然是終于可以為父報仇了??赏瑫r,連瑯王爺、武教頭及薛族長三人都不曾找到的,父親‘鶯歌笛’的下落,自己也將失去最后的線索…
其次,自己還將背負上殺害皇子的罪名,若是那般,自己要如何才能回到封城、繼承父親的遺志,守護并領導韓家?
更別說若是當真牽連到了韓家,豈不成了最糟的結果?
到時自己含恨而去,又如何能面對父親,面對韓氏的列祖列宗呢?
可若是不殺,不僅是父仇不得報,乃至所有因他黑翳玿而死的周藍、周青、曹前輩、何前輩,以及無數冤魂,可同樣都要死不瞑目、泉下不得安寧!
這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我知道…”
思慮一陣后、韓梅冷漠的盯著黑翳玿,繼續(xù)開口道,“黑翳玿,即便我不殺你,你也不會說出鶯歌笛與飛光劍下落的。因為,若你能用它們來換命,那么早在被武教頭他們擒住時,你就應該已經擺出來了??墒?,你并沒有。”
“韓梅,這你可想錯了?!?p> 黑翳玿嗤笑一聲道,“我剛說了,我已料到今日下場。所以,在我中他們三人埋伏之時,我明白說與否,都免不了如今這落敗被擒的結局,自然也就沒必要白費口舌。”
“可是對著你,我卻是可以說出來它們在哪的。因為我若說了…你可能就不會想殺我了,今日之局面,甚至有可能完全逆轉…”
“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p> “不過呢,我也順帶提醒一句,即便我說出來了,你們也根本沒那個膽子、敢去那里拿來!因為,保管著那些東西的那人,呵呵,你們可不想惹,而且,也絕對惹不起!”
黑翳玿得意的嗤笑道,“所以…是殺我,還是想知道鶯歌笛、飛光劍的下落,你可就仔細斟酌清楚了?!?p> 聽到這,在場眾人皆眉頭一蹙。
即便權勢遮天如他黑翳玿這般,居然背后還能有人撐腰嗎?可是看著王爺及二位叔伯的眼神,以及他們勞苦奔赴流州一趟、竟確實沒能順帶將兩件兵器帶回來,這又并不像是危言聳聽…
“兄長,既然你說到這了…”
此刻,一直站在一邊旁觀的黑翳瑯卻起身走了過來,蹲伏下身到四哥面前,倚到他的耳邊,伸出手、似是要說著一些悄悄話。
只是在場卻無任何一人,能聽到他說了些什么。
很明顯,這要說的悄悄話、只是裝出來做個樣子而已,真正的話語,其實是通過‘傳音入密’之術直接向四哥說的。
然而,就在他話畢站起、轉身回走之時,黑翳玿卻是猛地抬起頭,露出與適才的得意完全相反的驚疑神情,直瞪向了他的五弟去:
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充斥糅雜了恍然、絕望、不甘等種種情緒…
他上一瞬間還維持著的、悍然無畏一切的心態(tài),似在一句話過后,便被立即擊潰了一般。
他只始終看向五弟,那種恐懼的神色已然溢于言表。
“五弟…你!”
這時的他,縱有千般話語,卻也已是思緒凌亂、再不知從何講起。
“韓梅,你可以動手了?!?p> 黑翳瑯看向韓梅道,“本王以性命擔保,四哥殞命在此之事,世上將永不會有除我等十人之外的別人知曉。他,將會變作這座磅礴雪山里的一具荒郊枯骨,埋尸異鄉(xiāng),而后…逐漸被世人遺忘。”
“這!”
韓梅聽罷,是一瞬的驚喜中、又帶了些許詫異。
這樣的話…竟當真是親兄弟之間,弟弟能對哥哥、所說得出來的話嗎?
這究竟是所謂‘太子之位’的爭奪實在過于殘酷,還是皇室兄弟之間本就不睦,還是這位瑯王爺本身…其實就是這樣狠毒呢?
這一刻,就連她也驚疑了那么一瞬。
“動手吧?”
黑翳瑯催促道,“他不是你的殺父仇人嗎?你剛才不是還說對他‘恨之入骨’嗎?不會是…沒殺過人,所以緊張了吧?”
“我、我…”
經王爺如此一點,韓梅頓時腦袋一空,再懶得去思考這兄弟二人間的那些事了。
父親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其躺在大石棺中、都仍被此人抬來嫁禍挑釁的那日,都尚且歷歷在目。
很快,韓梅的神情便又再度被憤怒充斥了。
“王爺說得對,黑翳玿…”
韓梅雙手舉起劍、已將要劈下,“天下之大,無非五州四海。我韓梅窮盡畢生之力去找尋,總有一日能尋回鶯歌笛。而你…則是必須,立刻,要為父親,要為所有因你而死的無辜亡魂們償命的!唯有此事,是我韓梅…絕不許耽擱的!”
言語之間,她兩眼逐漸充盈了淚光。
然而,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的是,在聽過‘悄悄話’后、便一直盯著他那五弟看去的黑翳玿,卻是在這一絕望關頭,神態(tài)中的絕望與不甘、與臨死前的悍然得意逐漸結合,化作一副瘋癲模樣,開始自嘲般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
“呵呵呵!五弟啊,五弟…”
黑翳玿根本不理會頭頂的劍,而是始終看著黑翳瑯,不斷搖著頭、嗤笑著說道,“為了這區(qū)區(qū)所謂的‘太子之位’,你竟能…做到這般地步、做得出這種事來…更離譜的是,呵呵,還做成了?!?p> “原來…你遠比兄長們想象的,還要陰險…狡詐呀…”
“難怪在擂臺上,你面對連番警告也毫無懼色。原來,你不是天真悍勇,而是…你早就掌握了制勝王牌,早就盤算好了…要如何引你的兄長們作繭自縛,要如何令兄長們引火自焚了呀…”
“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在這一點上,你可比你兄長們,都要厲害多了!實在是頗有父皇之風,也不愧是…最后的贏家?!?p> “只可惜…”
黑翳玿嗤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謀陷親兄’之方式、巧取而來的江山,終究是坐不穩(wěn)的。且不說…無人見證之事,都有可能走漏,如今你當著十人之面,你以為…你可以藏多久呢?!”
“黑翳玿!”
正此時,人群當中一直沉默著的王伊寧終于站了出來、走到了韓梅身邊,與其一道俯視著跪在眼前之人厲聲喝道,“你罪孽滔天、惡貫滿盈,我們要殺你,恨不得像殺其他刑犯一樣,拉到菜市口去、秋后問斬,如今只讓你在十個人眼前掉腦袋,對你已是給足臉面了!”
“好哇,那就來吧!”
黑翳玿瘋癲般地咆哮道,“今日,我黑翳玿雖難逃一死!但我,也務必要在下地獄之前,把我最后的詛咒,送給我的好弟弟!”
喝罷,黑翳玿轉看向黑翳瑯去。
“你等著吧…五弟。”
黑翳玿咧著嘴,配合著那副本就顯得陰邪的臉,兩眼凸瞪、露出一道是令人看了便極為心悸的神情,沙啞著嗓子笑道,“你…會當上太子,但是…這個天下,我們黑翳家的這萬里江山,是不會輪到你做主的!——”
“四哥我詛咒你…在你登基之前,你一定會…死于非命的!而且,你還會…死得比哥哥們更慘!”
“哈哈哈…”
說罷,便見他是張嘴狂狷的大笑了起來,津汗齊淌,狼狽中帶著最終時刻那歇斯底里的怨怒,令人見即生畏…
然而,黑翳瑯卻只是背著手、轉過了身去。
一言不發(fā),絲毫不理會四哥在臨死之前的這一番瘋癲話語,唯可見到絲縷白氣頓出,正是他微末冷嗤了聲后,呼出所致。
“阿梅,動手吧!”
王伊寧轉看向身旁的阿梅,也催促起了她來。
“我、我…”
原本已經怒從心頭起的韓梅,適才一時,又受到了黑翳玿所表現出的狂放模樣的驚嚇,再加之確實沒殺過人、以及要殺一名皇子的緊張,從而是持續(xù)在雙手攥著劍顫抖,始終沒敢劈下。
“你在緊張嗎?那我來幫你吧?!?p> 王伊寧義憤填膺,還未問過阿梅同意、便直接從一旁伸出兩手上前去,用自己的手包住了阿梅攥著劍的兩手,從而使得他借著她手、拿起了那把劍,而后,又攜著阿梅一道、緩緩低伏下身,同時抬劍向右上方去…
其余的五位少年們看著這一幕,皆是頓感驚訝。
為了防止待會鮮血噴薄開來、濺灑到自己,遂是各個又退開了數步、到幾乎出了院子去的門口位置去。
而韓梅自己,更是被伊寧兄突如其來、裹住自己的手的,那溫暖又粗糙的兩手,給嚇了一道,心跳頓時是更為急促…
“…呵,王伊寧?!?p> 黑翳玿這回倒是語氣平靜,開口與王伊寧搭上了話道,“你在領受父皇處罰時、當堂與他反駁之事,我已知曉了。我也看得出,你這人吧…倒也是有點心思的。”
“死到臨頭了,還廢話什么?”
王伊寧握住阿梅的手、舉起劍在半空,冷漠的應道。
“哎!也沒什么…”
黑翳玿長嘆了一聲罷、便嗤笑著答說道,“就是遺憾,也是可惜,倘若當年…是我先一步將你拉攏了,或許今日之結局,便會不同了吧…我們兄弟幾個,圍著八龍杰轉了那么多年,誰想最后…你才是決勝砝碼呢,呵呵!”
“那在你臨死前,我就再為解答…你最后的疑惑吧,黑翳玿。”
王伊寧道,“我若是到你那了,那么…在發(fā)現你會給你每個手下,都種蠱的時候,我就會替他們一一解除,而后領著他們殺出王府去,接著,照樣回歸到我的老路上、去為圣上效力,最后,今日這一幕…也終將到來!”
“嘖嘖…說得好聽。”
黑翳玿嗤嘖道,“說白了,你還是太年輕了!你不明白呀,哈哈…”
“還有什么廢話要說嗎?”
王伊寧應著,神態(tài)間已漸不耐煩。
“還有什么好說呢…”
黑翳玿搖了搖頭后,遂咧起嘴、抬看向王伊寧,嗤笑著說道,“對了,就再送你最后一句話吧,王伊寧?!?p> “…說?!?p> 王伊寧冷漠以應。
“你…與五弟一樣,你們…都不會活得長的?!?p> 黑翳玿嗤笑道,“我黑翳玿…在地獄…等著與你們相見!”
唰——
啪嚓!
一道銀光乍閃,手起劍過,瞬間,黑翳玿的脖頸,只剩下了個平整的截面。
他的頭顱順著劍勢滾落到地,滾動了數圈。
緊接著,噗呲一聲,只見一大灘殷紅的鮮血,立時從中如激泉般地滋射、噴薄而出,將武笑酒干凈的袍子及全身都給完全污染了。
面對這樣血腥殘忍無比的一幕,七位少年竟無一個轉過頭去或閉上眼睛的,皆目光如炬,注視完了全程。
親手殺死韓鎮(zhèn)鈺的黑翳玿,死在了韓鎮(zhèn)鈺之女的劍上。
僅過去一月,韓梅,便成功為父報仇了!
而對于周圍眾人而言,同樣的,從被擄劫后受盡折磨的張大哥開始,到枉死的周師父與被殺的周大哥,到自盡的何前輩與死在她劍下的曹前輩,再到被種了蠱后、不得不在水牢紛紛赴死的數十名劍客…
終于,這一切的,所有人所牽涉到的血債,就在剛才…得到報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