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兩道黑，三四五六七道黑，八九道黑十道黑。
買個煙袋烏木桿兒，抓住兩頭一道黑。
二姐描眉去打鬢，照著個鏡子兩道黑。
粉皮墻寫川字兒，橫瞧豎瞧三道黑。
象牙的桌子烏木的腿兒，放在炕上四道黑。
買個小雞不下蛋，圈在籠里捂到(五道)黑。
挺好的騾子不吃草，拉到街上遛到(六道)黑。
買了個小驢不拉磨，鞴上鞍韂騎(七)到(道)黑。
姐倆南洼去割麥，丟了鐮刀拔到(八道)黑。
月窠兒孩子得了瘋病，盡點(diǎn)兒艾子灸到(九道)黑。
賣瓜籽的沒注意，刷拉撒了一大堆，條帚簸箕不湊手，一個一個拾到(十道)黑。
“這歌兒聽著可真有趣?！?p> “有趣兒吧，小爺我絕世無雙，這都是小兒科?！?p> “對，少爺是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天妒英才……”
“春燕啊，小爺是和你有仇還是咋滴，你要這樣詛咒我？”
“……”
蜿蜒曲折的小徑上，一輛破馬車正緩緩悠悠地向南而去。坐在前頭趕車的是一位俏麗的姑娘，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穿一身紫粉色的衣裳，巴掌大的瓜子臉，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那雙杏眼更是頗具風(fēng)采，此時正一搭沒一搭地甩著鞭子。
后頭的車上放著一把看似隨時散架的太師椅，椅子上是個少年，瞧著也不過十五六歲，翹著二郎腿，嘴里叼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可這閑散的模樣絲毫不影響他絕美的容顏，長眉入鬢，那最上等的羊脂玉比了他的皮膚也要遜色良多。外表看起來好像放蕩不羈，但眼里不經(jīng)意間流漏出的精光卻不敢讓人小覷，倒是這馬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唱歌的就是這痞子樣兒的少年，聲音清冽而悠揚(yáng)，傳出老遠(yuǎn)老遠(yuǎn)。
“我說春燕啊，你該不會打算讓小爺今兒個風(fēng)餐露宿吧？”少年不滿的抱怨著。
前頭的姑娘扶了扶額，噘著嘴，“都怪你，我說我們走大道，你非不讓，說什么要與大自然合二為一。這下與大自然是合二為一了，我們也是餓得兩眼昏花，要是走大道，這時候，老早都到了?！贝貉嘈睦锏囊庖娍纱笾?，這一路明明是一個禮拜的路程，硬生生在少爺英明神武地指揮下走了快個把月了?，F(xiàn)在還要被少爺抱怨，她可委屈了！
“哎呦呵！這還怪起小爺了！來來來，讓小爺瞅瞅這是哪家的美人兒，好大的氣性哦?！鄙倌昱擦伺采?，換了個舒適的姿勢。
春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傲嬌地抬起了下巴，懶洋洋地甩著馬鞭，對她家少爺選擇了明晃晃的熟視無睹，卻也曉得跟自家少爺斗嘴那是絕對沒有贏的可能性。這些年來在云淶堰，連一向耍潑賴皮的天機(jī)老人都半點(diǎn)兒便宜占不了，更別提她這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了。
她真懷疑，不，不是懷疑，是肯定！天機(jī)老人不跟她們同來，完完全全就是受不了少爺這張嘴。
“春燕啊，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吐槽小爺了？嘖嘖嘖，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可憐小爺一片真心付諸東流，你要是看上哪家小哥兒，你就隨他去吧！反正小爺沒爹沒媽，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就讓我一人流浪在天涯吧?！鄙倌旯首鞒鲆桓眰挠^的模樣，可嘴角不著痕跡的笑卻暴露出他此時非常地愉悅。
“少爺，你別胡說！我才沒看上哪個小哥兒呢，春燕是一輩子都要服侍少爺?shù)?！再說了，少爺您還有天機(jī)老人和…嗯！和春燕呢！”春燕想了想還是把虎威山等著少爺回去的兩個哥哥給省略了，她只是聽天機(jī)老人和少爺提起過，自己卻是沒有見過，萬一不是少爺口里的那什么寵妹狂魔怎么辦。再者說，少爺離開虎威山的時候還是個嬰孩兒，他曉得個鬼。于是，春燕又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萬一虎威山那兩位對自家少爺不好，她就帶她家少爺回云淶堰，她家少、爺她自個兒疼！
“少爺，咱不是要回虎威山嘛，怎么卻一路朝南走了？”
“哎呀呀，傻春燕，你說待在云淶堰十幾年，那一草一木，一蟻一蟲都熟悉得跟左右手似的，想想都覺得煩了。這好不容易出了云淶堰，咱可不得好好享受一下這大好河山。你看，這樹這草這太陽…嗯，你瞅著沒啥兩樣，卻實(shí)實(shí)在在的大不同?！鄙倌暄鲱^看著天。
“哪有什么不同，在春燕看來，還不是一樣的！”春燕又問。
“你要用心去感受！看出來和說出來的那能跟這個比嘛，春燕吶，你可得長點(diǎn)兒心吶！”少年道，好像為了證實(shí)他說的話，又加重語氣道：“用心感受！”
春燕扁扁嘴，知道自家少爺又在胡說八道了，便沒有繼續(xù)問下去。抬頭看著太陽快要落下山了，春燕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萬分哀怨地瞅了她家少爺一眼，揮動鞭子，加快趕路，最好趕在傍晚前能夠到達(dá)幽州城。
少年看著春燕加快了速度，便瞇著眼假寐了起來。許是覺得旅途太過乏味，他又哼起了另一首歌。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來這里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
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小燕子告訴你
今年這里更美麗
我們蓋起了大工廠
裝上了新機(jī)器
歡迎你
長期住在這里
……
緊趕慢趕兩人終于在傍晚時分到達(dá)了幽州城，杜云雨看著近在眼前的城門，一陣激動不已。
“春燕吶，麻溜的進(jìn)城，然后找個高大上的客棧，小爺今兒要大開吃戒！什么黃燜雞、糖醋魚、江米釀鴨子、蒸羊羔兒、清蒸玉蘭片、四喜丸子統(tǒng)統(tǒng)都來兩份，你一桌小爺一桌，嗯…再加一個三鮮桂花湯！”杜云雨斜坐在破太師椅上，掰著手指頭細(xì)細(xì)數(shù)著，總覺得還缺點(diǎn)兒什么，卻又想不起來了，罷了罷了，先把這些吃完了再說。
“再給您來點(diǎn)兒飯后甜點(diǎn)，最好是能來點(diǎn)兒時令水果?！币呀?jīng)將馬車趕進(jìn)城門的春燕看著她家少爺吐沫橫飛，一臉激動的樣子，心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對對對，果真知我者非春燕吶！”
“少爺，不是我打擊你，你自己瞅瞅咱還有多少盤纏了。今晚兒隨便找個小客棧，來點(diǎn)兒饅頭咸菜的就已經(jīng)夠咱們偷著樂了！”春燕撇著嘴，把腰間的錢袋子一把扔給自家少爺。你要問為啥把錢袋子隨意綁在腰間，那么打眼的地兒？呵！那也得讓人小偷看得起偷?。?p> 杜云雨頓時跟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那你可得找個干凈點(diǎn)兒的客棧，小爺這丁點(diǎn)兒心愿，你總得給我達(dá)成了吧?！?p> “哎，少爺，你說平日里瞧著天機(jī)老人把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怕哪兒不合你心意，怎么咱這次出云淶堰才給了一個銅板？”春燕滿腦門子的大問號，她可是清楚天機(jī)老人自打計(jì)劃著讓她們出云淶堰，就整天收拾東西，恨不得把云淶堰都讓少爺給搬走。光那銀票就準(zhǔn)備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匣子，更別說那輛充滿土豪氣息的大馬車，跟眼前這破馬車，真真是隔天隔地。
“唉，春燕啊，正可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像小爺這樣把全部身家都搭在你這里的少爺可是獨(dú)此一家哦！”杜云雨逮著空子就給春燕上眼藥。
“少爺，你對春燕真好！哎，不對啊，少爺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了？”春燕的那雙杏眼多尖吶，一眼就瞧出他家少爺是做賊心虛。
杜云雨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爺能瞞著你什么，那個糟老頭子壞的很！不就是小爺幫他免費(fèi)修整了一下儀容儀表嘛，不感謝小爺罷了，還恩將仇報(bào)！”
“什么是修整儀容儀表??？”春燕問。
“咳咳咳，就是把他的眉毛和胡子剪的那么稍微…嗯，就是稍微短了點(diǎn)兒?！倍旁朴昱叵胫鞕C(jī)老人禿了的眉毛和胡子，那可不就是稍微短點(diǎn)兒嘛。
看到路邊一個不打眼的小客棧，可勝在干凈，杜云雨就招呼目瞪口呆的春燕停下馬車，俗話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嘛。
坐在客棧門檻上的青年看著一輛破馬車停在自家店門口，且一個看似痞里痞氣，舉手投足間卻流漏出一種天生貴氣的少年正往車下跳，他立馬跑過去，很上道地伸出手?jǐn)v扶住少年。
“客官，您慢著點(diǎn)兒嘞?！?p> 杜云雨點(diǎn)了點(diǎn)頭，穩(wěn)住身子，見那人依舊一副攙扶的樣子，“小哥兒，你就別招呼小爺我了，快去把小爺?shù)目ㄑ鐮康揭慌院蒙樟现?，必須是上好的飼草。?p> 客棧老板正一臉的茫然找那什么卡宴，春燕見狀就把韁繩遞到他手里，“喏，這就是少爺?shù)目ㄑ?，你慢著點(diǎn)兒，少爺可寶貝著呢！”
說完就跟在杜云雨的身后走進(jìn)了客棧。
只見一個穿著素凈的年輕婦人從后堂出來，忙招呼他們坐下，并端來了茶水。杜云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打量著四周，此時春燕已經(jīng)點(diǎn)好了飯菜，胳膊支在桌子上，兩手捧著臉對她家少爺說：“少爺，你真把天機(jī)老人的眉毛和胡子給拔了？”
杜云雨看著春燕瞪大眼睛，仍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噗嗤”地笑出了聲。
“小爺給你糾正一下，是剃了眉毛和胡子?！?p> “我說怎么咱們走的時候天機(jī)老人門兒都沒出，面兒都沒露，連馬車都省了，就打發(fā)了卡宴這一匹骨瘦嶙峋的老馬！”春燕在心里給天機(jī)老人默默地點(diǎn)了根蠟燭，誰不知道天機(jī)老人最寶貴他的眉毛和胡子，據(jù)說都好些好些年沒剪了，眉毛和胡子長的都能合在一起編小辮子了，而天機(jī)老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每天編了拆，拆了編的。
“哎哎哎，春燕，你可不能想事情這么膚淺，小爺都是為了他好，你想想，一、糟老頭子又不是個彌勒佛，就他那猥瑣邋遢的樣子，是有辱佛爺。二呢，他每天數(shù)不清要吃多少雞大腿，弄得那小辮子油光锃亮的，有損形象。三、他這每弄臟就拆開了洗，洗完了又編，多費(fèi)功夫，小爺這是給他省了一大把時間呦！”杜云雨一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姿態(tài)。
“……”
吃飽喝足后，兩人來到客房，春燕麻利地鋪好了床。杜云雨懶散地躺在床上，呈大字型，看著春燕又拿著一床被子鋪在了地板上。他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春燕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脾氣太倔了，認(rèn)死理。唉，由她去吧。
春燕給自己打好了地鋪，聽著床上的人兒傳來了一陣勻稱的呼吸，顯然是早就睡著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給杜云雨將被子蓋好，看著自家少爺比在云淶堰瘦了整整一圈，心里那個疼，頓時覺得少爺剃了天機(jī)老人的眉毛和胡子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