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捏著腳尖,輕輕地向李藝桐的床頭走來。屋子里的光線很暗,李魚半跪在床前,隱約能看到女孩微閉著雙眼,耳朵里傳來她那細微平靜的呼吸聲,李魚的心里平安喜樂,仿佛修行千年的得道高僧。
“來,過來?。 崩钏囃┩蝗槐犻_了自己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沖著李魚勾了勾手指,她嘴角的笑,像是能把夜里黑統(tǒng)統(tǒng)驅散。
“呵呵,差點兒嚇著我!”李魚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他伸出了手。他先是緩緩的,接著有些用力地握住了李藝桐的手。她的手溫潤如玉,李魚的手卻冰冷似墻,她的手調皮地想從李魚的掌控下逃脫,李魚的手微微抖動但是蠻橫地把握著大局。
“藝桐,你聽我說,我長這么大,只愛過一個人,那個人不是你。以后我們會怎么樣,我不能確定,我越是珍惜我們過去的情誼,越是會加倍地小心謹慎?!崩铘~就像捧著一塊傳國玉璽,小心奕奕地走在即將破碎的冰面上。他不敢高聲,仿佛手里的珍寶隨時會和他一起掉入萬丈冰窟。
“我們?nèi)绻麘賽?,那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們要年復一年的兩地相隔,要克服許許多多的誘惑,將來還要面對雙方家庭的差距。說實話,現(xiàn)在的我,對此根本樂觀不起來。”
“如果不能確定我們在一起能夠給你帶來長久的幸福,如果將來可能要那么深深地傷害你,那我現(xiàn)在寧愿當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寧愿你認為我是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人。我現(xiàn)在的心里空空蕩蕩,我不能承受那樣的將來,哪怕光是這么想一想,我都覺得痛苦不堪。”
“所以,藝桐,對不起,我現(xiàn)在只能選擇原地不動。我的內(nèi)心有欲望,有沖動,可是我更對你有責任,在我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思之前,我不能越雷池一步!”
李魚緊握著的手輕輕地松開了些許:“藝桐,你如果生氣,就打我吧!”
李藝桐沒答話,她輕輕地縮回了自己的雙手,用力把身上的被子裹得緊緊的?!袄习?,你真的不會后悔嗎?”李藝桐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點點哭腔。
“我當然后悔,但是,我只能這么做。如果我再往前踏出一步,我就不是我了,我的心里會一直不舒服,也許有一天你也會看不起我。對不起,藝桐!”李魚雙手低垂,沉聲說道。
“滾!滾到陽臺去!”李藝桐將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唉!”李魚乖乖地站起來,準備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回來!”李藝桐“噌”地坐了起來:“老白,你是不是傻?”
“我肯定,一定,以及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傻的人了。不,人類應該把我這么傻缺的物種排除在外,我頂多算是個類人!”李魚回頭自嘲般地對李藝桐說道。
“哼,我告訴你啊,別想逗我笑!”李藝桐把被子掀掉了,屋里太暗,李魚什么都看不清。
“你已經(jīng)見識了天底下最傻的傻帽了,這還不夠搞笑??!”李魚嘴角擠出了一絲苦笑。
“唉!”李藝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老白,我又不笨,你說的我懂,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我才不會隨隨便便呢!”
“老白,你躺這兒吧,放心,我是不會調戲你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純潔的好朋友關系!”李藝桐用右手胳膊架著自己的腦袋,輕聲對李魚說道。
“你太考驗我了,藝桐,我畢竟是個功能齊全的男的啊。這樣,我睡在你的床旁邊的地上,反正鋪著地毯,很舒服的。”李魚笑了笑,指了指身前的地面。
“好吧,隨你!”李藝桐氣呼呼地躺下了,隨后一個黑影被她扔到了地上:“給你個枕頭,被子就別想了!”
“嗨,這么熱的天氣,蓋什么被子呀!不早了,睡吧藝桐!”李魚在黑暗中找到了枕頭,他在那個位置躺好,腦袋和李藝桐躺著的方向保持著平行。
屋子里靜了下來,好久之后,李藝桐輕輕地嘆到:“老白,要是當年認識的時候,你真的姓白,就好了!”
“那樣啊,說不定我的外號就成了老李了!”李魚側著身,開了一句不像玩笑的玩笑。
“討厭!”李藝桐嘟囔著,她翻了個身,床墊發(fā)出輕微的響動。李魚將胳膊枕在腦后靜靜地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呼吸聲漸漸粗重了起來,隨后跳動成了好聽的音符。黑暗中,李魚的眼睛亮的嚇人,他的心情忽地放松了起來,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逐漸睡去。
早上他睡醒的時候,李藝桐已經(jīng)提前收拾好了。李魚的身上蓋著一塊浴室里的干浴巾,手里居然緊緊地摟著一只拖鞋。李藝桐伸著腳丫在李魚腦袋前面晃悠,還笑著說:“老白,你不稀罕我,看來是對我這只鞋子很感興趣?。 ?p> 當時的李魚正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等他聽清楚了李藝桐說的話,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尷尬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李藝桐踮起腳尖,睜大眼睛仔細地看著李魚,她的臉越來越近,李魚又產(chǎn)生了慌亂的感覺。
“老白,我發(fā)現(xiàn)你有點上火啊,眼角的東西,黃黃的一大塊!”李藝桐忽如其來地拉遠了距離,一邊做著嫌棄的表情,一邊笑呵呵地沖李魚說道。
“啊對,不早了,我還沒洗臉呢?!崩铘~臉色一紅,急匆匆地鉆進了衛(wèi)生間。
退了房,吃過早點,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上午十點。翰林學府酒店外面的公交站臺前擠著不少的人,李魚和李藝桐兩個人慢條斯理地等著出租車。李藝桐的情緒不高,時不時向李魚投來一個幽怨的眼神。
李魚一只手抓著拉桿箱,一面東張西望,一面不停地抬手看表。離飛機起飛還有三個小時,時間應該是足夠的,可是他畢竟沒坐過飛機,還是早點把人送過去心里踏實。
一輛巨大的公交車呼嘯著進站了,刺耳的剎車聲激起了人群的陣陣驚呼,李魚心里暗暗罵了句三字經(jīng)。車門“啪”地一聲打開,車上擠著的返校學生們陸續(xù)開始下車,李魚正要轉頭看向別處,車門口閃出來的一個人影,將他的目光死死地拉了回來。
確切的說應該是兩個人,前面下車的是個短頭發(fā)的女生,背著個不大不小的書包。后面的女孩正吃力地將一個行李箱搬下車,這個箱子李魚很熟悉,拎箱子的女孩李魚更熟悉。一個半月沒見,她好像瘦了,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血色,盤在后腦的頭發(fā)微微有些凌亂。
女孩吃力地穿過一群急著趕著叫著要上公交車的人,拖著行李箱走到了路邊,她單手叉腰,臉上露出些許疲勞的神色。短頭發(fā)女生也走到了她身邊,在她耳邊不知道悄悄說了什么。女孩猛地抬起了頭,目光向站臺這邊望來,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當那目光掃過李魚的時候,怔怔地停了下來。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兩個人就這樣不期而遇了。
那一瞬間,李魚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許多東西,驚喜中夾雜著抗拒,期待中含著些冷漠,李魚說不出自己是愛還是恨。女孩復雜的眼神一閃即逝,接著轉頭要走,李魚松開手里的拉桿箱,大步?jīng)_了過去。
“江瀟雅,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時候?”李魚大聲喊道,他的心里一陣抽搐,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這般大聲地跟江瀟雅說話。
前邊的女孩停了下來,好一會兒之后,她緩緩地轉過了身:“李魚,你回來了?”她的臉上異樣的平靜,無悲無喜。李魚有些站立不穩(wěn),面前的這個人,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好似對著的是一個陌生人。
“我回來了,你這算怎么回事,為什么突然玩消失,能說一句話再走嗎?”李魚迅速地恢復了冷靜,他不是潑婦,做不出撒潑罵街的事情來。
“我有一些事情,不想告訴你,我也不想聽你說話,更不想解釋什么,所以干脆就把你拉黑了,這個理由滿意嗎?”江瀟雅說這句話的時候,臉高高的揚起,李魚只能看到她的側臉。李魚猜想,她能把我弄得這么狼狽,現(xiàn)在她心里一定是神氣極了。
“好,好,滿意,我他媽的非常滿意!”李魚突然伸手捂住了胸口,他真的很想吐點血出來,可惜他受的內(nèi)傷還不夠深。
“師師,我們走…”江瀟雅身體一顫,緊緊抓住身邊女孩的手,咬著牙說道。
“等等!”李藝桐不知道什么時候追了過來,她喊話的時候牢牢握著自己的拳頭,像一只好斗的鵪鶉?!拔宜闶情_了眼了,老白居然會喜歡你這樣一個人,你知道他這些天是怎么過來的嗎?不說清楚你就別想走!”
“你是哪顆蔥?”江瀟雅身邊的假小子回頭了,語氣有些不善。
“藝桐,你等等!”李魚上前抓住了李藝桐的胳膊,他的眼里快憋出淚來了:“你別這樣了,好嗎?給我點面子!”李魚輕輕地搖著頭,他人生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難堪的局面,但是他還想努力地保持自己的紳士風度。
“李魚,沒必要這樣,大家體體面面的,不是挺好的嗎?”江瀟雅沒有回頭,她的聲音忽高忽低。
“好!”李魚重重地回答道,說完他就打算轉身離開,再不離開,他就繃不住了。
“你聽著,像你這樣的女人我也是頭一次見,昨晚我和老白開房了,你以后離他遠一點!”李藝桐掙脫李魚的手,大聲地朝江瀟雅喊道。
“沒,沒,她是李藝桐,我跟你說過的…”李魚慌亂地回頭想解釋什么,那邊的兩個身影已經(jīng)轉身漸漸遠去。
這邊的李藝桐已經(jīng)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準備迎接李魚的怒火。李魚板著臉,使勁兒地瞪了她五秒鐘,然后裂開嘴,露出個難看的笑容:“藝桐,謝謝你犧牲名節(jié)為我出頭,真解氣,哈哈!”
“咯咯,什么犧牲啊,咱們本身就是開房了嘛。老白,這樣才像你,別擔心,你還有我吶!”李藝桐說著笑嘻嘻地摟住了李魚的胳膊。
“唉,我發(fā)現(xiàn)我就是個掃把星,咱倆還是保持純潔的關系為好,別再連累了你!”李魚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他還不習慣跟其他的女孩過分親昵。
“呵呵,我不急,本姑娘有的是手段讓你從了我!”李藝桐得意地對李魚說道。她先將自己的五指張開,接著再一個一個合上,最后將拳頭攥緊,臉上現(xiàn)出一個夸張的表情,嘴里還發(fā)出“大反派”才有的笑聲。李魚低頭看看她,苦笑了一聲,出租車來了,李魚趕緊招手攔車……
李魚站在晌午的日頭下,他的頭皮有些發(fā)麻,一陣轟鳴聲從耳邊掠過,一架巨大的飛機從李魚的頭頂緩緩升空,李魚甚至能看的見飛機上正慢慢收回的起落架。
李藝桐走了,一個小時前李魚送她走進了安檢通道,然后他就在這里一直等。現(xiàn)在,飛機終于走了,飛機上的女孩不知道,她絮絮叨叨安頓半天的那個男孩就站在下面,在機場前空曠的廣場,在九月午后的烈日下面,一直傻傻地目送她離開。
但是,李魚心里明白,這不是愛情。他現(xiàn)在有些懂了霍東的選擇,如果你想保留著某些美好,那么你就得裝糊涂,揣著明白努力地裝糊涂。而他李魚,是真糊涂,糊涂到已經(jīng)快要越界了。
友情與愛情,看似一線之隔,其實天差地遠。愛情,在如今的李魚看來,更近乎某種一廂情愿的自我感動。
友情則純粹的多,大家在一起覺得好玩,安全,放松,甚至知心,雙方都會使勁兒地為對方著想,盡量地站在彼此的角度上來思考問題。
友情的邊界大概就是:你需要的時候,我就在那里;你不需要的時候,你也知道,我還會為了你去那里等你。好的友情不會背叛,也不會打擾。
愛情有多少面孔,李魚說不清楚。他早就陷進去了,回憶的日子有多么甜,現(xiàn)在品味起來就有多么苦。
愛情中的人,原來都是會自私的。李魚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放下吧,沒什么大不了的??墒撬娴淖霾坏剑駛€心里不斷犯著酸的小會計一樣,不停地敲打著自己心里的那頂算盤。
“我為了你這樣這樣,可是你卻…;我對你如何如何,可是你竟然…”,每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李魚的心里就一陣抽搐,仿佛上帝在揮著鞭子拷問他:“什么是愛情?什么他媽的是愛情?到底什么是他媽的愛情?”
李魚受傷了,但是他覺得自己能夠療傷,沒有什么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克服不了的。所以,他不能犧牲李藝桐,來轉移自己的痛苦。
如果愛,那就純粹一點,干凈一點,收拾好心情再出發(fā)。如果真的不愛,那就小心地隱藏自己,做個永遠守護她的“大侄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李魚回城的時候,坐的是機場巴士,便宜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比起出租車,確實便宜!
新學期又開始了,李魚內(nèi)心一片迷茫?;厥状笠坏臍q月,他就像做了個幸福無比的美夢,現(xiàn)在夢醒了,他的靈魂已經(jīng)無處安放。
李魚不會再去纏著江瀟雅問什么了,他的尊嚴不允許他那樣做??墒牵€有許多的委屈和不解,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活著。李魚在車上一直胡思亂想著,快到學校的時候,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找假小子問個清楚,哪怕是被羞辱一番,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