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步行來到了醫(yī)大的校園,這里他曾經(jīng)和江瀟雅一起來過好幾次,知道師雨洛的寢室在哪棟樓。李魚找到地方之后,大大方方地走進(jìn)了門廳,門房里的中年大媽戴著一副黑色的圓框眼睛,正用滿是戒備的眼神盯著李魚。
“阿姨您好!”李魚上前趴在開著的窗戶上,他現(xiàn)在知道阿姨為什么戴著眼睛了,絕不是為了裝斯文,而是為了繡十字繡。估計是阿姨有些老花眼了,李魚覺得宿管阿姨身前的那副十字繡工程量應(yīng)該極其浩大。
“阿姨,我找臨床2系的女生師雨洛,在5樓不知道哪個寢室,我給她送點東西,我沒她電話,麻煩您給通知一下!”李魚努力地笑著,阿姨一年到頭估計也見不到多少男生,李魚希望自己的“色誘”能有點效果。
“我們這兒不管傳達(dá),同學(xué)你找錯地方了!”阿姨抬眼看了看李魚,用一支手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鏡,接著繡自己的。
“哦!”李魚尷尬地應(yīng)了一聲,他還沒打算放棄,因為他知道,宿管阿姨那兒,可是連樓里所有同學(xué)的姓名,聯(lián)系電話,甚至照片都備好案的。
“阿姨,您是不是繡十字繡呢,什么圖案啊,我媽也整天在家里繡,這種東西只有手巧的人才繡的好呢!”李魚強(qiáng)迫著自己從嘴里擠出來一些話題,他不知道阿姨聽了會是什么反應(yīng),反正他自己尷尬透了。
“我在繡清明上河圖呢,可不是嘛,都繡了大半年了,連一小半都不到!”阿姨這邊停下了手里的活計,顯然,李魚說起的這個話題很對她的胃口。
“清明上河圖?天吶,這么難繡的東西您都會,我媽在家也就會繡個什么‘家和萬事興’之類的,比您這個難度可小太多了!”李魚這個倒是沒說謊,十字繡不知道什么時候火遍了大江南北,隨處可見老娘們兒在那兒繡啊繡的。李魚的媽媽去年真的繡了一張“家和萬事興”,過年的時候還讓李魚出去裱了個金閃閃的大框。
“呵呵,阿姨也是瞎繡著玩兒,不過我聽說我繡的這個可值不少錢呢!”宿管阿姨沖著李魚笑了,她的表情和藹了許多。
“是啊,您這么繡著繡著,說不定也是個不錯的副業(yè)呢。就是您隔一會兒得休息休息,我聽我媽說繡十字繡特費眼睛。”李魚禮貌地回應(yīng)著宿管阿姨的談話。
“呵呵,這孩子真懂事。你說找誰來著?”阿姨將手里的針線放下,順便摘下了自己的眼鏡。
“哦,她的名字叫師雨洛,應(yīng)該在5樓!”李魚內(nèi)心微微一喜,語氣誠懇地回答道。
“那我?guī)湍阏艺野?,你們現(xiàn)在的小年輕啊,膽子可真不小,呵呵!”阿姨一副你們誰都瞞不過我的眼睛的表情,說完這些話之后,她就起身去檔案柜里一頓尋找。
不一會兒,阿姨重新坐了回來,她的手里拿了一個檔案盒,一頁一頁仔細(xì)翻著。“是這個嗎?”宿管阿姨翻到一頁之后停了下來,指著其中的一張相片問道。
李魚伸長脖子看了看,照片中的女孩子留著清爽的短發(fā),正是師雨洛無疑。
看著李魚點了點頭,阿姨收回檔案冊,用手邊的座機(jī)開始打電話。李魚在窗口靜靜地等著,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女生從身前經(jīng)過,見到李魚難免小聲調(diào)笑幾句。也有的姑娘走得著急,冷不丁地抬頭撞見李魚,嚇得會大喊一聲,李魚只得客氣地擺著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學(xué)!”他嘴上說的得體,心里卻是老不是滋味兒了,這都二十一世紀(jì)了,您是沒見過男人呀,還是我長得嚇人呀?
阿姨很快打完了電話,笑著對李魚說:“我打過電話了,那位同學(xué)說她現(xiàn)在正在解剖實驗室呢,估計得等一會兒,你要不進(jìn)來坐坐?”
“不了,阿姨,我就在門口等著吧,麻煩您了,謝謝!”李魚笑著對宿管阿姨說道。道謝之后,李魚快步走出了陰沉沉的女生宿舍樓,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寢室樓前的花圃里,花朵開的正艷,李魚沒研究過花,也不喜歡花,所有種類的花朵在他眼中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花”。
如果要追求更精確一些,那就是紅花,黃花,藍(lán)花,紫花,粉花,各種顏色的花。當(dāng)然了,玫瑰啊,牡丹啊,芍藥之類的他還是認(rèn)識的,至于其他的嘛,都差不多。
太陽偏西了,李魚在師雨洛寢室樓前,不安地來回踱著步。天氣剛剛好,李魚沐浴在陽光下,并沒有覺得自己很熱。解剖室是什么樣子的,李魚一直很好奇,以他之前豐富的想象力,估計能編出不少關(guān)于醫(yī)大解剖室的恐怖故事來。可是現(xiàn)在他沒有心情,他只知道他準(zhǔn)備找的人,是一個剛剛擺弄完各種人體器官,身上還帶著些福爾馬林味道的冷冰冰的短頭發(fā)女人。
李魚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難道自己還有什么幻想不成?師雨洛從來沒有溫柔地對他說過幾句話,仿佛李魚就是她的天字第一號死對頭,現(xiàn)在自己這樣巴巴地過來找人家,實在是夠賤的。
想歸想,李魚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已經(jīng)做到這地步了,不問個明白他是不會甘心的。五點零七分十八秒的時候,師雨洛出現(xiàn)在了李魚的視線里。
她腳步匆匆,沒有抬頭,也沒有穿顯眼的白大褂,但是李魚知道錯不了,就是她,因為發(fā)型就是李魚前幾天見到過的那個發(fā)型。
李魚就站在師雨洛回寢室的必經(jīng)之路上,這個位置離她們寢室的門廳還有十幾米,是李魚精挑細(xì)選的位置,李魚怕挨得近了讓其他人看見不好,挨得遠(yuǎn)了又有可能會漏人。李魚不知道宿管阿姨是怎么向師雨洛說的,盡管看起來不像,但是也不能排除師雨洛故意躲著他的可能。
“師雨洛,我是李魚!”李魚說話的聲音不大,正在低頭急走的師雨洛顯然有一些吃驚,不過她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李魚的出現(xiàn)并沒有使她很意外。
“你來啦,久等了,我們下午做局解!”師雨洛語氣淡淡地沖他點了點頭。
李魚沒聽懂菊姐是哪位姐,他也不關(guān)心,“能和你聊兩句嗎?放心,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
“好吧…”師雨洛掏出手機(jī)看了看,隨后用手一指前面的林蔭小路,自己率先朝前走去。樹蔭里面竟然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擺著一張石桌,桌面上還刻著棋盤,李魚估計有些退休的老教授們會來這里下棋。
師雨洛用手里的書包“撲騰”“撲騰”拍打了兩下石凳,自己大大咧咧地先坐在了上面。李魚跟上去,也沒管她對面的凳子上有沒有灰,點了點頭也跟著坐了下來。
“之前你見到的那個女孩,是我高中同學(xué),她來冰城找我玩,我們的關(guān)系僅此而已!”李魚開門見山地說道,假小子的性格他知道,沒必要繞彎子。
“呵,你跟我說這個有什么意思?”師雨洛笑了笑,不過她的笑容很冷。
“我知道沒有意義,不過我說出來心里踏實,你相信或是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沒做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情?!崩铘~沉聲說道。
“我們認(rèn)識的時間不短了,也許你很討厭我,但是還是我想問你,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上,被人突如其來地冷暴力,莫名其妙地說分手,你會不會覺得特憋屈,特想知道為什么?”李魚的眼睛里暗淡無神,他的嘴邊喃喃自語著,顯然還想說些什么,可是他的聲音太小了,小到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我能理解,但是我無能為力,你為什么不去問問江瀟雅?”師雨洛搖著頭說道。
“我,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她,我怕我自己忍不住發(fā)火,可是我又不想那樣。江瀟雅說的沒錯,就算是兩個人散了,也應(yīng)該要體體面面的。抱歉,我太懦弱了!”李魚眼望著遠(yuǎn)處說道。
“那這樣不是很好嗎,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師雨洛雙手抱胸,語氣輕柔地說道。
“我畢竟是個俗人,我真心實意的付出過,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這樣我的心才能徹底平靜,這樣才能兩不相欠!”李魚的表情有些抽搐,他知道內(nèi)傷這種東西是真的存在的,不是武俠故事里面瞎編的。每當(dāng)想到這里,李魚的心頭就疼痛難當(dāng),仿佛是中了失傳已久的大逆摧心掌。
“算我求求你了,有什么事情都告訴我,好嗎?什么理由都好,她另有新歡我也不在乎!”李魚的眼神近乎哀求。
“唉…”師雨洛緩緩抱起桌上的書包,眼睛緊緊盯著李魚,沉默了許久之后,才開口說道:“小雅沒有對不起你,只是她命不好。她的爸媽在暑假的時候離婚了,對于她來說,這是天大的打擊!”
李魚聽到這些,突然激動了起來:“她爸媽離婚了,這是不好,可是她這樣對我,就是因為她父母離婚了?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吧!”師雨洛神情低落地繼續(xù)說著:“中間的故事很多,她不愿意講,我也沒有辦法對你講!不過李魚,我想問問你,你覺得自己是怎樣一個人?”
“怎樣的人?我該怎么形容自己呢,每個人都是很復(fù)雜的呀!”李魚不明白假小子為什么這樣問他。
“哦,我的范圍太大了,我是問在和異性相處的過程中,你覺得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師雨洛抿嘴輕笑,耐心地解釋了一番。
“嗯,我覺得,自己還算是正常人吧,我…”李魚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說實話,我不太會回答這個問題!”
“那我?guī)湍惴治龇治?,你看看我說的對,還是不對?”師雨洛抬頭看著李魚,見李魚點了頭,她才繼續(xù)說道:“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你是個很好的戀愛對象。你的家境不能說多好,但是最起碼不窮,你的個子很高,也稱得上帥,你從小成績優(yōu)秀智商應(yīng)該很高,你會打籃球還會唱歌彈吉他,聽小雅說你不光文章寫得好而且字也寫得不賴,當(dāng)?shù)闷鸲嗖哦嗨囁膫€字。這一年觀察下來,我覺得你還算有情有義,你對瀟雅很好,好的別人都嫉妒。但是…”
“但是什么?”李魚就知道,但凡有對你說這么長一大堆,而且還都是夸你的好話,他要不是別有用心,就一定是包含著“但是”,李魚剛才就一直留心著這兩個字,雖然晚了點,但是它畢竟還是來了。
“但是,你自己真的知道愛情和友情的不同嗎?我是不相信有什么純潔的男女關(guān)系的,小雅曾經(jīng)跟我說過,你有好多的女性朋友。有的還在追求你,明知道你有女朋友還是那樣。小雅說給我聽的時候,一直是笑著的,她說自己對你非常有信心??墒悄阏娴哪馨盐蘸媚銉?nèi)心的尺度嗎,你真的覺得小雅一點都不在乎嗎,你真的以為自己就那么問心無愧嗎?”師雨洛越說越快,她望向李魚的眼神也變得越發(fā)犀利了起來。
“我…”李魚嘴里呢喃著,李藝桐的身影在他腦海里飄過,還有文學(xué)社認(rèn)識的蘇眉,還有還有火車上結(jié)識的夏雨,甚至王麗娜,還有以前的一些女同學(xué)。若說完全問心無愧,他還真的不是,偶爾他也會內(nèi)心有愧。但是他自問關(guān)鍵時刻,自己還算是個堅定的人,他一直都在真心真意地愛著江瀟雅,可是他就不能有異性的朋友嗎?
“站在你的角度,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很委屈,可是這樣對小雅并不公平。小雅的家里的事情,你應(yīng)該知道一些,這些年里她一直都沒有安全感,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會跟你在一起?,F(xiàn)在小雅做出這樣的決定,雖然有些殘忍,但是對你,對她都好。李魚,你很適合做情人,但小雅需要的,是一個能踏踏實實依靠的肩膀,是一個真正可以走一輩子的愛人!”師雨洛咬著牙說完了這些話,她知道這些話也許會傷人,但是她必須得這樣說。
李魚完全懂了,他覺得自己理解了江瀟雅,是他自己做的不好,才讓兩個人走到了這一步。他不想再去解釋什么了,哪怕他哭著喊著去對江瀟雅說,我改,我以后不跟任何母的說話了,這樣就能挽回了嗎?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里埋下,就再也挖不掉了。與其勉強(qiáng)別人,不如徹底放手,祝福她將來更好。
李魚這樣使勁地說服著自己,盡管他的內(nèi)心有所懷疑,可是這畢竟是他自己苦苦哀求才得到的答案,他認(rèn)!
跌跌撞撞地離開醫(yī)大的校園,李魚甚至想不起來剛才有沒有向假小子告別。管她呢,反正大家這一生都不會再見面了,用不著虛情假意地客套了,人家也不吃他這一套…
夜晚,X大校園主樓前的廣場間,陰影綽綽的樹冠之下,兩個纖細(xì)的身影正緊緊地挨在一起。這片廣場,李魚和江瀟雅曾經(jīng)牽著手走過好多次,如果他此時剛好路過的話,盡管光線不足,他也一定可以認(rèn)出,那兩個女孩正是江瀟雅和師雨洛。
“小雅,你別哭了,我也快受不了了!你別哭了…”師雨洛顯然不太擅長做安撫別人情緒之類工作,趴在她肩頭痛哭不止的江瀟雅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他真的什么也沒說,就那樣走了嗎?…”江瀟雅一邊哭著一邊問道。
“嗯,我覺得我說的話對他打擊挺大的!”師雨洛用手輕輕拍打著江瀟雅的背,一邊重重地點了點頭。下午宿管阿姨打來電話的時候,稍微跟師雨洛一番形容,師雨洛就猜到來人是李魚了。她給江瀟雅打了電話,什么話應(yīng)該說什么話不能說,自然也是兩個人商量好的,不過后面那幾句,全是師雨洛給自己加了戲。
“嗚…”江瀟雅哭的更大聲了。
“好了,好了,小雅,你要是后悔,就趕緊去找李魚說清楚,我看的出來,他是真的愛著你的。他今天剛一見到我,就急著解釋那天那個女孩的事情,很顯然他是怕你誤會。小雅,其實你不需要這樣的,說出來,李魚也許會和你一起面對的!”師雨洛小心地出著主意。
沉默許久之后,江瀟雅停止了抽泣,她的臉上還掛著淚,但是神情卻十分堅定,說話的語氣也多出了幾分悲壯的意味。
“不行,師師。你知道我的,我不能讓小魚兒和我一起背負(fù)這些事情,他才剛讀完大一,就算是他愿意,我也會心疼的。他的人生還很長,就算他現(xiàn)在心里再難過,以后也會漸漸地忘了我。我不能讓他背負(fù)著我肩上的擔(dān)子去生活,所以我寧愿他恨我,然后早早地忘了我!”
“可是,你還沒有問過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和你一起面對,一起走下去呢?”師雨洛還是不愿意放棄。
“師師,是我不愿意,在我的眼里,愛情一定是平等的,獨立的。我不能捆綁別人,更不能接受情感上的施舍!我愛他,所以我不能讓他為難!”江瀟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夜色籠罩著校園,空氣異常地憋悶,老天仿佛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