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歌一曲唱明宗,不頌征伐赫赫功。
可貴讒言難惑耳,難能怒斥枕邊風(fēng)。
卻說李嗣源用過晚膳后,叫人到樞密院調(diào)來一些奏章,先讓識字的太監(jiān)給他讀一遍,心里好有些印象,明天早朝時,也有些準(zhǔn)備。這是他登基后的一貫做法。他的記憶力驚人,基本是過耳不忘。他邊聽邊對奏章的批語打下腹稿。但他從不寫在奏章上,而是等早朝時,與那幾位朝廷中樞商討后,才由安重晦執(zhí)筆。若意見相同,安重晦就寫下批語,若意見相左,他會提出自己的主張。就這樣,每次早朝他總是做到心中有數(shù)。他勤勉為政的作風(fēng),令滿朝大臣暗暗佩服。
他剛聽完三道奏章,王淑妃的丫鬟進(jìn)來了,她給皇上施完禮后道:“皇上,貴妃娘娘讓奴婢傳話,說天晚了,要皇上回宮歇息,貴妃娘娘給皇上做了些波斯點心,讓皇上品嘗品嘗?!崩钏迷绰犠嗾聲r最煩被人打攪,剛要發(fā)作,但一聽說王淑妃給他做了波斯點心,不由喜上眉梢。于是對那丫鬟說:“告訴你們娘娘,朕再聽三道奏折后就去。”
他揮揮手,對太監(jiān)道:“接著讀吧?!碧O(jiān)又讀完三道奏章后,李嗣源這才從臥榻上站起身道:“就到這里吧,擺駕鐘秀宮。”
正在這時,太監(jiān)任本光走進(jìn)來說:“啟稟皇上,皇后娘娘駕到,說有事給皇上說?!比伪竟獾脑捯魟偮?,皇后便拄著拐杖“篤篤”地走了進(jìn)來了。李嗣源看她一眼道:“天這么晚了,也怪冷的,怎的到這里來了,有話明天就不能說了?”
曹皇后咳嗽了幾聲道:“知道皇上忙,有些話憋在肚子里不好受,就來給皇上說說。若臣妾耽誤皇上的大事,臣妾即刻就走。”
“既來了,有話就說吧?!崩钏迷粗匦伦聛怼D切┨O(jiān)使女見狀,都紛紛離去,他見人都出去了,接著道:“什么事這般猴急?現(xiàn)在沒別人了,你說吧?!?p> 曹皇后又接連咳嗽了幾聲道:“臣妾聽說給大相公封了王位,是么?”李嗣源點點頭?!奥犝f又要他去鳳翔做節(jié)度使?”李嗣源又點點頭。
“臣妾說一句不中聽的話,皇上這樣做想過嗎?萬一大相公犯起渾來。榮兒、厚兒斗得過他嗎?榮兒、厚兒才是你的親生呀?!?p> 李嗣源這才明白皇后的話。不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把臉沉下道:“皇后難道忘了,婦人是不許干預(yù)朝政的。”
“臣妾知道,所以才冒死前來,這樣的事臣妾不說,別人也不敢說,若皇上容得下臣妾,就找間沒人住的房子,安頓臣妾,若容不下,就下道旨意,處死臣妾,反正死活都一樣了?!?p> 你……”畢竟是結(jié)發(fā)妻子,李嗣源實在拿她無辦法,氣得他用顫抖的手指著皇后的前額說;“事到如今你怎么還說這些渾話,你說過多少年了,朕也給你說過多少年了。沒有珂兒,哪有我們今日?珂兒立過多少功,你難道不知?怎么還要說這樣的話?”
皇后也不急,咳嗽了幾聲繼續(xù)道:“該立的功立了,該賞的也賞了。又是封王,又是賞宅子,皇上也不曾虧待于他,如今你還要讓他到鳳翔養(yǎng)兵,萬一有個大小變故,榮兒、厚兒能斗過他嗎?還有,聽說皇上要把榮兒交到他手里,要殺要剮還不是人家一句話嗎。臣妾的話說完了,皇上忙去吧,臣妾不敢耽誤皇上的事……”
“你住口,越發(fā)的不像話了。是誰讓你到朕面前嘮叨這些的?你想把朕的江山葬送在你們這些婦人之手嗎?朕不是先帝,絕不會中了你們的道。你可聽好了,今后再不許說這等渾話。”
“臣妾話已說完,聽不聽在皇上,臣妾告辭了?!闭f完,曹皇后轉(zhuǎn)身出了興圣宮。
本來李嗣源的興致很高,想去嘗嘗王淑妃的波斯點心,經(jīng)皇后這么一鬧,心里煩悶之極。他坐在臥榻上,心緒不寧地?fù)u著頭,自言自語道:“珂兒真會那樣做嗎,皇后的話難道真有道理?”
他回憶起李從珂跟隨自己南征北戰(zhàn)的樁樁往事,特別是魏州兵變時,李從珂不顧得失,冒死出兵相助。那時他已經(jīng)被先帝封為節(jié)度使了,完全可以為了個人前程而作壁上觀。但從珂卻不顧皇命,私自發(fā)兵,與自己同赴生死,除了有一腔忠孝之心外,從無私念。雖說不是親生兒子,可他的義行,親生兒子能做到嗎?這樣孝義的兒子,怎會做這等之事?“純粹是杞人憂天。”他心里默道。
“擺駕鐘秀宮?!?p> 王淑妃聽說皇上快到了,急忙香湯沐浴、更衣梳洗。她看著菱花鏡里的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心里很是自喜。她雖然已經(jīng)生育了從厚,但一點也不覺得老,還是那樣窈窕嫵媚。她把自己親手做的那幾樣波斯小點心端到案上。這個點心方子還是她的表姐安夫人教給她的,曾做過幾次,皇上吃了贊不絕口,今兒安夫人進(jìn)宮,又給她說了幾個式樣,便又按著那方子做了幾樣。她看著擺在盤子里那些色香味俱佳的小點心,臉上露出喜不自勝的笑容。又叫使女找了朵嬌艷的鮮花,插在點心上,更是好看。
自從那年安重晦做媒,嫁與李嗣源做妾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過去十年了。李嗣源娶她做小,完全是為了不讓先帝李存勖生疑心,后來,隨著時光的流失,李嗣源慢慢喜愛上了這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妖艷女人?!鞍倩ㄐ摺蓖跏喜粌H生得嬌媚,還十分會做事。那些年,每當(dāng)李嗣源與大娘子坐著說話或用餐時,她總是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侍候,從不爭寵。連大娘子的褻衣她都親自漿洗,使大娘子深受感動。常對她道:“女為悅己者容,姐姐也老了,老爺也不喜歡了,你要盡心服侍好咱們老爺,省的他去外面尋花問柳,能做到這些,姐姐也就心滿意足了?!?p> 王氏聽后很是感動,一方面照顧大娘子的生活起居,一方面服侍李嗣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都有她侍寢。除了李嗣源偶爾到大娘子屋里坐坐,天天幾乎都和她在一起。
李嗣源登基后,大娘子自然被冊封為皇后,魏氏被追封為宣憲皇后,她則被冊封為貴妃。李嗣源不好女色,他進(jìn)宮后,把那些嬪妃、宮娥大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些粗使的丫鬟。偌大一個后宮,幾乎沒有多少女人。她幾乎得到了皇上的專寵。此時,她正坐在案邊,思索著怎樣把表姐安夫人說給她的話,給皇上說說。
快一個時辰了,皇上還沒來,心里不免有些著急。她命使女再去看看。正在這時,一聲“皇上駕到”的呼喊,傳入宮內(nèi),她急忙來到門前跪迎接駕。
李嗣源剛進(jìn)鐘秀宮的大門,就看到王淑妃跪在門口,緊走幾步,把她攙起道:“朕說過多次,在后宮不要那些禮數(shù),讓朕也不自在,快起來吧。”李嗣源順手把她拉起來,兩人徑直坐在案邊。他看到擺在案上的點心,很是歡喜,拿起一塊就吃,感覺味道與前幾次吃的不同,問道:“嗯,味道怎的變了?”
“好吃嗎?”
“嗯,更好吃了,還是愛妃的手巧呀?!?p> “哪是臣妾的手藝,是臣妾的表姐傳授的?!?p> “是安夫人所傳?怪不得安丞相大肚便便,原來夫人做的一手好廚藝,比御膳坊弄的東西還要受用。安大人真是好口福呀,哈哈哈!”
“皇上這樣說,倒讓臣妾過意不去了。臣妾今后要好生用心,多學(xué)幾招兒,侍候好皇上?!闭f著王淑妃便倚在李嗣源身上,捋著他的胡須道:“慢些吃,渣子都落在胡須上了,臣妾給您擦擦?!闭f著,王淑妃站在他身后,輕輕捋著李嗣源的胡須。李嗣源雖然用過了膳,還是抵不住這美食的誘惑,又拿起一塊。
“皇上,臣妾聽說讓大相公做了節(jié)度使,是么?”
李嗣源見她問這個事,心里警覺起來,放下那塊剛拿到手的點心道:“是的,這與你何干?”
“臣妾知道,不讓女人干涉朝政,但臣妾有點怕,想給皇上說說?!?p> “你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李嗣源甕聲甕氣地說。王淑妃并沒有注意到皇上臉色的變化,接著道:“大相公在鳳翔擁兵,萬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
王淑妃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啪”得一聲,連盤子帶點心一起摔在地下,把她嚇了一跳。抬頭看時,李嗣源正怒視著她,嚇的她急忙跪下。
李嗣源怒斥道:“好個大膽的女人,竟然干起政來。你說,這些話是誰給你說的,如實說來。適才皇后也這樣講,是不是她教唆你的。你們想把朕氣死不成?!彼龔臎]有看到李嗣源發(fā)這么大的火,只是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不停。
“先帝為何失去人心,就是偏信了你們這等人的混話,如今你們想要朕覆先帝舊轍不成?朕不是先帝,你們休想!你且說來,誰要你在朕面前嘮叨這些廢話的?!?p> 王淑妃抬起頭,欲言又止。
“是皇后嗎?”
王淑妃哭著搖搖頭。李嗣源突然想起那會兒任總管的稟報,說午后安夫人進(jìn)宮了,并且見過皇后與淑妃。他由此斷定“定是那女人搗鬼。”
在門外伺候的太監(jiān)總管任本光聽到摔盤子的聲音,急忙跑進(jìn)來,看到這陣勢,也不敢說話。李嗣源見他進(jìn)來,便沖他說道:“任總管,傳旨,明日在后宮各處,再立些牌子,寫上后宮婦人不得干預(yù)朝政,若有違者,殺無赦?!崩钏迷凑f完,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回到興圣宮的偏殿,李嗣源讓太監(jiān)抱來兩床錦被,想在這里歇息一夜。躺下后,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心里反復(fù)想著這件事,越想越覺得悶氣。好端端地一家人,怎的就這樣互相猜忌,這樣容不下珂兒?莫非是安重晦從中搗鬼,想借此機會,報復(fù)從珂?這樣下去,即使從珂沒有這樣的心思,也要讓他們給逼出來。從珂年富力強,正是盡忠報國之時,若因此冷了他的心,這可不是我皇家之福。
輾轉(zhuǎn)反側(cè)中,他忽然想起曾答應(yīng)過李從珂,要給他們補辦婚典的事情。劉姑娘從衛(wèi)州到洛陽都一年多了,只是見了一面,到現(xiàn)在還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該給她個恩典了,是時候了?!彼睦锎蚨酥饕狻?纯刺焐€不晚,就對站在一邊的任總管說:“你去給朕找身便裝,備個小轎,叫兩個隨從,咱們出去散散心。不要聲張,千萬不要讓樞密院的人知道?!?p> “皇上要到那里去?”
“一會兒便知?!?p> “這……”任總管猶豫起來。
“快去吧,時間不會太長的?!比慰偣苤缓妙I(lǐng)命而去。
李從珂回府后,把父皇的決定告訴了范延光。得知皇上不僅恢復(fù)了他太守的職位,又補了鳳翔判官一職,范延光心里自然很是高興,自是千恩萬謝一番。他們剛用過晚飯,他就催促李從珂道:“殿下,記著你書房里有張鳳翔地圖,那上面的圈點是殿下標(biāo)的嗎?”
“不是的,是薛王用過的舊圖,像是當(dāng)年鳳翔的布防略圖,曾看過幾次,總覺得里面有些不足?!?p> “那好呀,一會兒咱們看一下,商討一下鳳翔布防的事宜。我曾去過那里,對那里的山川地貌略知一二,希望能派上用場?!?p> “好呀,我正有此意。前幾年,梁軍圍困鳳翔,我與父皇前去營救,總以為李存璋能抵擋幾天,誰知僅兩天工夫,就被梁軍攻破,李存璋也被亂軍所殺。后來才知,鳳翔城池不堅,城墻也很低。抵擋不住重兵的。我打算首先加固城墻,拓寬護(hù)城河……”
“千萬不可,殿下這樣做是授人以柄。請問殿下意在防誰?”
“當(dāng)然是防契丹、吐蕃了。”
范延光笑笑說:“殿下,鳳翔不是云州、幽州。從地理位置上講,那里還不能算是邊關(guān),若大興土木,加固城池,人們會懷疑殿下是想自立為主。即使皇上信你,那些大臣們呢?豈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
李從珂一拍腦袋,點點頭道:“是呀,從珂卻未曾想到這一點?!?p> 兩人來到李從珂的書房,找出那張鳳翔地圖,掛在墻上,仔細(xì)研究起鳳翔布防的事情。兩人邊看地圖,邊在上面做著記號。由于燈光太暗,李從珂端起一盞燈照著亮。過了半個時辰,聽得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進(jìn)了書房,李從珂回頭一望,驚得差點把燈扔在地上,原來是李嗣源帶著幾個隨從進(jìn)來了,夫人抱著孩子也與他們在一起。
“父皇,怎么是您老人家?!闭f著,急忙從凳子上下來跪下,那盞燈竟忘了放下,一直舉在手上。范延光不知如何是好,也唬得跪在一邊。
“都起來吧?!?p> 李從珂小聲對夫人道:“怎么這般不懂事體?父皇來了,也不前來通報一聲,也好接駕?!?p> “哈哈哈,不要怪他們,是朕不要他們說的。朕早想過來看看,總是不得空,今晚正好有點空閑?!崩钏迷凑f完,徑直坐了下來,順手從延英懷里接過孩子,抱起來道:“來,讓爺爺看看,我的乖孫子,你看這眉眼,跟珂兒小時一個模樣,來呀,叫爺爺呀,叫呀?!?p> “吉兒,快叫皇爺爺,叫呀。”延英在一旁催促著,小吉兒怯生生地看著李嗣源,撅著小嘴奶聲奶氣地叫了聲“皇爺爺”,歡喜得李嗣源朗聲笑起來。他感嘆一聲道:“孩子都能叫爺爺了,尚未給他母親一個像樣的婚典,只顧著忙朝政。都怪父皇想得不周全呀,朕不是個好父親,你們可不要怪朕呀?!?p> 李嗣源的幾句話,感動得李從珂和夫人無以言表,尤其是劉夫人,眼圈一熱,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急忙與李從珂一起,雙雙跪在地下。
“快起來吧?!崩钏迷纯粗鴦⒎蛉说溃骸斑M(jìn)了我家門,就是我家人了。圣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朕要你堂堂正正地做我家的媳婦。來時,朕讓欽天監(jiān)的人看了日子,后天就是個黃道吉日,朕已飭令禮部,按親王的禮節(jié),給你們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辦一場婚典,朕要天下的人都知道?!?p> 劉延英又一次跪下,激動地哭出了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延英感謝父皇的深恩。”
李嗣源一回頭,見范延光還跪在那里,說道:“這位是范先生吧,快起來吧。”
“正是微臣范延光?!?p> “聽說你是昭帝進(jìn)士,一定是個有學(xué)問的人,你代珂兒寫的那兩道奏章,朕都看了,很好呀。珂兒從小跟朕打仗,沒讀過多少書,你要好好輔佐珂兒辦好差使?!?p> “微臣一定盡職盡責(zé),不辜負(fù)皇上的圣恩?!?p> 劉延英見他們說起了政事,便帶著孩子悄悄退了出去。
李嗣源一抬頭,看到掛在墻上的地圖道:“這是哪里的地圖,你們在做什么?”
李從珂上前一步道:“啟稟父皇,孩兒正與范先生商討鳳翔布防之事,正好父皇來了?!崩钏迷凑酒饋?,走到地圖前。仔細(xì)地看著那張布防略圖,不停地點著頭道:“嗯,很好,既能分兵布防,又能合兵一處,是個法子。就是覺得防線太長,容易被敵軍攔腰截斷,首尾難顧,那樣可就被動了?!崩钏迷床焕⑹莻€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略家,一眼就看圖上的不足。李從珂笑笑說:“這張圖是薛王用過的舊圖,這些圈點大都是薛王標(biāo)的,可能是過去鳳翔布防的圖,兒臣正在找里面的不足,不曾想讓父皇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綻?!?p> “哈哈哈,怪不得梁軍很快就破了鳳翔,這正是防線過長的緣故。前人之事,后人之師,要吸取這個教訓(xùn)。珂兒是個有心人。如今又有范先生輔佐,朕就更放心了。你要好生用心,不要辜負(fù)了朕的厚望?!?p> 李嗣源說著話,突然眼圈紅了,眼里分明又掛上淚珠,他轉(zhuǎn)過身去,長嘆一聲道:“幾年工夫就物是人非了。薛王在世時,就這地方,朕都不敢踏入半步,如今卻成了珂兒的府邸,而先王這一家人卻分崩瓦解,生者無幾。何以如此呢?說到底還不是老不歇心,少不努力呀。我們一家可不要蹈其覆轍。珂兒明白父皇的心嗎?”
李從珂見父皇出這等傷感的話,急忙跪在地上道:“兒臣明白,兒臣一定克己奉公,誓死效忠父皇?!?p> 范延光見這父子倆說出這樣的話,感覺自己不該在場,悄悄退了出去。
“你起來吧,朕只是看到薛王的府邸才有所感慨。這幾日也有人在朕耳邊嘮叨,說什么大皇子擁兵在外恐生出謀逆之心。這分明是挑唆我們父子,真是可笑,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信還信誰人?”
李嗣源這句話把李從珂嚇得半死,他忙把頭伏在地上道:“父皇,若真是這樣,兒臣明日就回鎮(zhèn)州老家,永不復(fù)出,省的讓這些人……”
“怎的又說出這等混話?父皇是在提醒你,無論他人如何說、怎樣講,只要我們父子同心,誰也奈何不得。千萬且記,他人的話,一要聽,二還要想,要緊是想呀!父皇若不信任你。還給你說這些嗎?如今你是王爺了,手下人為了討好你,不定要說些什么,要遠(yuǎn)離那些心懷叵測之人。范先生的德行父皇早就聽說過,你要多向范先生請教。”
“孩兒記下了,請父皇寬心?!?p> 這父子二人又說了會兒其他事,但話里話外都是在囑咐李從珂不要聽信讒言。他看看時辰不早了,就站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朕要回宮了,讓樞密院那伙人知道了,麻煩可就大了。”
送皇上到了門口,李從珂不放心,忙牽出一匹馬,要親自送皇上回宮。一出大門,李嗣源剛要上轎,李從珂“咚”一聲跪在地上道:“父皇,兒臣有話,剛才人多不曾說。請父皇千萬聽孩兒一句,為了父皇的安全,以后千萬不要微服出宮,若不聽孩兒的話,孩兒怎能放心得下呀,既是孩兒到了鳳翔也不能寬心?!崩顝溺娴恼嬲\,深深打動了李嗣源。他用慈愛的眼光看著李從珂,沉默了一下說:“珂兒,放心去吧,父皇聽你的話,以后不再微服出宮了?!?p> 李嗣源上了轎子,李從珂騎著馬走在前面,警惕地注視著路的兩邊。李嗣源坐在轎里,隔著時而被風(fēng)吹起的轎簾,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默道:“這孩子從小就知道盡孝,決不會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安重晦到底安的什么心?莫非想要拆散我們父子的關(guān)系嗎?他為何要這樣?”他只顧在轎里胡思亂想著,不覺間就到了皇宮。李從珂下了馬,隔著轎簾說:“父皇,到了。”
李嗣源打開轎簾說:“嗯,你回去吧。這幾天先不要忙政務(wù),明日你也準(zhǔn)備準(zhǔn)備,把你們的婚典先辦了,省得讓人說閑話?!崩顝溺娓屑さ攸c著頭,看著皇上的轎子進(jìn)了宮門才往回返。在路上,李從珂反復(fù)想著父皇這些話的含義,他覺得,此次父皇出宮,不只是僅僅為了告訴他要與他補辦婚典的事,實是為了告誡自己,不要“犯昏”。
“看來父皇還不放心我呀?!彼袊@道。
翌日,天剛放亮,秦王李從榮便帶著十幾個禮部的官員和二十多個御膳坊的廚師,來到潞王府。哥倆一見面,李從榮就行了見面禮,笑著道:“阿哥,兄弟給你賀喜了。父皇命我前來為阿哥的婚典做些準(zhǔn)備,特地派來禮部和御膳坊一些人幫助料理,父皇和母后都要過來吃你的喜酒。還有姐姐、姐夫,父皇昨夜就派出六百里加急,將此事通告給他們,現(xiàn)在恐怕他們正在從河?xùn)|往洛陽的路上呢。父皇說,茲事體大,不可失了禮數(shù),怎么說也是我們皇家第一個婚典。要搞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父皇已經(jīng)給這些人做了交代,一切都有他們來做,我們只管吃茶去?!?p> 李從珂見來了這么多人,很是驚訝,聽完秦王的話后,才感嘆地道:“弄這么大的排場做什么?勞民傷財?shù)模榈洳换榈浯蚴裁淳o,只要父皇、母后認(rèn)了這門親事,哥哥就感激不盡了。父皇的深恩,天高地厚,哥哥只有盡職盡責(zé),恪守大義,為父皇分憂?!?p> “你看你,是父皇和母后的一片心意嗎,怎的就說出那么一大堆話?!?p> “哈哈哈,你這張嘴呀,倒是哥哥不是了。走,到書房去,哥哥知道你喜歡吃茶,父皇賜給我的武夷山茶我一直舍不得吃,正好我們吃上幾杯,你也給哥哥講講茶道。”
“好呀,兄弟就卻之不恭了?!崩顝臉s對那些他帶來的人交代了幾句,都分頭去忙了。兩人一起來到書房,李從珂讓丫鬟上了茶。很長時間哥倆沒有單獨在一起了,原因是李從珂大他十幾歲,再加上總在外四處征戰(zhàn),近年來很少見面。李從榮小時,很是依戀阿哥,只要李從珂征戰(zhàn)回來,他總是纏著阿哥給他講打仗的事情。李從珂從心里很喜歡這個小弟弟,只要一有空閑,就帶他出去玩耍??涩F(xiàn)在都已長大,心里不像以前那樣單純了。
兩人坐在書房里,竟不知說些什么,只是相視而笑。還是李從榮乖巧,站起身,隨意翻看著書房里的書。他從書案上拿起一本《孔孟要義》驚訝地問道:“阿哥如今也看起這樣的書來了,怪不得父皇說阿哥學(xué)業(yè)大進(jìn),原來是在用功呀?!?p> “哈哈,莫笑話哥哥了,你知道,哥哥不是讀書的料,不過擺在這里充個樣子。哪里像你,琴棋書畫樣樣拿得來,哥哥除了懂些兵事,其他一概不知呀?!?p> 也許這句話打動了李從榮,他嘆口氣說:“父皇常給我們說,阿哥打仗英武神勇,有膽有謀,從未打過敗仗,榮立小功無數(shù),大功二十次。尤其是攻打幽州劉守光,若不是阿哥當(dāng)機立斷,消滅守關(guān)隘的敵軍,是否能夠獲勝,尚不得知。這樣的大功,父皇硬是給了姐夫。父皇每想起此事,就覺得對不起阿哥?!?p> 李從珂感嘆道:“想不到父皇還記得這點小事,何足掛齒?當(dāng)時哥哥也很是害怕,萬一那些幽州俘兵跑掉一個,把我軍偷襲的事情通報給劉守光,就會遭到敵兵的圍攻,父皇所帶的那些人馬,就有全軍覆滅的危險。直到今天我還有些后怕呢!謝天謝地,這些降卒總算是沒有跑?!?p> “哈哈哈,怪不得父皇說你福星高照,似有天助。尤其是打開封時,別的將領(lǐng)誰也不敢做先鋒,都害怕守汴梁的梁軍,阿哥卻自報奮勇,誰知剛一交戰(zhàn),敵軍就降了,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了頭功。把那些將領(lǐng)們氣得吹胡子瞪眼,都悔青了腸子。有這事嗎?”
“哈哈哈……”兩人縱情大笑起來,哥倆的關(guān)系一時融洽了許多。
“說到這里,哥哥可要說你幾句,你今后要少與那些閑人清客、和尚道士們廝混,爭取早日出來替父皇做些事,也好讓他老人家清閑清閑。”李從珂認(rèn)真地說。
“我也曾想過,像阿哥這樣縱馬疆場,殺敵立功。但我從小看阿哥與父皇生里來,死里去的,整日心驚膽顫,哪里還敢投身其中呢?莫要說我膽小,圣人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眾星而拱之’。兄弟以為,只靠殺戮是難以服人的,還要實行德政,才能臣服天下。兵法云: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兄弟愿意在此處多用用功,實不愿在疆場上廝殺。”
李從榮的話讓令李從珂陷入了沉思,沒有想到他年齡不大,竟有這般想法,確實很老成。李從珂笑笑說:“阿弟所言極有道理,身為皇子,能有這般見識,真是父皇之福呀。不是哥哥愿意做那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的營生,適逢亂世,只得以牙還牙,方能生存。我們怎能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蠢事?你好好學(xué)學(xué)治國之道,哥哥在外戍邊,絕不會讓阿弟去做不想做的事情?!?p> 李從榮感激地望著李從珂,深有感觸地說:“謝謝阿哥,父皇常對阿弟說,我家有你大哥,就像人多了只胳膊。父皇說的對呀。父皇還要我隨你去鳳翔,要阿弟跟隨你學(xué)學(xué)兵事,不是阿弟不想去,只是怕給阿哥添麻煩,讓阿哥為難?!?p> 李從珂聽后爽朗地笑起來,拍著他的后腦道:“阿弟說到哪里去了,自家兄弟,怎的客氣起來?不是你小時的樣子了。雖然哥哥不是父皇親生,但父皇待我若親生一般。我們兄弟相濡以沫這些年,如同親兄弟一樣,能給我添什么麻煩?既然你也愿意去,那我們就一起去。但不要荒廢了學(xué)業(yè),最好帶上你師傅。跟隨我的范先生可是昭帝進(jìn)士,也是個大才呀,連父皇也這樣說呢。你也可以就便多向他請教。”
“好,一言為定。”
這時,李從榮帶來的一個禮部官員來到書房,問道:“二位王爺,微臣擬了個婚典慶賀賓客名單,請二位王爺過目,看看還有什么遺漏?!崩顝臉s接過那個名單看起來,隨后又交與李從珂;他接過一看,見安重晦赫然列在名單的前幾位,心里老大不快。他知道,安重晦是朝廷中樞,父皇依賴的老臣,自然是要請的重要客人。他沒有說出什么來,輕描淡寫地說:“你是禮部的官員,看著擬就是了?!?p> “是,下官就按此名單發(fā)帖子了?!闭f完轉(zhuǎn)身出去了。
這時葛三過來回事,見秦王也在,欲言又止,李從珂看出他有事,就說:“有什么事直說,秦王也不是外人。說吧?!?p> “殿下,有幾個從河北鎮(zhèn)州來的后生在門外候著,有個叫平娃的,非要見殿下?!?p> “什么?是他們來了?”李從珂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他們在哪里?快請進(jìn)來?!?p> 見此情景,李從榮知趣地忙說:“阿哥有事,不必陪我了,我想到你的園子里隨便看看?!?p> “好吧,葛三,你陪秦王到園子里去玩耍,我去接他們?!?p> 李從珂來到前院,命人打開大門,一看正是平娃與幾個年輕的后生在門前等候。平娃一眼就認(rèn)出李從珂,高興地道:“呀,正是三哥!三哥一向可好?想死兄弟了?!闭f著,平娃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眼里淌下了淚。李從珂笑著道:“你看你,都多大了,怎地還哭鼻子,快不要這樣了?!?p> 平娃好不容易停住了哭聲,對那幾個人道:“快來,快給三哥行禮?!蹦菐讉€人齊刷刷地跪在門口,李從珂忙不迭地把他們拉起來道:“不要多禮,都是自己弟兄,快請進(jìn)來吧?!?p> 這幾個人提著大包小包跟著進(jìn)了院,邊看這院子邊唏噓感嘆。平娃更是贊嘆不已:“呀,這就是三哥的家么,比咱平山的縣衙門還要氣派,跟皇上的金鑾殿差不多吧,嘖嘖!”
“早就給你們捎去了信,怎的現(xiàn)在才來?”李從珂問平娃。
“別提了,俺說早點來,可俺娘說等收了棗子、柿子才讓俺們來,俺娘知道你喜歡吃,非讓給你捎些來,就耽擱了幾天。”
“她老人家身子骨還好嗎?”
“結(jié)實著呢。你與嬸子走后,你們山上那幾畝地我娘怕荒了,每年去給你收拾,種了不少糧食,一直給你存著。娘說,萬一三哥不想在外面了,回來也餓不著?!逼酵抟姷綇溺妫路鹩幸欢亲釉捯f。
“他們這幾個,三哥還認(rèn)得不,這是二丑,這是五蛋,那個小名叫‘狐貍’。小時候我們在山上玩打仗,你就逮不到他。咱村南邊的山如今可好了,樹呀草呀,多的很。還記得山上的山神廟嗎,你走后山神爺都給我托夢了,夢見三哥扛著大刀,騎著大馬在山上飛跑,山神爺對我說,去吧,別累著你三哥了,去給他扛刀吧,所以,俺們就來了。”
李從珂聽罷,哈哈大笑起來,對他說:“好呀,你三哥別的沒有,大刀有的是,就不缺那東西,想扛刀那還不好說,給你們扛。
幾個人邊說邊向府里走去。
“好不容易盼來三哥的來信,才知道三哥現(xiàn)在在京城。他們聽說了,都嚷著要來跟三哥吃糧當(dāng)兵,想來的多了,還是我擋了他們,我說,我先去看看三哥,等以后再說。”
“哦,是這樣?!逼酵薜脑捲诶顝溺嫘睦镆鹆俗⒁猓顾蝗簧粋€念頭。“若在平山招些家鄉(xiāng)子弟,一旦起了戰(zhàn)事,定能以一當(dāng)十,而且忠誠可靠。”
穿過前院,李從珂把這一行人帶到后院的客廳。那些傭人丫鬟,見殿下親自接來這些人,知道他們與殿下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不敢怠慢,急忙端來些時令果品和茶水。
平娃坐下后,嘴里還不停地說:“聽二叔說,三哥的干爹做了皇上,您如今也成了王爺,來時我們心里一直嘀咕,怕三哥不認(rèn)我們。我娘說,你們?nèi)グ?,你三哥不是那樣的人。對了,您叔還讓我給三哥捎來一封書信?!闭f著,平娃從懷里掏出那封信遞給他。李從珂打開那書信,粗略看了一眼就放在桌上,問道:“我二叔還在趙州做太守嗎?”
“早不在了,二叔快六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前年就歇了。你知道,他只有一個女兒,也早嫁出去了,二嬸子也死了,不是給你捎過信嗎?你那時好像在什么地方打仗。三叔、四叔在南邊做官,十幾年了沒有回來過,也不知生死。那么大的院子,只有二叔一個人,挺可憐的。”
李從珂見到平娃他們,自然就想起平山老家的事情,自己的親人走的走,亡的亡,如今已凋落的不像個家了,心里不免感傷起來,忍不住地哭出了聲。平娃見狀,急忙說道:“三哥,不要傷心了,要怪就怪我的嘴,我娘說,見到你三哥先不要說這些,可我還是忍不住。我娘說,你是咱家的頂門柱,只要三哥好好的,咱家就敗不了?!?p> 李從珂冷靜了一下,擦了擦眼角上的淚水,嘆口氣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才幾年光景,家里就沒什么人了。待我托人打聽打聽我三叔、四叔的下落,看他們還活在世上嗎。過幾天你再回去一趟,給我二叔送些銀子去,要他老人家先在家好生養(yǎng)著,以后若有機會,我會把他老人家接到京城,讓他安度晚年。”
平娃點頭稱是。
李從珂轉(zhuǎn)而笑著說:“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呀,不瞞兄弟們說,明天皇上要過來給我補辦一次婚典,可要多飲幾杯呀。”
“恭喜三哥了,沒想到遇到這樣的喜事,我們一定要多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