蹤嚴(yán)跡秘神莫窺，好夢醒來與愿違。
胸有禍心蟲蠹木，可憐病樹望春悲。
藥彥稠帶著平娃到虞鄉(xiāng)后的第三天，秦王派來的信使就到了，向他轉(zhuǎn)述秦王的意思。秦王接受了上次與安重晦寫書信的教訓(xùn)，再不敢輕易給人寫書信了，若有事情就派親信轉(zhuǎn)述。
來人找到藥彥稠，出示了秦王的密令道：“藥將軍，秦王殿下特派在下轉(zhuǎn)告將軍。銀喜姑娘到鳳翔已經(jīng)月余，至今還不見音信，要將軍速與銀喜姑娘取得聯(lián)系，獲取密報，看他有沒有按那算命瞎子的話去做。”
藥彥稠一臉無奈，攤開手言道：“請上差轉(zhuǎn)告殿下，潞王將我調(diào)到這地方駐防，離開了鳳翔，別說是見銀喜，就是見潞王一面也很難?！?p> “這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我只管轉(zhuǎn)述秦王的鈞諭?！毙攀估浔氐?。藥彥稠無可奈何地?fù)u著頭，半晌才說：“請上差回稟秦王殿下，就說末將愿意奉命，一定設(shè)法與那姑娘聯(lián)絡(luò)，請殿下放心?！?p> 送走了秦王派來的信使，藥彥稠陷入了沉思：若想得到銀喜姑娘的消息，在虞鄉(xiāng)無論如何也無法實(shí)現(xiàn)，必須親往潞王的官邸，與那銀喜姑娘見上一面?？蔁o緣無故地回鳳翔有何道理？還要到潞王官邸后院去見那位嬌滴滴的小姐，這實(shí)在太難為自己了。突然，他想起了平娃，覺得平娃不同，憑著他與潞王的特殊關(guān)系，他隨時可以回鳳翔去見潞王。他很清楚，若打算與銀喜聯(lián)絡(luò)，必須借助平娃。他打定了主意，一面盡心盡力地操演士兵，開墾荒田；另一面加緊與平娃的感情聯(lián)絡(luò)，想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怎樣讓他就范呢？”他反復(fù)地問著自己。突然想起潞王把許給平娃的女人自己卻納了妾這檔子事，心里不覺一陣暗喜。他認(rèn)為，天下最大的仇恨莫過于殺父奪妻了，應(yīng)當(dāng)借此機(jī)會，離間他二人的關(guān)系，以使平娃懷恨于李從珂，進(jìn)而為自己所用。
存了這樣的想法后，他就開始注意平娃。他見平娃時常唉聲嘆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主動約平娃到營外酒館吃酒。平娃正不知藥彥稠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靈機(jī)一動，想乘此機(jī)會摸摸底細(xì)，便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
這天剛散了營，二人來到營外一個酒館，藥彥稠要了幾個菜，吩咐酒保不得打擾，二人便對飲起來。不一會兒藥彥稠便喝得帶了幾分醉意，佯作關(guān)心地問道：“兄弟呀，哥哥看得出，這些日子你仿佛不高興。不知何事惹你煩惱，不妨說出來，哥哥與你排解排解?！?p> 平娃隱約聽出他的醉翁之意，便故意嘆口氣道：“說這些有何用，倒讓人煩心。來，我們只管吃酒，喝他個一醉方休！”
藥彥稠見他這樣說，心里更加明白他的心境了，以為他在有意回避那傷心事，便壯著膽子慫恿道：“兄弟莫要心煩，如今殿下把我二人放在一起，此后就是兄弟了，什么話不能說？其實(shí)兄弟不說，哥哥也猜得出來，是為那銀喜姑娘吧？潞王發(fā)給我們的帖子本是為兄弟招親，不知怎地，自己卻納做了小妾。咱鳳翔的官員們嘴上不說，可心里都在為此事不平。依哥哥看，兄弟也不要再為此生氣了，依你與殿下的關(guān)系，哥哥知道你是無可奈何呀。等回到洛陽，哥哥給你找個好姑娘?！?p> “不瞞大哥，兄弟我并不是因?yàn)闆]有娶到媳婦，而是覺得殿下在耍我。既是自己想納妾。為何要讓我出面做擋箭牌？真不明白殿下到底何意？難道平娃就不要這張面皮了？”
藥彥稠見他說得真切，心里很是高興，就得寸進(jìn)尺，繼續(xù)旁敲側(cè)擊地試探道：“按說兄弟與殿下的關(guān)系不該如此。但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呀，咱們都是男人，該理解殿下。不過這事殿下辦得有些操切，忽略了自家兄弟的感受，好說不好聽呀。那女子確實(shí)美貌，鳳翔找不出第二個，看那眉眼、那身段，嘖嘖，真是國色天香！殿下也許是見色起意，看那妮子生的漂亮，后悔了……”
“你……”平娃見藥彥稠敢如此侮辱他三哥，心里的火騰地一下竄起來，真想暴打他一頓。但一想起三哥的囑托，還是把火氣壓了下去，故意裝出一臉憤怒，“還是不說了，真是煩死了?！?p> 二人一直喝到臨近子時才回到軍營。
此后，藥彥稠沒事時總?cè)テ酵薜膸だ镎宜f話。每去一次，藥彥稠便覺得平娃與自己更近了一步。一個多月過去后，藥彥稠竟把平娃當(dāng)成自己人了，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該給他攤牌了。在一次飲酒時，藥彥稠道：“兄弟呀，你年齡不大，也該自己奔個前程，總不能這樣下去。說到底，你也只算殿下的家將，還不算正式被皇上任命的將軍，也該為自己想想了?！?p> 平娃知道自己已經(jīng)獲得藥彥稠的完全信任，便悄聲說道：“平娃早有此愿，可我與殿下是同鄉(xiāng)兄弟，從小就很要好。他不說提拔我，我也奈何不得，不敢向他提起。大哥有何主意？”
藥彥稠神秘地笑了笑道：“同鄉(xiāng)兄弟？他納你的女人為妾時怎不想這些？你也不要太迂腐了，你把他當(dāng)哥哥，他把你做兄弟嗎？咱鳳翔的官員們誰不知道，殿下這樣做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兄弟你。哥哥給你說實(shí)話吧，殿下雖被皇上封了王，但說到底他也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秦王、宋王才是皇上的嫡親。就皇子的排行而論，將來的天下肯定是秦王的，若兄弟現(xiàn)在能為秦王做點(diǎn)事情，一旦秦王登上皇位能忘了你嗎？”
“哥哥說笑話吧？我一個無品無級的家將，能給秦王殿下做什么？秦王能看得上我？”
藥彥稠四周望望，壓低聲音道：“不瞞兄弟，哥哥我正是奉著秦王殿下的命令監(jiān)視潞王的?！?p> “監(jiān)視？為什么要監(jiān)視殿下？”
“實(shí)不相瞞，秦王怕皇上把皇位傳給潞王，想把潞王置于死地。咱說句透心話，潞王功勞大，善于帶兵，戰(zhàn)場上盡顯神威?；噬洗和跏ザ髀≈?，潞王對皇上也是一腔忠孝之心，只可惜不是皇上的親生。如若不然，皇位肯定是潞王殿下的。所以秦王才安排哥哥我監(jiān)視潞王的。他怕皇權(quán)外落，將來自己反倒落個沒下場。你說皇家有什么好的？有時哥哥也為潞王鳴不平呢。可我一個五品團(tuán)練使能有什么法子？官小言微，只得聽從秦王殿下的命令了?！?p> 平娃還不明白除了那個算命瞎子所設(shè)下的圈套外，他們還有什么陰謀，便試探地問道：“藥大哥，你待怎樣監(jiān)視？殿下兢兢業(yè)業(yè)，克己奉公，恐找不出什么把柄，你還不是白白浪費(fèi)光景？”
“哈哈哈……”藥彥稠聽后大笑起來，“牛不喝水強(qiáng)按頭，紫云道長早設(shè)下一計，用不了多久潞王就能中計，到時你就知道了。如果兄弟現(xiàn)在就為秦王效勞，不僅能逃過眼下這一劫，說不定將來還會出將入相，前程不可限量。如其不然身敗名裂的下場就在眼前。”
平娃聽后心里暗自笑道：“這姓藥的還在做白日夢，他還以為三哥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陰謀呢?！彼碱^一皺，想再探聽一下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什么招數(shù)，于是，他裝做很害怕的樣子道：“藥大哥，你不會是嚇唬平娃吧，有那么厲害？還要牽連平娃？那我該怎么辦？”
藥彥稠看平娃確實(shí)害怕了，心里很是得意，他故作深沉地道：“厲害得很，一旦潞王中計，肯定再次罷免他的節(jié)度使一職。但他畢竟是戰(zhàn)功卓著的大相公，皇上會給他留面子的?？赡阕鳛榈钕碌募覍?，殿下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殿下保你，朝里的那些大臣，包括秦王，他們能容你嗎？不把你拿出來做替罪羊才怪呢！”
平娃不待他說完，就急切地問道：“藥大哥救我呀，我可不愿去死，藥大哥得設(shè)法救我?！?p> “好，只要兄弟聽從大哥的話，保你無事?！?p> “平娃聽大哥的?！?p> “好，痛快。這樣吧，咱倆明日回一趟鳳翔，你到潞王的官邸去，設(shè)法將潞王納的那個銀喜姑娘請到榮升客店里來，我要見她?！?p> “請她作甚？”平娃故作不解地問。
藥彥稠笑了笑說：“索性告訴你吧，她也是秦王安置到潞王身邊的人?！?p> “你說什么？她是……”平娃似乎更為驚訝，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愕地看著藥彥稠。
藥彥稠更為得意，瞇著眼睛笑道：“想不到吧？今日哥哥把一切都告訴了你，也不怕你到潞王那里告密。有秦王給我撐腰，秦王后面就是皇上，我怕什么？即是殿下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他有本事去找秦王、找皇上去，我不過是奉命而行。”
平娃看他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真想一刀殺了他，卻又不得不強(qiáng)忍怒火道：“請她出來恐怕不成。萬一殿下在府里，她敢出來與你見面嗎？”
“你放心，我已經(jīng)接到殿下的通告文書，這幾日殿下要與韓昭胤、張破敗他們到各府、縣查訪民情，過幾日也要到虞鄉(xiāng)來，我們明日去，晚上就可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情辦了?！?p> “好，我聽藥大哥的?！?p> 第二天，平娃與藥彥稠每人一匹快馬來到鳳翔城。藥彥稠來到榮升客棧，讓平娃到潞王官邸去找銀喜，平娃回去一看，李從珂果然不在，他吃不準(zhǔn)該怎樣行事，一時沒了主意。正在為難之際，銀喜聽趙媽說平娃回來了，立刻到前院去見他，對他道：“殿下出去了，走時要我轉(zhuǎn)告將軍，若藥彥稠來了，一定設(shè)法讓我見到他，這是殿下留給你的書信?！逼酵藿舆^一看，果然是三哥的親筆，只見李從珂在信中寫道：
“平娃兄弟：秦王一直等銀喜姑娘的回書，回書的渠道是藥彥稠，我已放出風(fēng)去要出門巡察，估計他這幾日定要與銀喜姑娘聯(lián)絡(luò)，你一定設(shè)法要他們見一面。你且放心，一切韓參軍已做安排?！?p> 平娃看到書信，知道三哥已經(jīng)做好安排，便當(dāng)即帶銀喜去榮升客棧。快到客棧時，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讓銀喜一人進(jìn)去了，平娃則躲到一條小巷回避，待銀喜從客棧里出來回去后，平娃才來到客棧，見藥彥稠正伏在案上疾書。平娃知道他在寫密信，卻故作不知地問：“藥大哥，她與你說些什么，怎的說走就走了？”
“只是潞王府里的小事，沒什么要緊的話。但我也得報與秦王。”藥彥稠見平娃走過來，忙用身子遮住案上的書信，“你且稍等，我們馬上回虞鄉(xiāng)?！?p> 回到虞鄉(xiāng)，藥彥稠立刻叫來一個親信，把他在榮升客棧寫的書信飛馬送往洛陽。
卻說秦王李從榮一直沒有接到銀喜的回音，正在心急火燎，害怕潞王識破了他這點(diǎn)把戲，而到皇上那里告他一狀。他每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認(rèn)為那紫云道長有意加害于他，就讓人把他從紫云觀“請”到秦王府軟禁起來。他想如果潞王借機(jī)發(fā)難，就把這老道交給潞王，任他發(fā)落。不想這天忽然接到藥彥稠派人送來的密信，急忙拆開一看，正是李從珂私造天子儀仗節(jié)旄藏匿府中的情報，大喜過望，當(dāng)即著人把老道請來。
紫云道長在內(nèi)侍的帶領(lǐng)下來到客廳，秦王一見他就深深作了一揖，說道：“道長，多有得罪，請道長海涵。”道長一看秦王一反常態(tài)，知道潞王已經(jīng)中計，頷首一笑道：“殿下，貧道無妨，量他潞王不會逃出這一劫的，只是殿下太過于心切了。”
“如此說來，道長還是不原諒小王？”
“豈敢豈敢，不過略有怨言而已?！弊显频篱L說罷，把手伸出來，“殿下，快把藥彥稠的回書讓貧道過目吧?！?p> 秦王笑著把那密信交給了道長，道長看那書信上如此寫道：
“潞王此番到鳳翔，路遇算命瞎子，瞎子言道：‘潞王命相貴不堪言?！和趼犃T大喜，并將瞎子帶入府中。幾日后潞王納瞎子孫女為妾，并私自打造天子儀仗節(jié)旄，藏匿潞王官邸。據(jù)末將看來，潞王懷有不臣之心，煩請秦王殿下奏于皇上?！?p> 道長看罷，陰險地向秦王笑道：“殿下，你待如何處置？”
“本王明日就啟奏皇上，由我父皇定奪?！?p> 那老道不由心里暗喜，因?yàn)樗X得潞王不會輕易中計，他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這封密信所述肯定有詐。你道那老道何以做出如此判斷？因?yàn)樗睦镉袛?shù)，知道潞王若當(dāng)真私造天子儀仗節(jié)旄，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能完成，更何況是秘密進(jìn)行。但他不想說破此事，他要的就是引起兄弟攻訐、煽亂大局，借以為梁王復(fù)仇。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奸笑兩聲道：“如此更好，殿下再寫一個參他的折子，附上這封密信，皇上一定會斷了傳位于潞王的心。那時殿下入主東宮便是水到渠成之事?！?p> “大事若成，定不忘道長之恩。道長若愿意出來做官，給你個樞密使或丞相，你可滿意？”
“多謝殿下提攜。”
李嗣源接到秦王的奏折和那道密信后，大為震驚，他不相信從珂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定有隱情?？伤帍┏淼拿苄艆s言之鑿鑿，莫非從珂真變了心？李嗣源不想把此事弄得滿城風(fēng)雨，只對幾位朝廷重臣說了此事。盡管如此，還是在朝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兵部尚書朱弘昭向皇上建議要派兵進(jìn)剿，樞密使范延光認(rèn)為潞王絕不會如此喪心病狂，去做這等傻事，定是遭人誣陷。便向皇上啟奏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必大動干戈，只消派人到潞王官邸搜查就是了，如搜出密信上說的物證，到時議罪不遲；若搜不出，潞王定是被人陷害無疑?！?p> 李嗣源冷靜了片刻，又想起安重晦屢次陷害李從珂的往事，又看到那密信竟是藥彥稠寫來的，不免生起疑心，說道：“范大人的話有理，解鈴還須系鈴人，就讓藥彥稠去搜搜吧。”
藥彥稠接到皇上的這道旨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當(dāng)即拿出這道圣旨讓平娃過目，言道：“怎么樣兄弟，這是圣旨，你見過嗎？是讓我搜查殿下的官邸，我們一起去吧。”
“搜查什么？”平娃故作不解的問。
“潞王私造天子儀仗節(jié)旄，你難道一點(diǎn)破綻都看不出？”
“平娃與藥大哥在虞鄉(xiāng)朝夕相處，我如何能看得到？萬一搜不出，你待如何向皇上、殿下交代？”
“哈哈哈，我是按旨行事，搜出搜不出與我何干？”
平娃故作思索地說道：“也是啊。但那告密人卻逃脫不了干系，將落個誣陷、誹謗之罪。”
藥彥稠聽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再說李從珂早就做好了應(yīng)付這個陰謀的準(zhǔn)備，此時正在他的官邸與韓昭胤商談此事。李從珂道：“哦，韓參軍，此事弄得太大了，勢必要牽連秦王。你知道，我不愿看到我父王為此傷心。最好還是不要牽連到秦王?！?p> 韓昭胤把剛端起的茶杯放在桌上：“殿下，昭胤已經(jīng)說過多次，就現(xiàn)在的局面，殿下想不把秦王拋出來是不行的，他肯定早把藥彥稠的密信呈給了皇上，說不定還有參殿下的折子呢。依在下看，用不了幾天皇上就會派人來，殿下若要洗清自己，必須讓那個關(guān)鍵人證，也就是那銀喜姑娘寫個證言，把此事的來龍去脈抖出來，殿下才能無事。還有那個算命瞎子，我早已派人把他從老家抓到了鳳翔，現(xiàn)就關(guān)押在城北的大牢里，他已經(jīng)招了。有此二人的證詞，秦王定會吃不消的?！?p> 李從珂聞聽甚是驚愕，忙問道：“你何時將那瞎子帶來的，本王怎地就不知？”
“哈哈哈，自從殿下那天把此事告訴在下后，在下就認(rèn)為那瞎子是個關(guān)鍵人證，怕秦王他們將他滅口，就派人把他從他的老家吳地拘來，暫且保護(hù)起來。那瞎子知道這是為了什么，還沒有問供就招了。他說是他的師弟紫云道長讓他這樣做的，那紫云道長是秦王的朋友。”
李從珂聽罷，很無奈地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這還要多謝參軍想得周到，只是本王真不愿把事情搞大，我父皇已年邁，恐不能承受……”
“殿下的孝心令在下佩服，可總不能引頸待斃呀？依在下看，皇上不會重處秦王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當(dāng)今皇上以慈悲為懷，萬分仁愛，絕不會對嫡生兒子下毒手。但秦王的太子之位恐無希望了，此舉倒為殿下的前程掃平了障礙。”
韓昭胤侃侃而談，李從珂聽著后背直冒涼氣，忙制止他道：“韓參軍，你怎會有這等想法？今后千萬不要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本王絕無非分之念，唯有一心一意效忠父皇，無論將來誰能即位，本王將一如既往?！?p> “哈哈哈，殿下的坦蕩人神共知，恐有些事情不會如殿下所愿。殿下知道，秦王身邊的人大都是些什么人？秦王又向無主見，既是秦王將來能容殿下，那些心懷叵測之人，絕不會讓殿下逍遙一生的。眼下是沙陀人的天下，雖然沿襲了大唐的宗廟，實(shí)際上是改朝換代了。殿下身為漢人，應(yīng)該為我們大漢子孫著想呀。”
韓昭胤的話令李從珂毛骨悚然，他沒想到韓昭胤存有沙陀、漢人之念，他冷靜一下道：“參軍言之有誤。自太宗以來，沙陀人早就歸附我中華大家庭；書漢字、說漢話、連姓氏都改為了漢姓，與中原漢人無二。自父皇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提倡天下一家，從沒有做過有損我們漢人之事，若因此相互攻訐，天下必將大亂。請參軍今后莫在提起什么沙陀、漢人之事……”
“殿下以為是昭胤愿意提起么？殿下有所不知，現(xiàn)在軍中的沙陀將領(lǐng)總是覺得高人一等，罵我們漢軍是‘漢兒兵’，從心里瞧不起我們漢軍，還說我們漢人本身就是沙陀人的奴仆……”
李從珂聽罷，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他不知在軍中還有這樣的事，他猛地站起來喝道：“不要說了。傳下令去，在我們鳳翔軍中，都是兄弟，不得互相詆毀，今后若再有這樣的事情，嚴(yán)懲不貸?！崩顝溺嬲f完，心事重重地拂袖而去。
果然不出韓昭胤所料，第二天藥彥稠就帶著皇上的圣旨來到鳳翔，把李從珂的官邸搜查了個底朝天。結(jié)果任何有礙的東西都不曾找到，更何況那些子虛烏有的“天子儀仗”了。由于藥彥稠是奉著皇上的旨意，李從珂當(dāng)時也沒有為難他，但他無果而終，自知不妙，只得告罪，悵悵地走了?；氐接萼l(xiāng)后急忙把此事飛報秦王。秦王聞知十分震驚，不知如何應(yīng)付。他立刻派人去找紫云道長，殊不知那老道昨日就不辭而別離開了王府。他感到事情的嚴(yán)重，又派親兵到紫云觀去尋找，親兵回來稟報，說道長已出門云游去了，不知所向。他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老道的離間計，不禁長嘆，一時束手無策。
李從珂將那算命瞎子及銀喜姑娘的證詞一并匯總成卷，連同自己的辯折，六百里加急一同送到洛陽。李嗣源正在崇德殿讓太監(jiān)念折子聽，太監(jiān)總管任本光最先看到這道折子，但他發(fā)現(xiàn)是這是一道密折時，便猶疑起來，不敢給皇上念。他知道，這幾日皇上正為鳳翔的事犯愁，整日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心緒不寧地等待著藥彥稠搜查潞王官邸的結(jié)果，他既怕能搜出那些東西，又怕搜不出來，心里極端矛盾。無論是搜出搜不出，都將是對他的莫大的打擊。
任本光不忍心立刻拿出那道折子，打算先藏起來明日再說，不想還是被李嗣源看到了，拉下臉問道：“怎么不念了？朕說過多次，不要只揀報喜的折子，報憂的折子朕更喜歡聽。拿出來念給朕聽?！?p> “這……”任本光一臉憂容，不情愿地從身后拿出來道：“皇上，潞王的折子到了，明日再看吧。”
李嗣源一聽是李從珂的折子，立刻從龍椅上站起來道：“你好大膽，這等大事怎敢等到明日？快與朕呈來！”
任本光只好把潞王的折子及算命瞎子的證言一并呈給皇上。李嗣源展開奏折來，越看臉色越是發(fā)青，未及讀完，雙手就顫抖起來，猛地拍著龍案，大怒道：“這個孽子，這個孽子……”一時氣火攻心，竟昏迷過去，嚇得那些太監(jiān)、宮女亂作一團(tuán)。任本光忙派人傳來御醫(yī)，經(jīng)半個時辰的診療，皇上才清醒過來。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除了那些太監(jiān)宮女外，馮道也在場。原來是任本光怕皇上出了意外，自己承擔(dān)不起，就命太監(jiān)速到樞密院把那些大臣們都叫到興圣宮。正好是馮道今日當(dāng)值，所以便第一個到來。
李嗣源硬撐著從臥榻上坐起來，愧疚地道：“馮丞相，我家出此逆子，朕何以面對？你看該如何是好？”
馮道萬也沒有想到秦王會辦出這么愚蠢的事情，他拿著那道折子，一時慌了手腳。他見皇上這樣問，忙跪下道：“陛下，老臣以為，憑秦王殿下的為人，他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定是受了他人的調(diào)唆。潞王的折子寫得明白，陛下請看這段?！闭f著，馮道將那折子打開，讀了起來?！啊富?，兒臣以為，二弟絕不會行此勾當(dāng)，陷兒臣于不忠不孝之地。據(jù)那瞎子道，是二弟被紫云觀一個道士所蠱惑，不知真?zhèn)?，請父皇將那道士拘來詢問。若真是如此，請父皇寬恕二弟之?zé)，兒臣也不會因此計較二弟……’”
“不要再念了。一個皇子，擔(dān)著多大的干系，如何就這般輕易被蠱惑？還不是他心無主見，行事荒唐，才被人所用。這般無用的東西，將來怎能擔(dān)當(dāng)重任……”
馮道害怕皇上現(xiàn)在就發(fā)落秦王，立刻奏道：“陛下，秦王畢竟年少，少有防人之心。念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請皇上取其大節(jié)，三思而為之。那個紫云道士，老臣曾有耳聞，他原是朱溫帳下一個參軍，朱溫敗后，逃往大荒嶺出了家。竊以為他之所以調(diào)唆秦王殿下，目的就是想引起朝廷混亂。陛下千萬莫要中了他的奸計?！?p> “哦，你既知這個道士存了禍心，為何讓他們來往？榮兒不僅是朕的兒子，也是你的女婿。這事你為何不稟報朕？于公于私都有失察之責(zé)?！崩钏迷凑f完看他一眼，兩道眉毛皺得連在一起。馮道知道皇上生了他的大氣，不免有些緊張，心里道：必須先把自己洗清，否則將有失察之罪。他又一次跪下道：“非是老臣不管。皇上曾有嚴(yán)旨，嚴(yán)禁朝中大臣與皇子交往。老臣謹(jǐn)尊皇上的圣諭，從不與皇子來往?！?p> “你好迂腐。你是誰？榮兒是誰？你們是翁婿，怎就不能教導(dǎo)于他？你的書讀多了，越讀越是迂腐?！崩钏迷礆夥盏氐馈ｑT道仍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陛下，老臣先是皇上的臣子，然后再是秦王的岳丈，老臣知道孰重孰輕。尤其老臣蒙皇上錯愛，身居要位，皇上尚未立儲君，老臣怎敢與秦王交往？既是無私，也要遭人懷疑呀。曾讓小女轉(zhuǎn)告過殿下幾次，要他少與那些和尚道士們來往，多留意些安邦治國之道，可秦王的心性陛下是知道的……老臣有罪?！?p> 李嗣源聽完馮道這番話，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把他扶起來，感慨地道：“丞相的心朕明白了，也難為你了，你是個好人呀。怪朕沒有把榮兒交給你來管教。好了，現(xiàn)在不是議罪之時。他的事與愛卿無關(guān)，事已至此，你看此事該怎樣周全？”
馮道聽李嗣源說出“周全”的話，以為皇上有意保秦王，略作思索后道：“陛下，老臣倒有個法子，既可保秦王，也不傷潞王的面子，又引不起朝廷物議，可謂一舉三得。”
“你說什么？誰說要保他？還什么一舉三得！朕未曾想到這逆子不僅無能，還心懷不測。若放縱了他，怎對得起忠心耿耿的珂兒。珂兒三番五次地遭人陷害，如今自己兄弟竟也如此加害于他，讓他如何不傷心？朕必得對秦王予以懲治，以絕其妄想。先把他那個天下兵馬大元帥的銜免了去，讓他到鳳翔面見他大哥，負(fù)荊請罪?；貋砗笤诩议]門思過。還有那個道士，跑到哪里也不能放過，抓住他斬了。藥彥稠這個混蛋，不明是非、趨炎附勢，不是個好人，把他從鳳翔調(diào)回……”
“陛下且慢?！瘪T道急忙奏道，“眼下還只是潞王的一面之詞，須把那道士及算命瞎子，還有那個姑娘都押來，交刑部審理后才能定案，不能……”
“交刑部審理？你想把這件丑事弄得滿天下都知么？你要朕如何面對百官？不必了，朕相信珂兒，他不會無端猜疑的。就按朕剛才說的意思擬旨吧。還有，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可明白？”馮道急忙點(diǎn)著頭回答道：“老臣明白?；噬系拇葠壑牧罾铣几袆?，給了秦王天大的面子。老臣一定謹(jǐn)遵圣意，將此事辦好。”
一場行將引起朝綱大亂的公案就這樣平息了。百官們心里都很清楚，但誰也不敢當(dāng)著皇上的面去議論，只當(dāng)此事從未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