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招兵筑廟忙,云譎波詭不曾防。
至今光祿山間寺,暮鼓晨鐘誦史章。
卻說平娃領(lǐng)了李從珂的旨意,先找到工部侍郎嚴(yán)輝暫,在他的舉薦下,找來那位名滿京城的工匠李景深。此人是前朝大工匠李春的后人,李春由于修造了趙州石橋,名滿九州,其后人李景深也不含糊,極擅長營造宮殿、廟宇,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工匠。平娃找到他,把修建金紫光祿大夫祠的旨意給他看了,要他提前設(shè)計出來圖樣,讓皇上過目。李景深卻道:“修廟建寺,須親臨現(xiàn)場,觀察風(fēng)水。依山勢走向為依托,才能成就不朽之建筑。皇上的恩德欲傳至千古,在下須親臨現(xiàn)場察看,才能畫出圖形?!逼酵蘼牶螅X得有理,便讓他做好出行的準(zhǔn)備。第三天便帶著李景深及十幾個能工巧匠,還有幾個禮部的官員,向河北鎮(zhèn)州而來。他們一路上不敢歇息,日夜兼程,只七八天功夫,便到了鎮(zhèn)州平山地界。
平娃自從離開平山后,有十幾年不曾回來過。他本來想帶著夫人與孩子一同見見老母親,可這次是奉旨還鄉(xiāng),一是要敕封山神廟的山神爺為金紫光祿大夫,舉行“封禪大典”并修建光祿大夫祠,二是要招募一批平山子弟,組建平山兵勇團。由于是欽差,所以他沒敢?guī)Ъ揖焱小?p> 剛?cè)肫缴浇?,?zhèn)州的大小官員、平山的父母官及百姓們都聚在驛道兩旁迎接,光彩帳就搭了十幾里遠(yuǎn)。一路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煞是熱鬧。平娃趕緊從轎子里下來,一一與這些地方官員見了禮,按下不表。
來到縣衙后,平娃把李從珂的旨意宣讀了一遍,那些官員們聽說皇上要重修山神廟,并敕封山神爺為金紫光祿大夫,大為歡騰,山呼萬歲,他們都很清楚,如此一來,這位山神爺不僅有了祿位,而且全國所有的山神爺都不能與此地山神爺同日而語了,一時成為一件轟動四方大事。
隨平娃一同到平山的禮部官員,按照敕封金紫光祿大夫的禮儀,安排好了敕封慶典,并一一給那些地方官員們做了交代,擇了個黃道吉日,在王子村南山坡上的山神廟門前,舉行了“封禪大典”,按照皇上的意思,并敕封此山名為光祿山。從此,這座山便以這個響亮的名字廣布人間,并延續(xù)至今。
忙完“封禪大典”后,工匠李景深便與那些能工巧匠們開始了忙碌。從設(shè)計圖形,到奠基動工,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李從珂御覽了送回宮中的圖紙,很是滿意,當(dāng)即傳旨動工。
皇上新封的這座光祿山,原是太行山系的一條支脈,呈東西走向,宛如一條巨龍自西向東延伸過來,到了廣袤無邊的華北平原時,那山頭突然又向西回過頭去,呈現(xiàn)出一副“蛟龍回首”的雄姿。那光祿大夫祠就設(shè)在山頭那巨龍回首處,人稱“龍窩”。此處山勢如同斧劈刀削,一條幽谷隨山勢蜿蜒至山頂。按照李景深的設(shè)計,將橫跨峽谷,凌空搭建一座石橋,就是在這條峽谷兩側(cè),搭建一座石橋,那光祿大夫祠就設(shè)在這座橋上,稱之為“橋樓”。一股清泉穿過橋下淺澗,一年四季都呈現(xiàn)出一副“清泉石上流”的幽靜圖畫。
李景深深為自己的獨特設(shè)計自得,也為這方山水為自己提供了用武之地而無比欣慰,一直感嘆著:“果然好風(fēng)水,怪不得能出一代帝王!”
得到皇上的首肯,李景深便帶領(lǐng)那些能工巧匠,和從當(dāng)?shù)卣鱽淼拿穹?,選了個黃道吉日破土動工了。
平娃忙完這些事,這才回家看望了母親。他只有這一個老母親了,父親早就做了古。他在鳳翔時,秉承李從珂的意思,曾派人去想把老娘接到鳳翔享福,可老人家說什么也不肯離開老家,平娃無奈,只得依從了母親。這次回到家里,他見母親身子骨很是硬朗,便放心地在平山縣衙,設(shè)起了兵勇招募處。那些年輕后生們聽說后,奔走相告,爭先恐后來報名當(dāng)兵,為皇上保駕,連附近藩鎮(zhèn)的一些人丁也趕到平山,一求“同沐皇恩”。
就這樣,不到一個月就招了近三千子弟。平娃一邊等待光祿大夫祠的竣工,一邊就在光祿山下尋了個開闊地帶,建起個臨時營房,請來鎮(zhèn)州防御使朱可真,開始了對這些新兵的操訓(xùn)。三個月后,金紫光祿大夫祠順利完工,這三千子弟也操訓(xùn)得很有樣子了,平娃便告別老家回京向皇上復(fù)命,不在話下。
天雄軍(河北正定)節(jié)度使張令昭見自己地盤上的壯丁都紛紛投向平山從軍,連他軍中的一些兵勇也偷偷報了名,大為氣惱,但又無可奈何。他知道平娃是奉了皇上旨意的,因而又不敢給皇上上折子,情急之下,想起了自己的老上司駙馬爺石敬瑭。一不做,二不休,他氣急敗壞地趕到河?xùn)|,將此事稟告石敬瑭,想讓他轉(zhuǎn)奏皇上,并從他那里討些主意。
石敬瑭此時正在苦苦等待桑維翰的消息。都快兩個月了,那桑維翰如石沉大海,到現(xiàn)在還沒一點信兒,也不曉得耶律德光是否愿意出兵相助。這期間,他本打算聯(lián)絡(luò)幾個藩鎮(zhèn)共同起事,又怕事不機密,走露了風(fēng)聲,被李從珂?zhèn)芍?,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恰正在此時,張令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到河?xùn)|,令石敬瑭喜出望外,忙把他請到府上。
張令昭原是石敬瑭手下的一名小校,跟隨他快二十年了,曾立有戰(zhàn)功。李嗣源登基后,石敬瑭便推舉他做了鎮(zhèn)州刺史,后來又保舉他做了天雄軍節(jié)度使。由于二人的私交很深,張令昭也不拘禮,一見面便氣急敗壞地把平娃在平山大興土木修建金紫光祿大夫祠及大肆招募兵勇的事情給石敬瑭敘說了一遍。
石敬瑭聽完哈哈大笑起來,使張令昭有些摸不著頭腦,急切地道:“駙馬爺,此事還能笑得出來?平娃到那里招兵,分明是搶我們的地盤,天雄軍在冊將士也有不少打算跟平娃走,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我的天雄軍還要不要?”
石敬瑭停住了笑,說道:“你急什么,平娃是奉了旨意的,又不是他自行其事,誰敢不聽?再說他招多少人也是咱大唐的兵?!?p> “將軍是駙馬爺,當(dāng)今天子的姐夫,當(dāng)然不用急了。皇上這樣做分明是挖我天雄軍的根基。皇上想裁撤我們天雄軍也不用這樣做,下道圣旨就行了,何必如此呢?此次前來,是想讓駙馬爺替在下給皇上上道折子……”
石敬瑭揮揮手,打斷張令昭的話道:“還要上什么折子?我可不愿觸這個霉頭。要知道平娃是皇上的心腹,雖然皇上沒有給他什么官位,可他的勢力比丞相、樞密使還要大,他奏的事皇上哪件沒有準(zhǔn)了?這件事分明皇上信不過我們了,是在招他自己的子弟軍。你看吧,今后我們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聽完石敬瑭的話,張令昭無奈地?fù)u搖頭,垂頭喪氣地說:“唉!皇上這是怎么了?怎的下這樣的旨意?駙馬爺?shù)脼槲覀冞@些藩鎮(zhèn)說說話呀。自從皇上登基后,封了多少鄉(xiāng)黨為官?除鎮(zhèn)州外,定州、邢州、魏州等都安插了不少平山人。就連我的天雄軍,那些平山籍的兵勇也不好管教了,有的公然違抗我的將令,真拿他們沒辦法。龍興之地的子民嗎,說起來都與皇上有些瓜葛,咱得罪不起?!?p> 石敬瑭見他滿腹牢騷,心里一陣暗喜。他本打算將與契丹聯(lián)絡(luò)之事與他說說,約他共同起事,又怕他到皇上那里告密。盡管張令昭曾是他的屬下,但人心隔肚皮。還是慎重為好。石敬瑭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不要垂頭喪氣的,像死了老子娘一樣。皇上登基以來,確時有過不少過錯,先不說他胡亂封賞的事,就說他花錢修廟吧,本來國庫沒有多少銀子,當(dāng)兵的還吃不飽,好幾個月都拿不到軍餉了,皇上卻拿出那么多銀子去修建他老家的山神廟,還敕封那山神爺為金紫光祿大夫。他這是為了光宗耀祖,可老百姓還活不活?”
石敬瑭的話給張令昭壯了膽,憤憤地附和道:“駙馬爺,今兒個在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知道他這樣,當(dāng)初咱就不該保他!現(xiàn)在人們都在傳言,‘扳倒菩薩,扶起生鐵’。人們都后悔當(dāng)初呀。”
石敬瑭聽他說出這樣的話,心里又一陣高興,但卻裝作生氣的樣子道:“快些住嘴,怎能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你不想活了?當(dāng)心門外有耳?!?p> “駙馬爺,在下索性與你說了吧。前些日子,在下與定州、邢州的弟兄們見過了面,他們都對皇上不滿,還說,若有人帶頭反他,他們都愿意跟著。駙馬爺,您與先皇同為一族,又是先皇的貴胄,這江山該是您的呀……”
張令昭此語一出,把石敬瑭嚇出一身冷汗,忙把他的嘴捂住,低聲說道:“你不要命了,大白天敢說這樣的話,快些住嘴。”石敬瑭說完,四周觀望了一下,這才把捂著張令昭嘴的手放下。
卻說平娃帶著從平山招募的兵勇回到京城,李從珂特地在校場檢閱了這支家鄉(xiāng)子弟軍,他看著那三千多彪形大漢,又經(jīng)過平娃三個多月的操訓(xùn),軍容整齊,號令一致,心里很是喜歡,對平娃道:“兄弟,你辦了件好事,有這些子弟護著咱們,還怕什么?對了,你把那些無功封賞的家鄉(xiāng)子弟們統(tǒng)統(tǒng)招來,先不讓他們做官了,要他們在軍中建功立業(yè),然后再論功行賞?!?p> 李從珂這道旨意一下,立即引起一場不小的風(fēng)波,一些老臣認(rèn)為,皇上從諫入流,乃萬民之福。還有一些人認(rèn)為,皇上出爾反爾,朝令昔改,恐不利于社稷。尤其是那些被封賞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嘗到做官的妙處,更不愿意再去當(dāng)兵受苦,但又不敢違背皇命,只得不情愿地趕到軍營報到,使這些人對李從珂產(chǎn)生了怨言,私下里言道:“早知出來當(dāng)兵,找阿三做什么?”
范延光聽說此事時,已經(jīng)既成了事實。他沒有想到李從珂竟然會背著禮部和兵部去家鄉(xiāng)修建廟宇、招募新軍,驚訝之余,急忙進宮拜見皇上,向李從珂諫道:“皇上,按我朝律法,修建廟宇、招募新軍是禮部和兵部的事情,皇上怎不經(jīng)商議便擅自行事?臣等今后將無所適從了。再說,鎮(zhèn)州平山雖說是陛下的家鄉(xiāng),可也是天雄軍的治所,皇上僅憑一道圣旨就到張令昭那里招募新軍,豈不是要絕了人家的后路?皇上這樣做是否有點操切了?!?p> 范延光的話使李從珂很不高興,他陰著臉道:“朕無功封賞已經(jīng)知錯了,可那些人總得安置一下呀,讓平娃到老家招些兵勇,將這些人安置在軍中效力,這難道也不該嗎?不讓他們做官了,讓他們?nèi)ゴ蛘桃膊怀?,那我這個皇帝還做得了什么?竟不如在鳳翔時自在?!?p> “皇上說對了,您已經(jīng)不是潞王了,您是當(dāng)今天子,不是王爺,什么事情也得想周全。臣敢肯定,張令昭一定會不滿皇上的做法,不定會生出什么事端來。請皇上盡快下道旨意,給他做些解釋……”
“讓朕給他認(rèn)錯?他算什么東西。這個混蛋,朕早在生他的氣了。想當(dāng)年我們打滄州時,先皇被劉仁恭的人馬圍困,這混蛋竟丟下先皇自己跑了,害得先皇差點全軍覆沒,虧得朕及時趕到,才把先皇解救出來。若不是石郎護著他,朕當(dāng)場就要了他的命。鳳翔起事時,他竟將派去傳檄的人抓起來……”
說起往事,李從珂義憤填膺。范延光怕他在氣頭上發(fā)落張令昭,忙打斷他的話道:“無論他是什么烏龜王八蛋,現(xiàn)在還不能動他?;噬弦呀?jīng)下過旨意了,對那些沒有出兵的藩鎮(zhèn)一律不予問罪。以臣之見,還要進行撫慰才是?!?p> 李從珂想了想,嘆口氣道:“好吧,就依范先生。那就有勞您擬一道旨意,給這個混蛋解釋一下。對了,建廟的事,沒有動用國庫一兩銀子,是把皇后這些年的私房積蓄全拿出來了,若范先生不信可到戶部去查問,煩請范先生給大臣們解釋一下?!?p> 看著皇上謹(jǐn)小慎微的解釋,范延光笑了起來,說道:“臣怎不相信皇上的話,臣分管著戶部,怎不曉得?臣僚們也知道皇上沒有花國庫的錢,只是覺得此時修建廟宇不是時候,既然修了就修了吧,那是皇上自己家里的銀子,修的又是家廟,誰還要多管閑事呢。”
李從珂松了口氣,當(dāng)初決定修廟時,幸虧多了個心眼,把那座山神廟叫做了“金紫光祿大夫祠”而沒有叫“廟”,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場,自己這個小計謀把鬼怪精靈的范先生都給蒙騙了,心里一陣暗喜。
平時李從珂一聽說范延光要單獨見他,心里就惴惴不安,生怕又做錯了事,今日李從珂見他沒有再追問修廟的事,心里坦然了許多,突然想起韓昭胤,遂問道:“范先生,韓昭胤的病好些了嗎?年齡還不大呢,怎的就病成那樣?明日陪朕去看看他。”
“皇上還是不去的好,韓大人已病得不成樣子了,看見會傷心的。太醫(yī)院的人說,韓大人恐怕過不了一個月了……”
李從珂一聽,大吃一驚,神情暗淡地道:“會是這么嚴(yán)重,若是那樣,朕更得去看看了。不必等明日了,一會兒我們就去?!?p> 范延光知道皇上的脾氣,立刻吩咐太監(jiān)準(zhǔn)備車仗。李從珂擺擺手道:“還是不要那么隆重了,韓大人尚在病中,經(jīng)受不起那些禮節(jié),還是不攪擾他為好?!?p> 范延光見皇上這般體恤臣屬,很是感慨,心里默道:“皇上真是個好人呀,禮賢下士,處處為別人著想,只可惜做不了好皇上?!?p> 李從珂換了一身便裝,只帶著兩個侍衛(wèi),與范延光一起從皇宮的后門出去了。
韓昭胤本來身子骨就弱,隨李從珂進京城后不久就越來越感到身子不適。三個月前,竟一病不起了。李從珂派去太醫(yī)院最好的太醫(yī)給他診治,都無濟于事。經(jīng)太醫(yī)們診斷,韓昭胤得的是要命的病,已經(jīng)病入膏肓,回天無術(shù)了。
此時,韓昭胤剛吃完了藥想睡會兒,家人突然來報皇上前來看他,他掙扎著想坐起來,李從珂已經(jīng)一步跨了進來,忙把他按在床上道:“韓大人莫動,躺著說話?!?p> “皇……皇上,您怎么來……來了,微臣……微臣無法參拜皇……皇上了?!表n昭胤吃力地說。
李從珂看著已經(jīng)瘦得不成人樣兒的韓昭胤,一種悲憫之情涌上心頭,不由掉下了眼淚,竟悲悲切切地哭起來。范延光見狀,急忙說道:“皇上節(jié)哀,韓大人不是好好的嗎?”
“昭胤,朕對不住你,這些天竟沒有顧上來看你,你怎的病成這個樣子,讓朕看得心酸。太醫(yī)呢?誰在這里當(dāng)值?”
“哦,皇上,他……他們已經(jīng)盡……盡力了。臣正打算給皇……皇上上……上道折子,皇……皇上可巧來……來了。臣有幾句話想……想給皇上說說……”韓昭胤吃力地說著,額頭上滲出一層虛汗。李從珂忙從身上掏出一條汗巾,替他擦了擦,忍痛說道:“昭胤,現(xiàn)在雖說咱們是君臣,實同兄弟,有什么話就說吧,朕聽著?!?p> 韓昭胤大聲咳嗽了一陣,又喝了幾口水,說話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皇上,臣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活……活不了多久了,再不能為皇上效力了。但臣想給皇上說三件事,請皇……皇上斟酌?!表n昭胤說到這里,又是一陣大咳,李從珂忙從桌上端起水碗,親自喂了他幾口。韓昭胤接著道:“自玄宗以來,藩鎮(zhèn)權(quán)利過大,正因如此,才導(dǎo)致安祿山反叛,弄得國破家亡。這是一百多年的弊端了,很難更改?;噬系腔贿^二年,各藩鎮(zhèn)心還不齊,皇上現(xiàn)在一定不要招惹他們,要多加安撫。只有藩鎮(zhèn)不亂,國家才能穩(wěn)定。所以皇上千萬不要輕言撤藩,此其一也。皇上的雄心是統(tǒng)一九州,這不僅是先皇的遺愿,也是百姓們的愿望,但為時尚早。我朝北有契丹,西有吐蕃,南有十個諸侯國,皇上應(yīng)采取戰(zhàn)國時張儀的法子,遠(yuǎn)交而近攻,要防著契丹人,先與他們交好,后方無憂了,才能對南用兵。此其二也?!?p> 韓昭胤說完這些話,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了,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氣,接著道:“皇……皇上,臣還有一句話要說。范大人是我朝的柱石,國家的棟梁,如今是治理天下,不要總聽那些將領(lǐng)們的話,皇上做事要多聽聽范大人的意見。皇上還記得臣在鳳翔時說過的話嗎?就是駙馬要認(rèn)耶律德光為父的事。據(jù)臣所知,那事確是真的。皇上要當(dāng)心駙馬爺,千萬不要讓他引狼入室呀。若是那樣,我們大唐就算完了?;噬希?dāng)心啊……”
韓昭胤說到這里實在沒有力氣了,長舒了一口氣,把眼睛閉上了,斷斷續(xù)續(xù)地道:“臣累了,想……想歇息一會兒?!?p> 李從珂從韓昭胤的府邸出來,一路無話,心事重重地坐在轎里,想著韓昭胤的話,尤其是最后說的那件事,令他十分不安。他自語道:“莫非石郎真有反心?那可要多加留意了?!?p> 范延光知道皇上此時的心境,便沒有進宮,在宮門口與皇上道了別。李從珂本打算與他說說話,看時辰不早了,也沒有挽留他。
李從珂剛一進宮,就聽太監(jiān)說永寧公主來了,正在明宮與太后說話,他聽說后,忽然聯(lián)想起韓昭胤的話,想去問問阿姐是否有這樣的事。于是,他來不及更衣,徑直去了明宮。任公公壓根兒沒有認(rèn)出是誰走進來,把他叫住,近前一看才知道是皇上駕到,急忙施禮道:“皇上怎這身打扮?老奴竟沒認(rèn)出來。”
“呵呵,剛才出宮看了看韓昭胤。聽說永寧公主來了,沒有來得及更衣。公主在嗎?”
“正與太后說話呢,老奴與你稟報。”
“罷了,還是朕自己去吧?!?p> 此時,永寧公主正與太后坐在正堂里說話,看見門外來了一個陌生男人,嚇了一跳,剛要叫人,就聽李從珂道:“公主一向可好,兄弟參拜阿姐了?!闭f著,李從珂就要下拜,永寧公主忙把他拉住,笑著道:“怎的是皇上?穿成這樣,差點沒把阿姐嚇?biāo)?。?p> 太后看到李從珂也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皇上今兒個是咋了,穿成這樣?”
“回母后,韓昭胤病得很重,孩兒不愿擺駕探病,怕人家麻煩,所以就穿這身去探望他的病情。剛進宮就聽說阿姐來了,顧不得更衣就來看阿姐了。請母后恕孩兒失禮。”李從珂解釋道。
永寧公主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阿弟如今是皇上了,還是這樣多禮。都是自家人,我與母后并沒有怪皇上,皇上何必這樣心虛呢?哈哈哈……”公主爽朗的笑聲,引得李從珂也笑起來。公主停住了笑,仔細(xì)打量著他,幽幽地說道:“皇上穿上這身布衣,倒讓阿姐想起我們在晉陽的日子,普普通通做個百姓多好呀,那時我們一起去揀馬糞、搶石灰……”
太后聽公主說起在晉陽的往事,也不免感慨起來,說道:“是呀,那時候雖然窮,但一家大小還能團團圓圓的,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現(xiàn)在可好,榮兒、厚兒都不在了……”說著,太后傷心地掉下眼淚。公主忙勸慰道:“母后怎的又說這事,咱不是說好了,今后莫再提起此事了。榮兒和厚兒沒有這個命,這能怪誰?要怪就怪老天爺。母后不是還有皇上嗎,他若不孝,我第一個不依。對不對,皇上?”李從珂知道公主是在哄太后,只得笑笑點點頭。
已經(jīng)勾起了太后的傷心事,怎么也控制不住,太后擦著眼淚道:“皇家有什么好?還有吉兒,多懂事的孩子,也這么早就去了。唉,這都是遭了天忌呀!不說這個了。提起來都傷心。珂兒說得好,皇家沒有不死人的……”
公主截住母親的話,笑向李從珂道:“皇上最近在忙什么?什么時候到河?xùn)|去看看,那里的百姓都很惦記你?!?p> “哦,是嗎?等有了空閑一定去看看?!闭f著,李從珂話鋒一轉(zhuǎn),“姐夫在做什么?怎的不與阿姐一起來呢?”
“哦,本來說是一起看望母后,可你姐夫說接到了皇上的旨意,要他提防北邊的契丹人,沒有皇命,不敢擅離職守。阿姐以為他是搪塞我。皇上真的給他旨意了?”
李從珂點點頭說:“是的,前些日子,契丹人有意犯邊,所以就把此事與姐夫說了?!?p> “這么說是真的了,阿姐還以為他在蒙我呢。有這事也就算了,若無此事,阿姐斷不可饒恕了他,非把他耳朵擰下來不可?!?p> “哈哈哈,石郎還那么怕阿姐么?”李從珂打趣地道。
“他敢不怕。以前有父皇與我做主,如今有阿弟與我做主,諒他不敢把我怎樣的。”
“哈哈哈……”李從珂與太后都大笑起來。
公主說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對李從珂說道:“你姐夫倒是學(xué)乖了,特地在杏花村為皇上弄來十幾壇子酒,他說這是百年陳釀,讓皇上品嘗品嘗。那會兒已著人送到宮里了。母后說,今晚我們一家在一起吃頓飯,已經(jīng)讓任公公給弟妹和孩子們,還有皇上從鳳翔帶回的那個銀喜說了。既然皇上回來了,就不要忙了,就在母后這里用膳吧。”
李從珂聽到公主帶來了杏花村的好酒,心里很是高興,但一想起石敬瑭的事情,怎么也暢快不起來。他趁太后去凈手的機會,神情嚴(yán)肅地對公主道:“阿姐,朕想問你一件事,不知阿姐是否知?”
“何事呀?”
李從珂把公主拉在一邊,小聲說道:“京城里有些傳言,說姐夫已經(jīng)認(rèn)耶律德光為父了,可有其事?”
公主聞聽,頓如五雷轟頂。她知道,大唐與契丹世代為仇,尤其是先皇,與契丹人打了半輩子仗,可謂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駙馬竟背著自己認(rèn)賊作父,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但她也很清楚,皇上絕對不是隨意說的,肯定是聽到什么風(fēng)聲。她不僅又聯(lián)想到桑維翰不知為了何事頻繁外出神出鬼沒,一去就一個多月的事來。
“莫非……”她不敢想下去,瞪著眼睛,半天不說話。
李從珂接著道:“阿姐也不必太當(dāng)真,只是聽說而已,也許是訛傳。但此事卻不可小覷,有關(guān)咱皇家的體面。阿姐回河?xùn)|后問問姐夫,到底是否真有此事?!?p> “皇上,此事阿姐確實不知。這樣的事情可不能拿來說笑的,待阿姐回去慢慢詢問,若他真做出這種認(rèn)賊作父、大逆不道的事情,阿姐斷不會饒恕了他。此事先不要與母后說起,省得她老人家擔(dān)心?!?p> 李從珂點點頭。
公主確實不曉得此事,這次還是石敬瑭讓公主進宮陪太后的。石敬瑭此舉一是為了麻痹李從珂,二是怕公主發(fā)現(xiàn)他的意圖,從中阻攔,故而把公主從河?xùn)|支開。還巧言令色地說怕太后孤單,讓公主多陪陪太后。
石敬瑭原以為公主一走便可放心大膽地進行自己的勾當(dāng)了,卻不料公主去了沒幾天就回到了河?xùn)|。石敬瑭見她這么快就回來了,心里即刻生出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小心地問道:“不是說好多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嗎,怎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公主白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氣哼哼地徑直回到內(nèi)室,石敬瑭見公主似乎不高興,忙跟進來道:“夫人怎的不高興?為何這么快回來了?”
公主把頭一甩道:“自己做的事,卻只管問我作甚?我哪里還有面孔呆在宮里,你都成了契丹人的兒子了……”
公主的話把石敬瑭嚇得差點暈過去,他正正神道:“夫人是聽誰說的?怎的這般作踐我?這是哪里的事,我怎的不曉得?”
“你今日與我說實話,到底有這樣的事嗎?”
“如有此事,天打五雷轟。這一定是誰在暗算我?!?p> “如此說是冤枉了你?那皇上為何這樣問?為何不說別人?有道是無風(fēng)不起浪,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公主連珠炮似的發(fā)問,把石敬瑭問得瞠目結(jié)舌。但他畢竟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早就老于世故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長嘆一聲,裝作很無奈的樣子搖搖頭道:“想不到這些不著邊際話皇上也信,想不到公主也這樣誤會我。你仔細(xì)想想,我為何如此?契丹人給了我什么?我難道不知契丹、中原世代為仇,是我們中原的宿敵。一定是有人調(diào)唆我與皇上的關(guān)系,妄圖使我們不合。敬瑭對天起誓,絕無此事?!?p> 公主見石敬瑭一副被冤的樣子,心里也覺得蹊蹺,“莫非冤枉了他”。她突然想起桑維翰的事,問道:“那我且問你,桑維翰總是頻繁外出,敢不是讓他給你搭橋接線?!?p> “這……”
公主的話戳到石敬瑭的軟肋,他冷靜了一下,勃然作色地道:“有關(guān)河?xùn)|地方政事,難道還要向公主稟報嗎?公主從不過問的,既然公主想知道,那今后我就把政事托付給公主?!?p> 公主見石敬瑭這樣反常,更加料定這里面肯定有鬼,但卻不動聲色地說笑笑道:“駙馬何必生氣?其實皇上也不太信,只是要我問問。既然沒有此事也就算了,駙馬不必放在心上。”
石敬瑭沒有再問下去,辭別了公主,默默地從內(nèi)室來到書房,頹唐地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根狼牙箭,用力折成兩段,咬牙切齒地道:“夜長夢多,看來此事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