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下的角落沒有燈光,落子語在這里站定,仰頭看了看上面。
練城一揮手,身旁的人便一個個動身飛了上去。
金色的符咒在腳下擴大,一條條的長橫在墻沿散開,劉閔柔在樓下扶著落子語,側目說道:“你確定要在這里嗎?干脆讓你朋友帶你回去好了。”
落子語道:“我可以幫忙?!?p> 劉閔柔嗤笑一聲,道:“就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拖后腿就不錯了?!?p> 她把人往秦蓉那邊一推,本來秦蓉就扶著她,便用力把人抓得更緊了一些。
劉閔柔拿起手里的表盤,道:“那你好好呆著,別一不小心又被魔抓去了?!?p> “知道了?!?p> 劉閔柔閃身加入搜尋的隊伍,宿舍樓分男女兩棟,中間隔著一個大花園,按照落子語所說,那魔物很有可能去找一個男生,因此就在男生樓排查搜尋。
秦蓉看著道士滿天飛,不禁想起了以前的那個時候,她尚且是道士的追捕對象,那些道士拿著一張符咒,在后面喊打喊殺地追個不停。
一想起來就覺得糟心。
她瞇著眼睛,扶著落子語在角落坐下,自己也靠著墻角,剛才自己離落子語那么近,都能讓她一個人被扯入魔場,這會兒更是不敢松懈了,就貼著她坐,說道:“落落,其實我們回去也可以,那些臭道士還蠻厲害的,我覺得他們應該不需要我們幫忙了?!?p> 落子語固執(zhí)地不肯走,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臉色蒼白地看著地面,“我不是擔心他們。”
“那你擔心誰?”秦蓉看了她一會兒,不可置信地說道:“你不會是擔心那個魔物……”
秦蓉覺得自己血壓都升高了,恨不得抓著落子語的肩膀,把人給搖醒過來,“你怎么總是這個樣子啊啊啊啊——”
對面的窗戶忽然被打開了。
站在二樓的陽臺上,姜樂菡只穿著一件睡衣,揉著眼睛看向外頭,她一眼就看到了落子語等人,直接從樓上跳了下來,往落子語的方向走去。
腳下還踩著棉拖鞋,一臉睡意朦朧地打了個哈欠,“落落,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兩人的動作一頓。
秦蓉慢慢地抬眼看向她,說道:“你們什么時候那么熟了?”
姜樂菡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雙手環(huán)胸,挑眉說道:“我們早就認識了,對吧,落落?”
落子語問道:“你是住宿生?”
“是啊?!苯獦份拯c頭說:“不過我們學校管理不嚴啦,如果想回家也是可以溜回去的。”
眼前一道金光飛過,姜樂菡這才注意到道士的存在,仰頭看過去,道:“你們這是……”
她話說到一半,視線在觸及到某個身影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姜樂菡仰著頭愣了幾十秒,直到落子語喊了她一聲,她看起來有些出神,遲疑了半天之后,才應道:“怎么了?”
落子語說道:“這里有魔物,你如果沒什么事,還是先躲一躲比較好。”
“這樣啊……”姜樂菡不但沒有離開,反而站在原地不動,她看起來有話要說,“那個……”
“?”
姜樂菡指了指天上的道士,“他們也是來除魔的嗎?”
**
劉閔柔在一處發(fā)現(xiàn)了魔氣,她連忙發(fā)出指示,讓周圍的其他人都停下來。
為了不打草驚蛇,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小聲起來。
然而屋內(nèi)的人其實根本沒有在意這些。
劉閔柔探出腦袋看著里面,屋內(nèi)其他人都睡得很香,有微弱的魔場展開的痕跡。
與他們想象不同的是,里面的少年居然一臉冷靜的樣子,普通人看到魔物逃跑也來不及,可少年似乎還是很擔心她。
劉閔柔擰著眉頭,隨時準備沖進去——
就看到那少年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嚨,整個人被壓在墻上動彈不得,怪物的眼眶泛紅,溢出來的卻不是淚水而是仇恨,她的雙手指甲變長,尖端刺入他的肌膚,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來。
“都是你的錯……”她魔怔地重復著,那張滿是獠牙的巨口張開,留下貪婪的口水,說這樣的她曾經(jīng)是個人類,劉閔柔都不敢相信,那聲音從沙啞的喉間發(fā)出,就跟破鑼一樣吵鬧。
劉閔柔估計那少年也被魔場糊弄住了,竟然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任由對方掐著自己,還不斷地聽著那魔物說,“是你害我成這樣的,是你……”
劉閔柔單手抽出自己身后的法器,自從上次被落子語弄壞自己的法器之后,這一次她就配了一把短的,不用的時候方便隨身攜帶,她抽出得很快,單手壓著欄桿,往里一翻。
劉閔柔貓著腰,為了不讓魔物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盡量屏住了呼吸,她腳下的每個動作都很小心,然而在門口的時候,觸及到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那魔物猛地回過頭來!
劉閔柔從未與魔物在這樣的場景下對視過,那兇狠的眼神讓她在瞬間感到害怕,她的整個人往墻后一靠,躲開對方的視線,身后的氣溫降了下來,耳旁似乎有別的聲音在響動。
她深呼吸兩口氣,那細碎的聲音在耳邊消下去了,才試探性地探出視線。
魔物忽然出現(xiàn)在她的余光里,還不等她來得及看清,那雙巨手邊壓著她的臉龐,用力地把她砸向了墻壁上,她的一只眼睛被狠狠壓力,用力的同時只覺得疼痛,另一只眼睛勉強從縫隙當中,看到了怪物的模樣。
貝柏菱被觸怒了,她兇狠地瞪著眼睛,死命地盯著她看,嘴里念念有詞地說道:“什么人……什么人……不許你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
狗屎!
劉閔柔從牙縫里擠出聲音,罵道:“你有個P的感情?!?p> “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你姥姥的——”
一道金色流光閃過來,在劉閔柔的眼前,正中那魔物的腦袋,被穿孔的魔物瞪大了眼睛,在瞬間失去力氣往旁邊倒去。
雷小柒從樓臺的另一側爬上來,說道:“我去,你還跟一只魔叨叨什么啊?差點沒了你知道嗎?!”
**
劉閔柔摸著喉嚨,咳嗽了兩聲,深呼吸兩口氣,終于緩過勁來。
而倒在地上的魔物也從麻痹狀態(tài)中脫離,她的眼珠子貼著地面轉(zhuǎn)動了一下,鎖住雷小柒的身影,在雷小柒沖過來的前一瞬,猛地從地上拔身起來!
好在雷小柒反應夠快,那把鐮刀只在他身前兩公分的位置,差點就交代了。
“我勒個去!”雷小柒心跳聲未停,說道:“這也太狠了!”
地面上的尖端破碎地往下掉著磚塊,大鐮刀從地拔起,被人架在身上。她這一下叫很多人防備,然而貝柏菱卻沒有戀戰(zhàn)的意思,猛地回頭想要去抓住白懷安。
察覺到她想做什么,劉閔柔心里暗道“不好”,想要起身追上去的時候,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直接立在了白懷安的床鋪前,那一道符咒化作金色的流液,緩緩地將白懷安整個圈住。
貝柏菱愣了一下,目光發(fā)狠地看向門口。
練城站在原地,單手壓著門把手,顯然是剛趕到的樣子,他的薄唇緊抿,板著張臉,說道:“你帶不走他的。”
貝柏菱不信,咬牙揮動手里的鐮刀,然而剛碰到屏障的瞬間,就被反向彈開了!
貝柏菱被砸在地面上,整個身體往后倒去,魔場在空氣中微微晃動,漸漸地隱去了氣息。
劉閔柔連忙站起來,被旁邊的雷小柒看到了,說道:“你干嘛?”
“她要跑——”
她話還未說完,練城就一個閃身沖了進來,他將手里的繩索一甩,那金色繩索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樣,筆直地沖向貝柏菱,一下子將人圈了起來。
貝柏菱掙扎了兩下,卻沒有掙扎開,魔場的減弱逐漸到了消失的程度,周圍的環(huán)境恢復了正常。
這個時候,床鋪上的一人翻了個身,其余人連忙甩手,用符咒打開了空間門,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落子語蹲在宿舍樓旁,看著滿天的金色消失,一個人影從高處落下。
雷小柒抓住她的手腕,道:“快,走了?!?p> 他拉了落子語一把,才發(fā)覺旁邊還有個陌生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
他一臉“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的樣子,讓落子語出聲說道:“這是我朋友。”
雷小柒眨眨眼,才察覺到她身上的妖氣,說道:“行吧,那一起走!”
巡視的保安聞聲過來,燈光照亮空地的瞬間,只看到一些塵埃在地上起起伏伏。
妖局。
感應門自動打開,好幾個人壓著一只昏睡過去的魔物,將人扔進了一間封閉的房間里。
這個房間滿壁都是白色,瓷磚高高地壘起,圍聚成一個半圓形,頭頂立著一盞大燈,燈光從高處落下來,筆直地打在少女的身上。
“隊長……”
練城站在儀器前,打開封蓋,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
房間中的少女,身體的一半保留著人形的模樣,另一半?yún)s依舊是魔的樣子,她的半邊是漂亮的臉蛋,半邊是恐怖的丑惡,閉目在光線之中,在強光刺下的那一刻,整個人都無法坐在椅子上,慘叫了一聲,跌落到地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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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語看到這副畫面,心中是震驚的。
她從未見過道士驅(qū)魔的樣子,躺在地面上的人,身體被金色利刃刺穿,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每一道金刃刺在她的身上,不稍幾秒鐘便散開,但隨即又有更多的尖刺落下來。
“啊啊——”魔物的咆哮中夾雜著少女的慘叫,她的軀體被綁住,沒有可以掙脫的地方。
“天哪……”秦蓉的背后發(fā)寒,有些害怕地靠在她的身邊,說道:“看起來好疼啊?!?p> 她印象中的除魔,不是這個樣子的。
可當她要仔細去回憶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痛欲裂,根本回憶不起來。
“落落……”
落子語掙開秦蓉的手,朝著練城走過去,說道:“必須要這樣嗎?”
站在玻璃窗前的練城一臉冷漠,微微垂下眼眸看她,道:“這是我們的事。”
“不是這樣的?!甭渥诱Z指著玻璃窗內(nèi),道,“這樣只會讓她更痛苦……”
“痛苦?”劉閔柔坐在一邊,單腳踩在操作臺上,“你知道剛剛一個學生差點被她掐死了?!就這種東西,我不親手錘死他都算是客氣!”
落子語有一瞬的茫然,好像這一幕似曾相識。
“啊啊啊——”里面的聲音隱約傳出來,貝柏菱的臉貼在地上,黑發(fā)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貼著她的眼睛,她一眨眼,一縷發(fā)絲就跟著動一動,眼眶泛紅,半邊魔物的樣子慢慢消了下去,只剩下黑色的裂痕依舊殘留著,她咬著牙,似乎是恢復了理智,卻又沒有悔過可言,“不是我的錯,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所有人——?。 ?p> “神經(jīng)病啊你!誰他媽害你了?!”劉閔柔一拳砸在玻璃上,咬牙說道,“你身上的魔氣都快溢出來了,還想活命就別給我想著害人了!”
貝柏菱根本聽不到她說的話,不斷地掙扎著、反復地重復著說道,“是你們——你們害我——是你們——嗚……”
她將雙手越過臉頰,腦袋埋下去,肩膀顫抖著哭泣,“逼我……別逼我?!?p> 從她身上泄出的魔氣在她的周遭徘徊,逼出的魔氣越多,便有越多的魔窺視著,想要控制她的軀體,就像是一顆落入水中的魚餌,被無數(shù)的魚爭搶著啃咬。
每落下一道的疼痛都壓著她,讓她變得無法呼吸。
一顆蘋果壞掉了,可以隨意地被丟棄,扔到垃圾桶里誰都不覺得可惜。
可眼前壞掉的是個人。
被魔侵占著,即使告訴她,不要陷進去,不要闖入那無底的深淵,不要再往前走了,她也是不會聽的,就是魔怔了。
一心想著,只有這樣,我才能變好。
可殊不知,往前去的不止止是她的地獄,她沾染了所有的黑暗與丑陋,拼命地帶著它們往前走,每一步每一步,都把同樣的苦痛拼命地加諸到別人的身上。
看著其他人陷入同樣的境地,好似這樣就能得到緩解,屆時,她便站在高處嘲笑說——
看啊,我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