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語這幾日總是昏沉沉的,一天里面能睡二十個小時,倒也不是一直睡,睡睡醒醒期間,睜眼看到的,便是同樣的場景。
這樣過去幾天,直到有一日,她發(fā)現眼前的場景變了。
“小蓉。”她拍拍玻璃瓶的邊沿,仰頭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問道:“這是去哪里?”
“我?guī)闳フ矣喾卞\?!鼻厝貕旱土寺曇簟?p> 她的眼前只有一條縫,從那個縫里往外看,看得到很多人,秦蓉應當是在街上走,不一會兒就攔到了車,上車關上了門,她低下頭,沖她小聲說話,“馬上就到了,不用擔心。”
落子語瞥了旁邊一眼,妖怪的靈體旁人是看不見的,就從路人的角度來看,秦蓉對著一個空瓶子自言自語,模樣屬實嚇人。
落子語捏了個傳音術,說道:“找他做什么?反正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要再去打擾了?!?p> “怎么叫打擾!”秦蓉沒有注意到,一個吼聲!
忽然前面?zhèn)鱽硪魂嚳人月暋?p> 秦蓉愣了一下,看到司機扭過頭來,問:“小姐,你是要去醫(yī)院嗎?”
“不是……”秦蓉這才察覺到落子語捏的那個傳音術的作用,壓了壓嗓子,道:“我在練拍戲的臺詞,很奇怪對吧?您不用管我?!?p> “哦哦。”見她長得美,司機點點頭,道:“你是演員嘛?”
“對?!?p> 司機又跟秦蓉聊了兩句,落子語在旁邊等了一會兒,又開始犯困。
她閉上眼睛,將將要睡著的時候。
秦蓉大概是聊完了,低頭又開始跟說話,不過這次用了傳音術,并沒有開口,“你看你精神都不好了,如果不找他,又能怎么辦?你的妖丹跟別人不一樣,如果不能拿回來的話,很難撐過這一段的?!?p> 落子語趕走了困意,說道:“你就不怕在那里撞到琥珀?”
“撞到了,她也不知道?!鼻厝卣f道,“她以為那個傀儡是真的,頂多是罵我?guī)拙??!?p> “你還真是知道?!甭渥诱Z笑了笑,實在撐不住了,又開始睡過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余家客廳。倒不是她認識這房子的模樣,而是空氣中的氣息,令她很愉悅。
之前她還以為是余繁錦天賦異稟,神仙轉世對妖怪大補,卻原來都是因為自己的妖丹,就在那人身上的緣故。
若是沒有記憶的時候,她肯定會選擇拿回來,可如今什么都記得了,卻并不是很想拿回來。
“你說的不錯?!庇喾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光是布袋的縫隙,落子語看不到什么,只能聽到對方的聲音,那人應當是坐在不遠的地方,只是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疲倦,“前幾日,琥珀確實來找我了,她要把花拿回去,所以……”
“你給她了嗎?”
“給了。”
落子語貼著玻璃瓶的邊沿,心想說,繼續(xù)這樣下去,也沒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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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蓉每天都在忙,落子語睡醒之后,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看著不遠處的碎花瓣,有幾分茫然。
她不明白自己接下來,應當去做什么。
千百年來,該嘗試的都嘗試了,為了阻止元異,讓他回到原本的樣子,落子語已經“死”了兩次。
可不論是哪一次,都無法令元異回心轉意。
如果沒有遇見她就好了,不論是誰都不會如此痛苦,秦蓉不必要為了她到處奔波,琥珀也沒必要為了她四處求人,元異不用瘋癲成魔,余繁錦也不必遭受那么多。
落子語覺得自己這樣繼續(xù)待不久了。
每日昏天暗地的睡著,直到醒來的時候,秦蓉跌跌撞撞從窗外走來。
她受了很重的傷,鮮血流了一地,她看到落子語的同時,朝她咧開嘴角笑了笑。
半魔的面目可怖,黑色的紋路從頭蔓延下來,隱隱有火光從她身上散開來,她的手也漲裂到一定程度,握住了瓶壁的邊沿,彎下腰來,說道:“落落?!?p> 她的聲音很虛弱,熱氣撲在玻璃上,訕訕的笑著,從她的手里,慢慢舉起一顆金色的珠子,道:“我去偷來的,你快吃了吧,吃了就會好起來的。”
落子語平靜地看著她,越是這樣,她的心情卻越是平和,“為什么?”
冰冷的聲音從自己的喉間發(fā)出來,落子語知道自己并不是想這樣說的,可她卻升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了。
“為什么要救我?”
落子語將身體縮起來,不去觸碰她,躲在角落,恨不得完全將自己藏起來,“我已經沒有用了?!?p> “不是的,落落?!鼻厝乜粗t了眼眶,怪物難堪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淚,“你不要這么想,我做這些都是因為,你對我來說是值得的?!?p> 落子語搖頭,道:“我不值得你這樣做,小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遇見我,一切都會好很多。是我害了你們,我害了你們所有人?!?p> 這句話一直印在她的腦子里。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元異被魔氣折磨的時候,她正試圖離開,她覺得自己找到了幸福,找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即使有再多的困難,她都想跟著那個人一起走。
可是不斷有人在阻攔她。
她不明白這是為何,無論是誰,都會說“不合適,這并不合適”。
一個是妖,一個是捉妖的道士。
本該分立兩端,相互為敵的人,卻說要一起生活,無疑是個笑話。
那些拼命抓著她的人里面,有她所愛的,深愛著她的,有她所恨的,厭惡著她的,那一雙雙手抓住她的腳踝,走得每一步,都極其地艱難。
她此時,也忘記了為何會喜歡余繁錦。
只知道當時的自己,胸腔像是被填滿了一樣,若是不能抓住那個人,此生都無意義了。
“落落?!逼靠谏系慕鸬せ鞣勰瑥乃念^頂灑下來,跟著落下來的,還有秦蓉的眼淚,她泣不成聲,邊哭,邊說道:“你不要這么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你說的,不是嗎?”
真的,會好起來嗎?
兜兜轉轉那么多年,元異還是不肯放過她。她也同樣不肯放過自己,每個人都在自己選擇的路上,越走越遠,不論對與錯,生與死。
“你說過的呀。你說過的?!鼻厝剡煅手f道:“不論什么時候,都要有往前走的勇氣,若是膽怯了、懷疑了、不敢動了,那就輸了?!?p> 一次、兩次……
被打得體無完膚也要站起來,為了什么?
當時她為何要說那種話呢?對了,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久遠的記憶中,為了什么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要去看星星,明明在自己的山頭上也能看見星星,落子語偏偏說另一端的星空更好看。
他們四個人,琥珀、秦蓉還有元異,一同收拾了行李,帶著好多的寶貝,想去星空下曬一曬。
中途遇見了當地的山大王。
山大王把旗幟一插,雙手叉腰,仰天大笑道,“就你們?要從這里過去,也可以,我聽說花妖厲害的要命,來跟小爺過兩招!”
到也沒有人想應戰(zhàn),秦蓉拉了拉落子語,說:“我們繞過去吧。”
山大王哈哈笑道:“怕了?我就說那些剛出爐的小妖,根本沒什么好忌憚的!不過怎么辦呢?今日你不跟我打,我就把你們統統抓去,燉湯喝!”
落子語把自己的包袱一丟,道:“誰怕誰??!”
山大王一瞧見她,愣了愣,道:“你就是花妖?”
“是我!”
“什么花?傳聞你是霸王花,怎么長得如此……”
落子語不喜歡他的眼神,打斷道,“這跟我們打架有關系嗎?!”
元異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山大王見她這樣,忍不住調戲道:“怎么沒關系?原本想著,你輸了,我便燉湯喝,但如今這樣的話,不如留下來,做我的壓寨夫人!正好,我第十八位夫人還沒定下,就你了?!?p> 落子語直接跟他打了起來。
可惜這山大王確實有兩把刷子,打到最后露出原形,竟是一條鱷魚修成的,那張牙舞爪的樣子,看起來極其詭異。
落子語頭一次落了下風,被摔在地上的時候,吐出一口鮮血,秦蓉急哭了奔上來,想要求饒,被落子語攔下。
那不過是隨口一句話。
類似的話,她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了,她說“魔”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有心向善,必然是不會屈從于入魔的,即使是天生魔胎,也能夠修好。
元異彼時很認同她,點點頭說,“沒錯的。”
可不過多久,他便入魔了。
入得轟轟烈烈,害死了成千上百的性命,站在血流成河的黃泥地上,入了魔的元異痛苦地看著她,說:“都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