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異被丟在一個小山頭,這個地方很安靜,連聲音都很少,琥珀朝四周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元異的眼神,有幾分嘲笑,“小子,你就自己找路下山吧?!?p> 說完,便一個轉(zhuǎn)身離開了。
元異看向周圍,這就是個普通的小山丘,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察覺到自己模樣上的落魄。但也沒有再繼續(xù)想,只是又邁著步子,開始找下山的路。
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按照自己一路上記下來的印象,摸索著朝一個方向走去。一路上的林子都長得差不多,一直走,走了將近三個月,才有摸到那間小木屋門口。
他在門外猶豫片刻,沒有進門。
元異蹲著身子,蜷縮在角落,低頭看著地面,開始發(fā)呆思索之后該如何同人說話,他其實并不覺得自己會被接受,只不過這一路走,他完全不知道該在哪里停下來。
天生魔胎。
原來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到處受人驅(qū)趕,誰會喜歡一個倒霉鬼呢?
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正如落子語所說,不管他是什么,在他看來,他并非十惡不赦之人。
“你在這里做什么?”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元異聽出那聲音的主人是誰,身體下意識地抖了一下,慢慢地抬眼,露出一雙眼睛,盯著落子語看。
她背對著光,身后是茂盛而緊密的松林,手里拎著一個木桶,微微彎著腰看著他,對上他的視線,姑娘的眼中沒有什么情緒,只是看著他,問道:“特意找回來的嗎?”
元異將半張臉都悶了下去,不敢看她,點了點頭。
“啊……”
一滴雨從空中落下來,細細碎碎的闖入了人間。
接二連三的雨滴開始落下,頃刻間,就成了巨大的雨幕,落子語抬眸,單手擋在眼前,看著雨滴下墜,妖力在空中撐起一個屏障,以至于周圍的雨水,都無法濺入進來。
元異縮著身子,不知為何,朝墻面靠得進了些。
他很想盡力縮小自己的范圍,最好到了不占據(jù)他人視線,不會引起對方厭惡的程度。
“你打算一直呆在門口嗎?”
元異小心的看向她,落子語已經(jīng)不繼續(xù)在那兒站著了,她拎著自己手中的那桶水,從他身旁走過去,“進來吧?!?p> **
臺燈下,信紙撲在桌面上,元異轉(zhuǎn)著手中的筆,沉默得看著手里的白紙。
他有很多話,想跟落子語說,但他知道落子語并不會想要聽,過去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埋在他們的心中,是無法輕易拔去的。
令他慶幸的是,落子語對過去的記憶,似乎還沒有很能理解地去回想起來。
若非如此,她是不會乖乖地呆在這里的。
想到這個,元異的眼神又暗了一分。
當年,他就不應該掉以輕心,落子語那隨便從外撿人的習慣,也不是第一次了,似乎是什么人都可以被接受,都可以得到她的善意。
元異曾經(jīng)很喜歡她的這種特質(zhì),若不是那樣,他根本不會同落子語產(chǎn)生聯(lián)系,可后來,落子語離開他的態(tài)度有多堅決,他就有多怨恨她的這一方面。
落子語估算錯了很多東西,比如他們之間的牽扯,比如他的喜歡,比如他身上那些頑固的魔氣。在落子語的眼中,或許一切都是有所挽回的,可元異卻從不這么想。
對他來說,那些安寧的生活,就是支撐他驅(qū)趕魔氣的所有溫暖。
其他人大概是不知道,他有多么容易收集魔物的,對那些魔物來說,他這種天生魔胎,就是最好的歸宿,所有的怨恨、嫉妒、悲傷、痛苦,不管是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都直沖沖地朝著他襲來,和普通人不一樣,他日復一日地聽著那些哭嚎,年復一年地看著那灰暗的世界,無法從中逃離。
每一次的抵抗都是掙扎,每一次的掙扎,都在心底留下一道傷疤,不管傷疤的深淺,多余的傷口總是牽扯著疼痛,令他疲倦不堪。
小屋的生活,是他唯一的治愈。
只要在這個地方,他就像是躲在一個很安全的范圍里,偶爾的疼痛也可以立馬被驅(qū)除,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是,他擁有的陪伴。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卻因為那個男人的到來,一切都改變了。
元異握著筆的手忽然用力,手背的青筋暴起,一支筆折斷在手心,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想到那個男人,心里的恨還是壓不下去。
他花言巧語,騙走了落子語的信任,迷惑落子語,讓她離開他們的世界。
元異自然不能忍。
他幾次三番地想要讓落子語回來,不論什么都說了,最后卻只得到對方更肯定地回答,她說:“元異,你不明白,那才是我尋求的人。”
元異不明白,“他是你尋求的,那我們呢?對你來說,都是負擔,是嗎?”
“我沒有這么說?!?p> “那為什么?”元異提高了聲音,忍不住逼問道:“為什么你一定要跟他離開?就算,就算讓他留下來,我也不會反對,你不能走……”
落子語看向他的眼神,有憐憫、有心疼,但唯獨沒有的,是動搖。
她搖搖頭,語氣很輕,卻也很冷情的拒絕了他,“抱歉?!?p> 元異以為是自己的心思,被她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藏得很好,藏得很小心。
因為他也知道,在落子語的心中,是沒有自己的位置的。她或許把自己當做朋友,卻從未允許他進入更親密的世界。長達那么久的相處,抵不過一個心動。
“為什么?”元異找不出其他的話語,只能干澀地問道:“為什么?”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體的?!甭渥诱Z看著他,相當冷靜的說道,“我有我想做的事情,你也有你的,為什么要混雜在一起說呢?”
“如果我說,我想你留下來呢?”
“答案我已經(jīng)說過了?!?p> 好痛苦。
元異覺得自己的心,像是隨時要爆破的煩躁,從里面沖出來的,是多年以來的壓抑、埋怨、憤怒,那些破碎不堪的記憶,不斷地從腦海里回旋著播放,他想起了小的時候,自己沒有任何反抗,被人按在街頭暴打,他想起因為自己的魔胎身份,被所有人唾棄厭恨,他也想起在冬天的時候,他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衫,在雪地里凍得手腳泛疼。
他想起無數(shù)人看著他的目光,那些眼神或試探、或閃躲,一道又一道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起了在那些人當中,不知道是誰低聲輕喃了一句“死了就好了”。
“哈哈……”他仰頭,疼得停不下來,開始狂笑的時候,又開始下雨了。
他討厭下雨天。
潮濕泥濘,將一切都弄得亂糟糟的,可他討厭的,卻是落子語的喜歡。
“為什么……為什么要丟下我……”
魔氣像是受到了召喚,從四面八方涌來,天生魔胎對它們來說,是最強的歸宿,不斷接收著同樣的細細碎語,元異察覺到自己的狀態(tài),已經(jīng)陷入了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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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中抽離,元異深呼吸一口氣。他看了眼手中的筆,抬手扔進了垃圾桶內(nèi),撐著下巴,看著信紙上的空白。
身后的門忽然有了響動,他側(cè)目往回看了一眼,梁安月站在房門口,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謹慎的站立著。
“什么事?”
梁安月聽到他的聲音冷淡,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說道:“元異,我不是故意的……”
她連忙上前,同元異認錯道:“當時我沒能控制住自己,是對方講話太難聽……”
“控制不?。俊痹愞D(zhuǎn)身看向她,說道:“你是覺得我制造的魔物不好用?”
梁安月愣了一下,“不,不是?!?p> “這么多年來,那東西怎么用,不用我教你?!痹惛静怀运且惶?,平日里或許對這種借口,他也會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今日卻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若非你心中早就產(chǎn)生殺意,又哪會故意到她的面前去?”
梁安月無法反駁,旁人或許還會被她糊弄,但元異是不會相信的。
他原本就最會以惡意揣摩人,即使真的沒有那個意思,他也會繞上三圈,想個清楚,更何況梁安月一直以來,都流露出對落子語的敵意,這對元異來說,是難以容忍的。
別說是給她好臉色看了,元異現(xiàn)在根本就是極為不爽。
“我錯了?!绷喊苍逻B忙說道,“以后再也不這樣了?!?p> 元異瞥了她一眼,道:“最好是記住你說的話?!?p> 梁安月站在原地,雙手握拳,她強壓著心里的不甘,正陷入糾結(jié)的時候,聽到對方說,“狐貍怎么樣了?”
“衛(wèi)章說她的狀態(tài),還不錯?!?p> 元異點點頭:“讓他繼續(xù)看著?!?p> **
落子語睜開眼睛,又是一日過去。元異將她關在這個地方,四周都張開了結(jié)界,以她的妖力根本無法破除出去。
日復一日的過去,白天黑夜的,落子語已經(jīng)分不清這里的時間點了。
元異期間常來看她,只不過落子語不愿同他說話,他也是自找沒趣,在屋內(nèi)坐一陣之后,跟落子語絮絮叨叨了一堆,然后又自己回去了。
落子語不知道他在謀劃什么,等他將自己帶到了狐貍面前,她總算是知道了。
站在那里的狐貍已經(jīng)完全入魔,比起人類入魔后的樣子,狐貍看起來更適應這個身份,她看起來與之前沒有什么差異,甚至狀態(tài)還要好上不少。
狐貍笑瞇瞇地看著她,說道:“原來,你是要跟我一樣的???這么說來,我也算是為你做了次試驗了?!?p> 落子語往后退一步,撞上了元異的肩膀,瞪大眼睛看向他,說道:“什么意思?”
元異扶住她的胳膊,微微低頭,笑道:“不用慌張,不會很疼的?!?p> 梁安月站在一旁,目光冷冷地看著她,在元異的一聲令下,將魔物都釋放出來,空間內(nèi)的魔物鋪天蓋地的壓下來,在半空中盤旋。
與在外的暴動不同,這些魔物在元異面前,都乖順得像是只小綿羊。
“我從前就這么覺得了,你不懂我的心情,大約是我們站在的立場不同?!痹愇⑿χ此?,說道:“如果,你也成魔,就會知道我的心情了?!?p> 鈄云藍在一旁看著,心里覺得好笑。
妖怪入魔會有多疼,對于一般的妖精來說,都是忍受不了的,狐妖一族就算是用這種旁門左道修煉,也不敢太過激進,在她眼里看來,元異怕是恨不得能立馬將落子語變成自己想象中的樣子,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別怕?!痹惐救诉€未察覺到這一點,自以為是寬慰地看著對方,而從其他人眼里看來,那已經(jīng)是連偽裝都無法繼續(xù)下去的表象,正在自欺欺人地陷入在自己的戲碼里,“等結(jié)束了,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p> **
想要讓落子語入魔,過程必然是痛苦。
鈄云藍站在旁邊的角落,看著屋內(nèi)魔氣聚集在半空中,梁安月也同她一樣在一邊看著。
那魔物侵蝕落子語的時候,那個女人整個倒在地面上,身體疼得顫抖,發(fā)不出一句聲音來。
元異似乎沒有察覺對方的痛苦,只板著張臉站在一旁。
“你說,這真的能成功嗎?”鈄云藍實在好奇地問道。
梁安月瞥了她一眼,說道:“誰知道呢。”
“我看很懸?!扁^云藍笑道,“不過我更好奇,元異是真的喜歡她?我怎么覺得,這種待遇,怕是只有仇人才能得到?!?p> 若換作從前,梁安月肯定會否決。
在她的印象中,自打她認識元異以來,就只知道他有個懷念很久的心上人,而他一直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深切的思念,也并非是假的。
梁安月只覺得羨慕,也毫不懷疑的認為,若是那個女人還在,元異肯定是對她百依百順,將什么最好的都給她。
而不是像眼前這樣。
心上人在他的眼前疼得打顫,他卻丁點的反應都沒有,只會說著,“忍忍吧,等這一切過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