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邦有兩塊業(yè)務(wù),一塊咨詢,另一塊投資,產(chǎn)品獨立,但客戶是融合的,他們的理念是不做短線進出的豬仔生意,往往看好一個項目后就會從初創(chuàng)開始跟進,到B輪了就變現(xiàn)撤出,后面不管勢頭多好都基本不再跟。
這個從初創(chuàng)到B輪的過程越短,速度越快,萬邦的資金利用收益就越可觀,因此他們不但投錢,往往還會派遣輔導(dǎo)團隊入駐企業(yè),幫助創(chuàng)業(yè)者少走或者不走彎路。
蘇桐進去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咨詢顧問,跟著資深大佬跑項目攬活兒,收集資料做PPT、做方案、做盡調(diào)訪談,經(jīng)常一個月、三十天、一天甚至十五個小時地從天亮忙到天黑,一年半就升了項目經(jīng)理,再兩年半升了部門總監(jiān),管十幾個項目組,下一步順利的話就是合伙人了,據(jù)說他是萬邦歷史上升遷速度最快的員工之一。
哈佛的資歷當(dāng)然是敲門磚,但最重要的是還有兩個因素,第一他身體好。
咨詢投資這個行業(yè)的員工,男的做到禿頂,女的做到絕經(jīng),人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抑郁癥,司空見慣。能拼到最后上岸的,其他且不論,生理機能都必須得天獨厚,蘇桐從小就熱愛戶外活動,主要項目是打架和逃跑,特別野,底子打得杠杠的,剛好具備了這個條件。
第二,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zé)釔酃ぷ鳎3逐囸I,保持敏銳,永遠向上看,永遠學(xué)習(xí),就像超級賽亞人一樣執(zhí)著于戰(zhàn)斗和進化,而這樣的人到了最后,往往也都會像超級賽亞人一樣能打。
他用了半年時間向公司證明了自己天生就該干這一行,對新項目快速把握的程度、對商業(yè)模式和前景的敏銳視角,都讓他歷任的老板驚嘆甚至嫉妒,所謂能者多勞,能者多責(zé),最美妙的是能者暫時還無法跟人討價還價,于是從他被升到項目經(jīng)理這個職位開始,就頻繁被派去最不成熟的地方,做最沒有把握的項目,做得不好是理所當(dāng)然,誰都沒責(zé)任,做得好,就是公司用人有方,功勞卓著。
蘇桐四年待了十三個城市,公務(wù)飛行一千多次,一天工作時間平均十四個小時。
這種工作性質(zhì)和強度,要說能在某處安家,簡直是癡人說夢,兩人一合計,葉蓁蓁干脆就辭了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找的工作,開始跟著蘇桐輾轉(zhuǎn)各處。
做項目和外派公司還不是一碼事,后者多多少少會有個一定的期限,也好打算,項目時間可長可短,長的大半年,短的兩個月,因此每到一地,葉蓁蓁總是先忙著安排好兩個人的衣食住行,接下來就去找一家小公司,做做文員、文案之類沒有什么職業(yè)前途的工作,因為往往做不滿一年就要走,就是有職業(yè)前途,她也指望不上。
蘇桐很明白她的付出,從工作第一天開始,工資卡就直接交了出來,每個月薪水一到,一分不留,立刻轉(zhuǎn)去葉蓁蓁名下的賬戶,他的信用卡都不是自己辦的,而是用葉蓁蓁的附屬卡,基本上經(jīng)濟完全是她說了算。
偶爾兩個人出去逛街,蘇桐常常停在某家大牌門口叫囂:“小包子,去買鞋子!那雙紅色的好不好看,這么騷包非常適合你?!比~蓁蓁當(dāng)街就罵:“神經(jīng)病,愛馬仕是我們隨便買的???”拖著就走,“Zara了解一下?!?p> 蘇桐大受打擊,垂頭喪氣:“我真沒用,買不起愛馬仕給老婆?!比~蓁蓁表示這話說得對:“不要說愛馬仕,優(yōu)衣庫你都買不起,你這個月出差太多,買機票、住酒店已經(jīng)把信用卡刷爆了?!?p> 蘇桐總算在去年年底調(diào)回BJ總部,升職管團隊,換了個總監(jiān)的頭銜,階段性功德圓滿,不用那么拼命地跑了,葉蓁蓁松了一口氣,一面籌劃著攢個首付,在BJ買個小房子、一部小車子好結(jié)婚,一面琢磨著想找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墓ぷ?,趁著沒到三十歲,還能拼幾年事業(yè)。
簡歷發(fā)出去了好多份,陸續(xù)也有面試邀約,說不定隨時就要去上班了,就在這個時刻,念叨了這么多年要去馬爾代夫,突然跟做夢一樣實現(xiàn)了,簡直不能更應(yīng)景。
葉蓁蓁高興得一整晚都恍恍惚惚的,做飯、吃飯、收拾行李整個過程中都帶著笑,到九點多她和蘇桐一塊兒洗完了碗折好了衣服,正要坐下來松口氣,突然一拍大腿:“糟了?!?p> 蘇桐嚇一跳:“怎么了?!?p> 葉蓁蓁沖進臥室,拎了一件泳衣出來,在他面前揮舞了幾下:“這個,你覺得能穿去馬爾代夫嗎?”
碎花、連身、暗淡的梅紅底,塞在柜子里多年了,簡直滿目蒼茫煙火色,蘇桐很誠實地搖搖頭:“不能。”
葉蓁蓁起身就抓鑰匙穿鞋子:“走,買新泳衣去??!”蘇桐不愿動:“到馬爾代夫買唄?!?p> 被勤儉持家的賢內(nèi)助瞪了一眼:“貴,走。”言簡意賅,當(dāng)機立斷。
蘇桐只好爬起來跟上,兩個人打了車到商場,快馬加鞭地逛了幾圈,趕在“回家,回家”的告別曲之前,葉蓁蓁斬獲一身黑色蕾絲比基尼和一條超短牛仔短褲,試了出來容光煥發(fā).
蘇桐全程只負責(zé)點頭:“好看”“買”“這套不錯”,被售貨員小姐姐抿嘴笑,等葉蓁蓁雄赳赳氣昂昂徑直去了收銀臺,他還有閑工夫?qū)θ思医忉?,“我是吃軟飯的?!?p> 買完了兩個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蘇桐摟著葉蓁蓁摸摸她頭發(fā),突然小聲說:“老婆對不起?!?p> 葉蓁蓁很茫然:“啥?”
“早該帶你去的。”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有歉意,“應(yīng)該一年去一次,不,一年去兩次?!?p> 事實上是一說說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成行。
葉蓁蓁扭頭看他一眼,眼里都是笑,嘴上卻不饒人:“一年去兩次,不要存錢買房子啦,不要結(jié)婚擺酒席了,要擺五十桌知道吧,我家舅爺都有十一個?!?p> 蘇桐擺擺手:“都要,都要?!毕胍幌氩粚?,“哪有十一個?我記性很好的好吧,爸爸那邊三個叔叔,媽媽這邊四個舅舅,怎么就跑出十一個來了?!?p> “有表有堂懂不懂?不要說十一個,二十一個都能找出來?!?p> 蘇桐放棄了反抗:“都來都來,給份子錢就行。”
行李整理妥當(dāng),護照和備用的美鈔放在單獨的護照包里,上飛機穿的舒服衣物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兩人上床準(zhǔn)備睡覺,葉蓁蓁伸個懶腰喜上眉梢:“要去馬爾代夫咯?!碧K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妹妹乖?!敝貞c人的習(xí)慣,叫愛人、叫女兒都是妹妹、乖乖,貼心貼肺的親熱,比什么甜心、寶貝、親愛的實誠得多。
蘇桐腦袋一沾枕頭就秒睡,葉蓁蓁往常的速度也不遑多讓,今天卻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興奮,蘇桐的小呼嚕響了半天了,她還是像一盆涼水那么清醒。
床頭柜上的鬧鐘嘀嘀嗒嗒走著,那聲音在寂靜之中分外清晰,葉蓁蓁翻來覆去幾個回合仍遲遲不見睡意,心里覺得奇了怪了。
她正思量著要不要起身去吃一顆褪黑素,忽然房間里驟然亮了起來,讓她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跳,那是蘇桐的手機。
蘇桐的手機工作日是從不靜音的,二十四小時待命,那些神經(jīng)病老板、同事和客戶隨時會在正常人類已經(jīng)進入深度睡眠的時段打電話。
但他一休假,就是天王老子也找不到,這是他一貫的風(fēng)格,這會兒嚴(yán)格來說,就算是已經(jīng)休假了。
她伸手拿過來,來電號碼在屏幕上無聲地亮著,不肯掛,不依不饒,她想了想,干脆接了起來,剛“喂”了一聲,對方就如同受驚一般迅速掛斷了。
現(xiàn)在就算是吃褪黑素也不可能睡得著了,葉蓁蓁坐起來,點開蘇桐的電話,他不用指紋ID,也不用面容ID,密碼是兩個人的生日打亂重組的,十幾年都是這個數(shù)字沒變過,她挨個把電話記錄看了一下,最近一次通話是九點多,是在商場她試比基尼的時候,打給自己家里的,估計是跟媽媽說明天要去度假,下面是葉蓁蓁家里的電話,也是他打過去的,兩邊父母都通知到了,在對待老輩子的事情上,他比葉蓁蓁還細心。
再之前是一長排工作上的電話,大部分是同事,也有幾個客戶。蘇桐的通信錄管理很得法,部門職位中英文名字電子郵件一應(yīng)俱全,一目了然。
然后翻開了微信,未讀信息一萬多條,起碼有一百個群,密密麻麻的紅點一列下來,能叫那些有密集恐懼癥的人當(dāng)場昏厥。
置頂?shù)氖侨~蓁蓁,ID是pp小包子,還有他和他爸媽自家哥哥四個人的群,下面一溜兒都是工作群和工作聯(lián)系人,名字和通信錄風(fēng)格如出一轍,私人聯(lián)系人不多。
葉蓁蓁隨便打開幾個群看了看,都是一來二往的公事,討論某個項目或投資方案,或者工作進度安排、會議之類的,她不看還好,一看看得哈欠連天,感覺周公和她一樣不喜歡這些俗務(wù),于是發(fā)出了熱情的召喚。
她揉著眼睛正準(zhǔn)備放下手機睡覺,突然眼前跳出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意意愛夕顏。
隨手點開對話,什么都沒看到。
既然會出現(xiàn)在聊天列表里,自然就聊過天,但記錄一片空白,都刪掉了。
葉蓁蓁心里咯噔一下。
除了垃圾信息,蘇桐從來不刪聊天記錄,短信、Skype、What’sup、Line、微信,他在美國讀書工作好些年,朋友遍布各個國家,什么社交媒體都用,換手機的時候遷移記錄永遠是全選,空間不夠就換更大內(nèi)存的手機。
如果不去翻對話記錄,有時候你根本不記得跟其他人說過什么,這就是蘇桐不刪記錄的理由。
那為什么要專門去刪這個人的呢。
窗簾沒有拉嚴(yán),一束細細的光透進來,剛好照著蘇桐的額頭,葉蓁蓁握著他的手機,看著光線里男人酣睡的臉,心怦怦地跳著,這個小小的疑問就像一條蟲子鉆進心里,讓她不舒服。
她愣了好一會兒,放下手機,下床光腳走到洗手間,開了小燈看著鏡子,出起神來。
葉蓁蓁五官挺好看的,眼睛亮、鼻梁高,鵝蛋臉很標(biāo)致,不施脂粉時是那種鄰家女孩子接地氣的好看,每一個地方都妥妥當(dāng)當(dāng),叫人看著很舒服,一化上妝又能馬上加分。
她不算矮,比例也還行,而且手腳天生纖細,雖說有點小肚腩,但稍微吸氣人家也看不出來,身材這方面算是不過不失。
硬傷在皮膚,小時候不知道什么是防曬,頂著重慶的大太陽往死里曬啊,曬成了永久的小麥色,怎么養(yǎng)都養(yǎng)不白,把美白護膚品當(dāng)飯吃都不白,中國人說一白遮百丑,大概是因為黃種人五官比較缺乏立體感,膚色白皙能讓臉部柔和秀氣,葉蓁蓁就吃了小麥色的虧,如果不往死里上粉底的話,一眼看去其他人的第一印象都是:黑,好黑。
在洗手間的白熾燈下,這個特點尤其突出,加上不經(jīng)打理自由生長的長發(fā),配上隔壁超市買的碎花爆款圓領(lǐng)睡衣,說葉蓁蓁現(xiàn)在四十歲估計都有人信。
她伸手抓了兩下自己的頭發(fā),一屁股坐在馬桶上,念叨著“意意愛夕顏”這個名字和連打三次的那個電話號碼,心里各種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