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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氣如我

第十三章 愛情如同季節(jié),它并不消失,只是輪回

傲氣如我 白飯如霜 3426 2019-01-31 00:05:00

  他們聊了足足將近兩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是葉蓁蓁在說,這個叫作齊叔的男人,有著魔術師一般的談話技巧,他的呼應,接引,串聯(lián),讓葉蓁蓁始終保持著放松和愉快,對談話本身興致盎然,直到高佳妮再次出現(xiàn)在陽臺上,她才意識到自己這頓早飯已經吃了太久了。

  高佳妮把她的包拿過去:“去Spencer那里吧,他等著的?!?p>  目送著葉蓁蓁離開,高佳妮向齊叔轉過去:“怎么樣?”

  他伸手到桌底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錄音機,放在掌心擺弄了一下:“她很好,安全依戀,恰如其分的自尊水平,對環(huán)境適應能力非常好,沒有明顯的心理創(chuàng)傷,我明天會讓助理整理出一份詳細的報告給你?!?p>  “好?!?p>  齊叔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露天邊,看下面的熙熙攘攘,人流如織,世界已經完全醒來,像一條巨龍開始騰挪身體,吞吐熱焰。

  “能問一下你要我和她談話的用意嗎?”他背對著高佳妮,平靜地說。

  “我的新助理,我想多了解她一點?!?p>  齊叔轉過來,皺了一下眉頭:“你向來看人精準,想了解任何人都不需要假手他人,為什么這個是例外?!?p>  還有一重意思他沒有說出來,但高佳妮是應該知道的,齊向山是國內頂尖的心理咨詢大拿,和幾家頂級的商業(yè)人力資源咨詢公司有合作,一般需要用到他出馬去看的,通常都是巨無霸企業(yè)通過獵頭滿世界追來的中流砥柱,要給很多錢、很多股份、很多資源,因此要格外慎重。

  沒有人會請他去看一個助理的成色,除非這個助理所要做的,根本不是助理。

  他既然不說破,高佳妮就當沒聽過,只是一笑:“過獎了,我看外人倒是不錯,看自己身邊的人,往往都失手,你是我的心理醫(yī)生,這一點你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p>  齊叔搖搖頭:“佳妮,我們聊得很徹底了,人生的問題很多時候并不是誰的錯誤?!备呒涯莶恢每煞?,他便改變了話題,“你也很久沒有來做咨詢了?!?p>  高佳妮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也許我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這個?!?p>  兩人再聊了幾句,齊向山就告辭了,高佳妮旋即轉身開了一瓶酒,在沙發(fā)上坐著喝,林阿姨給她端來堅果和芝士,看著她欲言又止。

  跟了自己十幾年的人,彼此多少有一點默契,高佳妮對她笑笑:“沒事,我就喝一點兒?!?p>  “嗯?!?p>  “你一會兒回順義那邊去吧?”

  “他們說我不用回去,愿意在這里待著就待著?!?p>  “他們?”高佳妮平淡地說,“是唐先生說的,還是誰?”

  林阿姨嘴角抿起來,眼神里有努力壓抑的怒光:“那個女人說的,唐先生不會說,他最喜歡我做的飯,昨天晚上還打電話問我為什么不在家?!?p>  林阿姨因為憤怒,一時間就說多了話:“高小姐,你為什么要搬出來住?便宜了別人?那是你的家啊?!?p>  高佳妮就這句話猛喝下一口酒,紅色液體滴落在胸口,暗示著主人最大限度的忍耐,林阿姨馬上就后悔了,雙手緊握,站在那里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對不起,我不應該多管閑事?!?p>  高佳妮抹去唇邊一點酒痕,擺擺手:“林姨你不要這么見外?!?p>  她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要對她解釋:“我不住家里的話,反而會知道唐先生在哪里?!?p>  這句話說來諷刺,但確乎又是事實:“不是比反過來好嗎?”

  有一些東西高佳妮永遠也不會忘記,就像是小時候家門外的一棵槐樹,夏天槐蠶們懸著絲線吊下樹梢,密密麻麻成陣,綠色肉乎乎的一條一條,叫人看了背上一陣惡寒;就像她讀大學時住的宿舍,坐北朝南,冬天凜冽的風吹進來,吹得周天寒透,關門閉窗,都無濟于事,一個小電爐子,只能暖方寸之地,總有風闖得進來,室友千方百計去找了膠布來,一絲一縫地去貼,貼得門上、墻上橫七豎八的白條條,像一個人受了無數(shù)的傷,千瘡百孔,猶不肯辭別。

  還有她在美國留學時租的第一套公寓,在一棟七層沒有電梯的褐色舊樓里,上上下下住的都是外國人,空氣中彌漫著各種異國食物的味道,夾雜著沒有希望的沉郁,一進門就往人的背上放十斤壓力,管理員是個東歐女人,很高,一米八多,但是非常瘦,臉和手臂露在衣服外面,骨節(jié)畢露,搖搖欲墜。這個女人從不給租客好臉色看,卻能單槍匹馬修理好下水道、廚具、大部分電器,以及漏水的屋頂,因此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管理員。

  但印象最深的是她跟唐在云結婚時買的婚房,在廣州荔灣,上下九附近,現(xiàn)在已經繁華到根本不適合居住了,二十年前還保留著一絲純正的西關風情,那是一個小平層,買下來加裝修,傾盡了他們所有的儲蓄,她永遠都記得玄關進去左手邊那張高高的窄幾,擺著大肚雙耳花瓶,顫顫巍巍像隨時會跌落到地,鳶尾永生花斜斜插在里面,三兩枝,風過無聲,襯得沒人的時候滿室寂寥。

  她就在那里度過新婚之夜,簽下了第一個公司的股東協(xié)議,賺到了人生中第一個一百萬,心滿意足做某人的妻子。

  她的記憶重疊著唐在云的記憶,滿滿的都是焦慮、辛酸、歡笑、眼淚,春風得意馬蹄嗒嗒,千山萬水一日看盡長安花,斗轉星移,雄關漫道真如鐵,起高樓,宴賓客,人前人后,歡喜憂愁。

  年輕的時候她以為相愛就是傳說中的,將兩個泥菩薩打破,泥水交融,再重新捏成你我,是我中必有你,而你中必有我。

  漸漸就知道畢竟是兩個人,即使是用相同的原材料燉出的兩碗湯,味道也可能截然不同,唐在云比她有更多的激情、更多的活力,而無論是狂喜還是悲傷,也都要毫無保留地揮灑,于是,隨之揮灑出去的,難免就還有那些決心和韌性。

  從唐在云永不停歇的腦子里所冒出的想法,永遠需要高佳妮落實到地去實現(xiàn),他熱愛風險帶來的動蕩,也永遠是高佳妮挺直腰桿去支撐。

  她在身形上是較為柔弱的那個,卻一直負責在陰影里擔起重擔。

  擔得很穩(wěn),很有成就。

  七年后他們的公司總部搬去了深圳,十一年后接著搬去了BJ,規(guī)模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業(yè)務線一條條分出來,職業(yè)經理人一個個請進來,專業(yè)團隊開始為他們操持起龐大的產業(yè),到后來自己到底擁有多少財富,也只有他們聘請的財務顧問團隊才完全清楚。

  廣州那套房子倒是一直沒有賣,更沒有租,所有家具、裝飾都保留著,包括那一束鳶尾,清潔公司定期前去維護保養(yǎng),偶爾高佳妮和唐在云回到廣州還會去住兩個晚上。

  唐在云有四分之一潮汕人的血統(tǒng),全部用在了迷信上,他認為那套房子是自己的氣運生發(fā)之地,不能給外人壞了風水。

  高佳妮對怪力亂神不感冒,但關于這一點她沒有反駁,那套房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令她喜悅,她愿意永遠保留——她也很慶幸自己有能力這樣保留。

  再后來,他們就換了太多房子,兩三年裝修,住兩三年的經歷比比皆是,唐在云愛折騰,以前無法任意換房子的時候,他會在某個周末的早上突然從餐桌邊站起身來,袖子一挽,就開始把家里的家具乾坤大挪移,床從這里推到那里,沙發(fā)面向大門到背對大門,他不喜歡總是生活在雷同的場景里,因此不斷在想辦法為環(huán)境增加新鮮元素,一開始是換家具,后來換房子,再后來錢根本不是問題了,就開始買各種各樣的藝術品、油畫、文玩、雕塑,他和他的代理人是保利和蘇富比的常客,也是海內外幾家畫廊恨不得供起來的財神爺。

  多少錢、誰出品的、能不能保值,這些對唐在云來說,都不重要,他有自己的標準,那就是“我喜歡”。

  幸運的是,他對于美有一種天生的鑒賞力,那些他經手買進來的各種作品,經過時間的發(fā)酵,都在幾倍、十幾倍甚至上百倍的增值。

  不幸的是,他對于某一種形式的美也沒有長久的耐心,他的愛永遠在路上,永遠變動不居。

  年輕的佳妮欣賞這一點,等她開始感覺到其中所蘊含的危險時,他們都已經過了一生中最好的時候——準確地說,是作為女人的她已經過了一生中最好的時候,而唐在云的黃金歲月才剛剛開始。

  高佳妮在馬爾代夫遇到蘇桐和葉蓁蓁小兩口之前,剛好完整地、毫無疑問地、徹徹底底地確認了一件她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接受的事。

  她和唐在云二十二年的感情,已經結束了。

  婚姻變成了一棟無人居住的房子,表面上看起來還堅固完整,內里卻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高佳妮找不到明確的征兆,也回溯不出某一個日程,就像一件針織毛衣突然散了架,你面對一團亂麻,根本找不到第一個代表著崩潰的線頭。

  和任何復雜的生意相比,感情都更難以處理,因為人們就是做不到以理性和邏輯去對待愛,沒有哪家商學院能教你如何去愛,或如何被愛。

  哪怕它的基本關系其實只涉及兩個人,生物學原理看起來也不怎么復雜。

  所以高佳妮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了,他們不再同進同出去工作和應酬,從唐在云流連夜總會到私人會所再到根本不知何處的溫柔鄉(xiāng)徹夜不歸,從他的來去行蹤不再跟她溝通報備,從床上一床被子變成兩床,而后從共用一個臥室到各住一棟別墅。

  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肢體接觸,高佳妮恍惚想起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不怎么記得丈夫身體的樣子。

  愛情如同季節(jié),它并不消失,只是輪回。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新的春天仍然是春天,只是不屬于被遺忘的人。

  比如高佳妮。

  老實說,她并非不能接受這一點。

  面對,處理,放下。

  這是高佳妮的人生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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