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也低頭順手收了一個短信:“購房資格讓人給你留了,開盤那幾天去付款簽合同就行?!比~蓁蓁歡呼了一聲,郭也問她,“是BJ戶口嗎?要本地戶口沒有買過房子才能買的?!?p> “我男朋友是,他能買?!?p> “房產(chǎn)證上必須加你名字,不加就別買?!?p> 葉蓁蓁抿嘴,知道這位爺是為自己好,答應(yīng)了一聲:“知道啦,放心吧。”
她心里惦記著這件事,得空就在辦公室把家里的財務(wù)情況好好理了一遍,蘇桐前段時間交了一筆數(shù)字比較大的項(xiàng)目提成給她,加上之前各種理財、保險基金、各處網(wǎng)絡(luò)平臺上零碎的投資,七七八八加起來,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算把首付攢夠了,BJ這個地方真可怕,要是不買房的話,吃吃喝喝買買東西,感覺自己過得還挺好的,一算首付,砸出去兩口子就一夜回到解放前。
她算著算著,順手就打了個電話給蘇桐,響了好幾聲,那邊接了。
“喂,你干嗎呢?”她問。
“開會呢,你呢。”
“我給你打電話呢。”
這是兩個人例行的對話,蘇桐平常接到葉蓁蓁電話,不管怎么樣忙,是在開會中間,或者匆匆忙忙趕路,一定會問一句你呢,讓她知道自己隨時隨地都是愿意跟她說話的。
蘇桐輕笑:“好吧?!?p> 她接著把買房名額的事兒噼里啪啦說了一遍,格外興奮,然后問:“你那邊合伙人的投資啥時候要啊?我看要不先把那個給了,再跟家里人借點(diǎn)錢買房子吧?”
蘇桐趕緊反對:“不行不行,首選買房子,你都想了那么久了,合伙人不當(dāng)也沒什么?!?p> 葉蓁蓁笑:“那怎么行,男子漢大丈夫,不應(yīng)該‘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嗎?”
蘇桐說:“匈奴永遠(yuǎn)都滅不完的,咱們還是好好安家比較實(shí)在?!?p> 葉蓁蓁“嗯”了一聲,嘆口氣,難得的口氣里有一點(diǎn)憂慮:“BJ房子太貴了,錢真是不經(jīng)用啊,光靠你掙錢,太辛苦了?!?p> 蘇桐馬上想到自己還瞞著她的事兒,心里不期然就有點(diǎn)難受,趕緊說:“你不也在努力工作嘛,薪水還巨高不是,慢慢就好起來了?!?p> “是哦,我在創(chuàng)世三個月工資攢了好幾萬了呢!”
“就是啊,你看你多棒,我家妹妹有出息得很?!?p> 葉蓁蓁沒高興兩秒鐘,一想不對,創(chuàng)世可不是什么長久之計啊,嘆口氣:“可是我打算辭職哎,這明擺著浪費(fèi)高姐的錢,多不好。”
這個想法她跟蘇桐也說過,蘇桐知道她那個脾氣,心安理得吃大戶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人間美事,但葉蓁蓁剛好不是那一路的,薪水越高她越心里不安,辭職是遲早的事。
他好聲好氣安慰女朋友:“想辭職就辭,不怕的,再找別的合適的工作就是了,就算萬一沒有合適的,不還有我嗎?總之別擔(dān)心啊小包子,我會好好給你掙錢的,房子再貴也不怕?!?p> 葉蓁蓁在電話那頭想了想,心里覺得舒服了一點(diǎn),這是她的習(xí)慣,什么事再想不開放不下,跟蘇桐說說,似乎也就沒那么麻煩了,于是重新高興起來:“那你加油啊蘇先生?!?p> 蘇桐當(dāng)然是兩腳一并,小的得令,葉蓁蓁把心事暫時丟開了,聲音甜甜的:“對啦,你啥時候回家?”
“還有一個小時吧,還在開會?!?p> “不要太辛苦啊,喝點(diǎn)兒水?!?p> “嗯,好。愛你?!?p> “我也愛你?!?p> 電話放下,葉蓁蓁繼續(xù)理賬,最后把所有理財變現(xiàn)日期算清楚了,所有零碎投資都贖回到一張卡里,一共有四百多萬,就是她和蘇桐這么多年辛辛苦苦攢下的全部家當(dāng)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蘇桐回家,洗完澡開始吃水果的時候,葉蓁蓁就把這張卡放在他手里:“拿著?!?p> “干嗎?”
“這是你的工資卡,里面是咱們?nèi)康腻X了,買房子得用你的戶口,你出資,還有公積金申請也要你去,用來買房付首付、付房貸??顚S冒?,好管理。你的工資自動轉(zhuǎn)賬我也停了,反正最后都是要存在這張卡里的?!?p> 蘇桐接過卡,他沒有仔細(xì)研究過BJ的購房政策,但和郭也不約而同關(guān)心一件事:“用我的名字買?那你呢?能加名字吧。”
葉蓁蓁聳聳肩:“能加吧?!?p> “別啊,得問清楚,萬一我這么買了,算婚前財產(chǎn)加不了怎么辦?”
葉蓁蓁揪他臉一把:“干嗎,算你婚前財產(chǎn)你還想把我踹了獨(dú)吞是吧?”
蘇桐趕緊表白:“說什么呢,我一顆紅心向太陽,是個人就知道?!?p>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那張卡,伸手把葉蓁蓁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放在她肩窩,若有所思望著屋角,那里有一個小梳妝臺,紅色的,仿多寶格的樣式,一層一層都是小抽屜,小抽屜里放著葉蓁蓁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囤的化妝品、網(wǎng)上買的小首飾什么的,都不怎么值錢,但葉蓁蓁很努力地把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小吸塵器沒事吸一下,都干干凈凈的,叫人看了舒服。
為什么心心念念要買房子呢,因?yàn)橛心敲炊嗪每吹?、喜歡的東西,放在臨時之地,總覺得不踏實(shí),唯有永恒的家園令人安定,有所歸屬。
誠然世間沒有永恒這回事。
他把視線收回來,說:“小包子。”葉蓁蓁“嗯”了一聲,靠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摟著他脖子。
這段時間各有各的身累,各有各的心事,這么溫馨的時刻太少了,叫人貪戀得不想動不想說話,只聽到蘇桐說:“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特別特別愛你,天塌下來也不會辜負(fù)你。”
葉蓁蓁窩得舒服,聲調(diào)都變得懶洋洋的,說:“怎么突然說這個,”抬起眼睛看看他,嘴角帶著一絲笑,“干什么壞事了趕緊從頭招,我現(xiàn)在心情好,肯定原諒你?!?p> 下橋梯都搭到半腰了,要向組織交心,時不待我。
所謂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說起來兩個人在一起這么多年,小事兒大家要有各自空間,是不是全盤交代真沒什么緊要,但大事上一體同心,是不能瞞的,要對愛人保守秘密,原來滋味宛如上刑。
這當(dāng)口,只要一咬牙一跺腳一張嘴,而后認(rèn)打、認(rèn)罰,總之自己就能解脫了,結(jié)果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嘀嘀嘀嘀,葉蓁蓁的電話響起來了。
高佳妮。
這個鐘點(diǎn)打電話,必然是有事,葉蓁蓁趕緊接起來:“高姐?怎么了?”
“蓁蓁,你現(xiàn)在能來我這兒一趟嗎?”她聲音有點(diǎn)飄忽,叫人覺得不對勁。
葉蓁蓁大惑不解,但嘴上趕緊答應(yīng)下來:“好的好的,我馬上就來?!?p> “司機(jī)還有幾分鐘就到,對了,就你自己來?!闭f完那邊就掛了。
蘇桐聽他們對話的時候已經(jīng)在穿長褲拿鑰匙,結(jié)果卻得知自己禁止陪同:“要你一個人去?”
他有點(diǎn)不解:“什么事兒是跟你說了還不能告訴我的?”
葉蓁蓁聳聳肩:“等我回來就知道了?!庇H了蘇桐一口,“司機(jī)接送,放心啊,你先睡,不用等我?!?p> 已經(jīng)是十二月,盡管還沒有開始下雪,但已經(jīng)很冷了,天氣預(yù)報里說這幾天會有寒流,晚上的風(fēng)格外叫人戰(zhàn)栗。
葉蓁蓁把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出門果然還是那輛賓利等著,她上了車,到目的地一看表,差不多凌晨時分了。
一路刷卡上去,進(jìn)門就看見高佳妮在客廳里坐著,旁邊放了兩個酒瓶,一個已經(jīng)完全空了,另一個空了大半,走過去還發(fā)現(xiàn)地上打碎了一個杯子,尖銳的碎片亂紛紛散在地毯上,隱隱閃著寒光。
房間里本來是暖氣充足的,陽臺門卻大開著,呼嘯的寒風(fēng)里高佳妮臉色慘白,除了溺水那一次,葉蓁蓁從未見過她氣色這么糟。
她仿佛沒有聽見蓁蓁進(jìn)門,也不答應(yīng)她的呼喚,就捏著酒杯硬邦邦地坐在那里,神思在另一個世界游蕩。
蓁蓁趕緊把陽臺門關(guān)了,一摸高佳妮的手冰涼,趕緊奔到客房把巨大一床被子吭哧吭哧抱出來,把她跟裹面團(tuán)似的裹好,然后去廚房倒了一杯熱水,拿出來換掉高佳妮手里的酒杯,剛松了一口氣,又跳起來奔到廚房找了工具過來,清地毯上的玻璃碎片,而后才靠近高佳妮坐下,小心翼翼地問她:“高姐,你怎么啦?”
高佳妮良久才茫然地轉(zhuǎn)過頭來,眼神聚焦到蓁蓁的臉上,終于認(rèn)出了她,唇角于是出現(xiàn)一絲苦笑。
個性極為堅(jiān)強(qiáng)的人瀕臨崩潰,卻還試圖自救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笑法,叫人看了格外心碎。
“唐在云和羅西今天又來了?!彼驼Z,“他要離婚,無論如何都要離婚?!?p> 如果不是跟郭也聊過,聽到第一句話葉蓁蓁都不知道唐在云是誰,現(xiàn)在聽了,她還是不知道羅西是誰,但即使如此,再多聽高佳妮說兩句,也就知道了。
“他說他一輩子都追求自由,婚姻讓他不自由,我,讓他不自由,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guān),不能這么茍且,所以一定要徹底跟我分開。”
在厚厚的被子包裹下,高佳妮身體仍然難以自處的顫抖,就像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很簡單的一兩句話,她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沒有哭,眼睛里卻閃著硬卵石一般沒有生氣的色澤,所有的眼淚都凝聚在那一點(diǎn)點(diǎn)硬而冷的光里。
葉蓁蓁大氣都不敢出,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只是抱著她的肩膀,高佳妮明顯是喝醉了,順勢倒下來,靠著蓁蓁,嘆了長長一口氣,手一軟,本來握著的杯子掉了下去,熱水倒了葉臻臻滿腿滿腳,她顧不上去擦,還是努力撐著高佳妮,一面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在這兒呢,睡一會兒吧?!?p> 高佳妮固執(zhí)地?fù)u搖頭,抓住了葉臻臻的手,含含糊糊地繼續(xù)說著沒有來龍去脈的話,都是些吉光片羽,閃電風(fēng)馳而去的瞬間,修了金身成了佛后還忘不掉的人間塵與土,許多破碎的承諾。
“唐在云”“唐在云”“唐在云”,她反反復(fù)復(fù)呼喚著這個名字,唐在云不愛我,他需要我,他依靠我,可他就是不愛我。
過了很久,高佳妮說得終于沒有力氣了,她身體突然一陣痙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沖到洗手間去,馬桶蓋都來不及打開,她彎腰就開始吐,先站著吐,后來蹲下吐,最后雙腿支撐不住,跪在了地上,嘔吐物滿地都是,但一點(diǎn)食物都沒有,全是酒,整個房間頓時就彌漫著胃酸和酒的味道。
平常再高貴矜持的人,一到這個田地,就連基本的形象都沒有了,直落到了泥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