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煙,告訴媽媽,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家,關上門,吩咐兩個小的去窗邊沙發(fā)上玩積木,黎母立刻嚴肅地問自己的女兒??隙ㄊ怯行┦裁词虑槭撬麄兯恢赖?,否則怎么解釋周弘懿誤認黎里里是他女兒的鬧劇?
“阿姨,我們……”周弘懿不忍黎母這么嚴厲地質問黎煙,遂走向前,想要出聲解釋維護。
“你閉嘴,讓黎煙自己說?!崩枘刚娴膭优?,甚少地叫了女兒的全名。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窒息。
黎煙實在不愿去回想那惡夢般的往事,可事到如今,她知道沒有辦法再隱瞞自己的父母,就盡量簡單地說了周弘懿提分手,她向他求救而他卻置之不理,結果孩子沒有保住。
說實話,有時候她也覺得這種劇情太特么的狗血了。想起以前一個朋友說他的姑父和嬸嬸搞在了一起,然后各自離婚,他表示接受不良不肯相信,她還能云淡風輕地解釋這也并非不可能。他說,這實在太狗血了,她還微笑著總結性地說,藝術原本出自生活,狗血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
但是,當狗血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終于知道那種感覺到底有多糟糕。再痛的訴說,聽者其實是沒有辦法身臨其境感同身受的,只有自己也親歷過,才能完全的了解。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自己受的傷還得自己疼。
但是她依然隱瞞了當時自己被刺激,哮喘發(fā)作,在生死之間徘徊,身邊并沒有任何親朋好友。也隱瞞了她流產后的精神負反應——flashback(回想)及錯位,她幻聽、經常做自己被殺死的惡夢、常常想起流產時強烈的悲傷及壓抑感、有自虐傾向、與別人關系疏遠,安安是她第一個想要來往的人……看了一年多差不多兩年的心理醫(yī)生,基本每周去寺廟吃齋念佛才真正平靜下來……過去的狼狽悲催,說了只會讓家人為她擔驚受怕。而且依她媽媽的性格,肯定會胡思亂想,馬上要自己結束這邊的一切跟她回N市,讓她就近照顧才能放心。
黎煙慘笑著,那不堪回首的過往,貌似寥寥幾句話就可以概述完整交代完畢,可依然深埋在心底的傷和痛,是千言萬語也表達不完整的。語言總是太蒼白,而她的表達能力從來有問題。
情緒壓抑太久,突然要抖出來,黎煙只覺胸口疼痛難忍,聲音顫抖得如同凄涼的北風。太痛苦了,這種扒開傷口的感覺太血淋淋了,太痛了,她一眨眼,淚水就從眼里紛紛掉落,一路從臉頰蔓延,從下巴掉落,隱進了胸口,涼涼的,好似再也暖不起來。
黎煙三年前小產?!那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是一次肉體及精神的雙重打擊,但是深知黎煙身體情況的黎父母,完全不敢往深里去想。怪不得,她三年都不肯回家,哪怕侄女出生。
黎父黎母如遭雷擊!因為后怕,黎母的身子都軟了,黎父忙走到妻子旁邊將她護住。
周弘懿的身形晃了晃,險些站不穩(wěn)。三年前就知道她流產,但在看到黎里里之后他心懷希望滿心歡喜,以為是峰回路轉。當事實從她嘴里吐出來,看著自己最愛的女孩言簡意賅故作鎮(zhèn)定描述傷口,但是再怎么努力也依然掩不住那沉重的悲痛,他手腳冰冷、心臟劇痛。
不肯去想曾那么鐵石心腸的自己是否已經失卻了擁抱她的資格,他跨步走上前,一把裹住黎煙,“寶寶,對不起!對不起……”曾經觸手可及的幸福就因為他的不懂珍惜他的愚蠢就失去了,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劇痛從心臟開始,快速地散布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痛到他想要嚎叫,但是他除了一疊聲的對不起之外,什么都說不出來。
周弘懿把臉埋在黎煙的肩膀上,她細細的肩膀放佛不堪重負,一折就斷。他眼眶熱熱的,鼻子發(fā)酸,聲音哽咽。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那時候他對她的認真只覺得不耐煩,沒空理會她,也不想理會她,覺得她凡事較真又斤斤計較,占有欲強又疑神疑鬼,整日患得患失、喜怒無常,令人厭煩,她離開之后他才終于明白她說的是他的態(tài)度決定了她的反復。是他的漠視與不耐把她的真心打碎,是他的無情與冷血讓他們失去了孩子,他就是個儈子手……活該他錯過了本該獲得幸福的機會,但是黎煙呢?她是何其的無辜。哪怕當時的他多一點耐心,他們都不會有后面的事情發(fā)生,不會有冷暴力,不會沖動地分手,黎煙不會流產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們的孩子現(xiàn)在會奶聲奶氣地叫他爸爸叫她媽媽……
黎母淚眼朦朧看向黎煙,她在周弘懿的懷里竟是篩糠般渾身發(fā)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黎母忙直起身走向前,推開周弘懿,一把抱住女兒,眼淚撲簌簌地不停往下掉。心痛地拍著女兒的肩膀安慰:“煙煙,沒事了,沒事了,爸爸媽媽都在呢啊,不哭了,咱不哭了,都過去了……”到底誰造的孽,害她女兒淪落到這種境地!
黎父臉色難看,眼睛濕潤,上前扶過妻子女兒靠進沙發(fā)。
“爸爸、媽媽,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呆一會!”黎煙覺得此時全身力氣都已經被抽空,不堪重負。
“煙煙……”黎母臉色猶豫,擔心地欲言又止。
黎父看女兒臉色蒼白得嚇人,上前擁住妻子,“讓她自己呆會兒?!比缓竽樕F青地對周弘懿下逐客令,“你,速度滾出去,以后也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不想再見到你!”
“叔叔阿姨,我……”周弘知道自己罪該萬死,并不敢奢求他的寶寶能馬上原諒他,只求她能聽聽他的懺悔,給他機會好彌補。而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也那么脆弱,他受不了她的冷漠……
黎母伏在丈夫肩上,有些氣力不支,看都不看他,厲吼:“讓他快走!”
“快滾?!崩韪讣惭詤柹?。
周弘懿看看黎煙,舍不得,卻不得不艱難地挪動步子。
“快讓他走……”黎母撫了痛楚的胸口,再容不得周弘懿在室內多停留一秒鐘。
周弘懿只得離開。他剛踏出房門,門便嘭的一聲關上。
周弘懿很想把手再按上去,一直把那門鈐按碎。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他很清楚這樣只會增添黎煙父母對他的嫌惡。
他無計可施,也好想像電視里一樣行行苦肉計,但他一直都清楚黎煙冷靜平和外的另一部分異端性格——剛烈絕然。周弘懿此時,有些不知從哪下手。
只是門外白耗著,肯定不是辦法。周弘懿下?lián)?,心神俱無方向。
而屋內,黎煙起身,虛弱地走到床上躺好。黎父一言不發(fā)地上前幫她蓋上被子。
世界瞬間安靜了。
以為一輩子見不到的人,居然就在今天這么毫無預警地見面了,她以為自己不去Z市,輕易不離開溱橋鎮(zhèn),就不可能再遇到他,然而命運真是愛捉弄人,竟然又和她開了一次玩笑,他竟然找來了。
黎煙目光呆滯,思緒不禁回到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