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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不應該,更不可能被來自秩序的概念和說法準確描述。
秩序生物認為虛空是黑的,是因為虛空本身或者以吞噬消解的方式瓦解了秩序生物投向虛空的所有目光,或者是它太過空曠,太過虛無,以至于即使是能夠跨越這沒有秩序概念能夠依憑的黑暗天淵的目光和場也根本不可能與這絕對的空白或者是具有一切,一切都能找到自己的反面,一切都會消失其中的無盡區(qū)域發(fā)生任何互動……
而這樣的種種反饋帶回的結果,就只能使得秩序生物以“黑暗虛無”來描述秩序之外的廣袤區(qū)域。
真的“黑暗”嗎?
或許吧。
但是,這“黑暗”本身的確就是永遠有害,永遠需要被排斥、被消滅的;而強大存在就一定要制造出一個又一個秩序環(huán)境,將所有文明納入其體系,這些體系的存在就永遠正確,永遠健康嗎?
這并不確定,或者說,這些需要進行判斷的問題可能永遠不會有任何正確答案。生命的基礎存在形式與它們形成的文明的多樣性與生存需求可能注定了虛空中的所謂“利益”永遠不可能有一個真正的所謂平衡與恰當,很有可能......永遠不可能會有一個能滿足所有文明和智慧利益的運作方式——絕大部分時候,絕大多數(shù)存在的基礎利益能夠得到基礎的保證,而那些異于這一范圍內的“常理”的存在們......它們或許會有一套適用于自己的、但是很有可能會狹窄得多的體系,也可能會被直接鎮(zhèn)壓甚至抹殺。
強大的文明的確能給予“弱小”的存在更多的機會,而在此基礎上,互利共贏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這一類所謂的機會,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和協(xié)助......就一定必須嗎?
這或許也沒有絕對固定的答案。
森林之中,并不是所有的生態(tài)層都對太陽的“光芒”有絕對的需求。
生存邊界之外的黑暗,實際上并不永遠代表著恐懼,未知并不止代表著恐懼,它們同樣也可以代表著財富、經(jīng)驗和技術體系。群星之間如此,世界之間同樣如此......文明的誕生、存續(xù)與發(fā)展本身就包含著混沌,生物進化本身是混沌的,文明想要發(fā)展、想要選擇自己的道路的過程中,很多時刻往往也有著無以數(shù)計的岔路和選擇。這些遍布多種層次的龐大混沌體系之中,選擇可以有很多種,每一種選擇都有其自己的道理,與對應的模式......
短視,與長遠考慮?對于絕大多數(shù)存在而言,它們考慮的只能是當下,不是不愿考慮長遠,而是很多時候真的做不到,甚至......用不到。
生命的運作,文明的運作在混沌體系的支配下或許會有一條隱形的紐帶,它的存在不僅受到生命集團自己所有個體、所有個體之中涌現(xiàn)出的“超個體”現(xiàn)象支配,也會受到來自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環(huán)境之外更廣闊的環(huán)境以及環(huán)境之外,連接著無數(shù)世界的虛空環(huán)境統(tǒng)合。這條紐帶能夠保證他們大致做出有利于前進的選擇,也有利于維持一個大致的平衡,但是......
這紐帶并不實際存在,而平衡是很容易被打破的,任何過大的擾動都有可能摧毀來之不易的寧靜與安定,無論這擾動的源頭與本質究竟幾何。
......
虛空中的秩序,猶如夜幕之下的森林,無數(shù)生靈在其中生存,他們在出生、成長成熟與滅亡的輪回之中一方面盡力維持著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他們或許會伸手嘗試觸摸看不見的黑暗中究竟存在著什么——這其中的道路并不平穩(wěn),生命時常隕落。
在夜幕下的森林之上,遍布著大大小小、亮度不一的星點——他們已經(jīng)足夠強大,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照耀甚至驅散籠罩森林的陰影之中的一部分。有些光芒十分熾烈,而有些光芒則相當柔和,它們甚至會留下一部分還殘留在灌叢和地面上的陰影,為新生的存在留下足夠的基礎,和能夠進行“自有演化”的空間。
這些星光涌現(xiàn)出更加燦爛的光華,而天頂之上,眾神的巨網(wǎng)籠罩著實際秩序幾乎可以觸及的大部分邊界,但是與其說神明是救世主,更符合眾神身份的,是天道維護者,和觀察者。
真正強大的頂級文明,擁有著相對于其他所有文明而言都太強太強的實際力量和影響力,這些影響遍布實形資訊構成和神秘扭曲的超形而上。倘若這些力量真正全部發(fā)揮作用,或許所有的黑暗與未知都會被徹底驅散,死亡將不會出現(xiàn),森林之下,所有強大的高峰連成一體,沸騰著只有被觀察被觸及時才會顯現(xiàn)的黑紅色云霧的褻瀆領域之中會被壓出廣闊的穩(wěn)定陰影,亂海將被鎮(zhèn)壓從而遠離秩序世界,一切就像由流光鑄就......
但是到了那一刻,恐怕虛空自身“輪回”的環(huán)就已經(jīng)被掐斷,那還真的有意義嗎?
或許是有的,也可能沒有——不同的生命從不同的角度總會得到不同的結論,有些結論會根據(jù)最基礎的條件得出,而又有許多結論或許會被無數(shù)層混沌淘洗成千上萬次。
不必追溯一切究竟誰先誰后,誰又創(chuàng)造了誰,即使是最穩(wěn)固的線性關系,其中對于同一關聯(lián)的描述中,先后的時間跨度也差別巨大,短則差之毫微,長則跨越無盡歷史。
虛空本質上沒有時間,也沒有先后,更沒有線性結構。造就這一切的,是虛空中的一部分結構自己的選擇,它們突兀的脫離零的狀態(tài),彼此聚合,涌現(xiàn)推動著更高一級超個體的生成,金字塔的結構開始倒轉,最終形成的,是豐富多彩的秩序世界深處種種不一樣的存在......
秩序很輝煌,但是秩序同樣也只是一塊浮在虛空上的油膏,它不穩(wěn)定,更不永恒。
無可阻擋的大火從明亮的核心中涌出,它們掠過一條條世界枝干,跨越虛空天塹,隨之播撒到各處的,是最純粹的戰(zhàn)火和死亡,還有......恨意。
只是恨。
經(jīng)歷暴烈殘忍的猛烈拉扯的世界枝干形成了無數(shù)狹長尖利的箭頭,它們指向烈陽,指向那早已失控了上百億年的毀滅性“恒星”。就好像是拋棄了曾經(jīng)的一切顧忌,一切忍耐與一切理智,只是憑著這恨意和瘋狂向著虛空昭然宣示:
我們是秩序的主宰,我們是虛空的中心??!
一個混混沌沌的人影掙扎著站起,然后又消散,周而復始,纏繞著它的滾滾恨意使得它甚至根本不足以堅持到讓自己真正成型便會猝然崩潰。一雙流淌著光霧的眼睛一次次掃視著虛空之中的一切,而在身影周圍,則纏繞著一圈圈一層層張牙舞爪的扭曲文字——
要向虛空宣示的文字內容......
我們是秩序的主宰,我們是虛空的中心。
概率與可能正在被抽調,被徹底榨干,轉而生成的,是無以數(shù)計的國家點火裝置炮口處被極度壓制的虛資訊集合體。它們會跨越無數(shù)符文邏輯組,然后在遙遠虛空中的某一條概率閃電鏈中爆發(fā),進而再次催動的,則是無數(shù)新的世界誕生……
它們正在單向透支著周圍的一切,當發(fā)展的線不再穩(wěn)定,恐怕造勢者自己,也會在洶涌的波濤中失去方向失去力量,進而沉淪……
但那又如何?
邏輯的運轉與理性的記錄都已經(jīng)在那一聲劃破帝國心靈網(wǎng)絡,劃過無數(shù)世界的刺耳尖嘯中被畫上了休止符。轉而爆發(fā)的,或許是所有還不知道為何變已經(jīng)被風暴裹挾的無數(shù)怨靈從未消失,它們從紅現(xiàn)實中蘇醒并最終突破了所有的限制閾值,以最猛烈最不可阻擋的方式最終爆發(fā)出來;也可能是百億年來無數(shù)的選擇與不知為何日漸扭曲固化的瘋狂和偏執(zhí)使得整個帝國最終已經(jīng)在錯誤的道路上積重難返;也有可能……
可能太多了,問題也太多了。
事到如今,還有誰會替這個在糾結和扭曲之中迎來總爆發(fā)和又一次破碎的古怪文明再說一句話?古往今來又有誰做了,又有誰還能?
構成超個體的無數(shù)微元本身或許并不具備太多性質,很多完全看不出能夠由這些微元造成進而引動的性質只有超個體才會具備——
反過來,微元的輕微變化,或許就能撼動整個超個體本身幾乎所有的性質。
規(guī)模龐大的艦隊就如同一團團不斷噴灑著殘肢和鮮血的肉塊一樣,它們跌跌撞撞的從駐地涌出,向著虛空,向著自己周圍的一切傾瀉著自己那無可描述無可釋放的怒火。錯誤的信息偏移規(guī)則湮滅了那些失去控制亂跑亂撞的艦隊,無數(shù)理智而冷靜的個體以最精確的行動遵守著最瘋狂的命令,那些冷酷的傀儡個體彼此操控著戰(zhàn)艦互相廝殺,一場戰(zhàn)斗之后,甚至漩渦都需要一個崩潰才會最終消失的步驟,而這樣的殘殺和毫無意義的損耗,則早已在帝國使用了幾十億年的時間里積累的無數(shù)條世界枝干中遍地開花。
這其中或許還有一些另類。
遠征集團軍群,它們擁有著自發(fā)執(zhí)行的、不斷向外擴散的序列命令。
它們沒有失控,但是對于它們前進目標道路上的一切而言,它們就是死神,一旦過境,那里無論原本存在著怎樣的“叢林”和“山峰”,熊熊燃燒的晶能烈焰和從天空壓下的白紫色穹頂也都會將它們徹底挫平。
沒有敵人,沒有朋友,沒有空白,剩下的,只有恨,以及因恨而就此誕生的瘋狂。
無法控制的烈火,在曾經(jīng)的夜幕森林之中肆虐,無盡的火峰掃過,一切都不會剩下。世界也好,秩序凸起也罷,文明,生命,秩序存在,近乎死物一般的器質性生命和游離于信息關聯(lián)之間拿捏映射關系的形而上概念......它們都會被這把大火燒個精光。
烈火產(chǎn)生的風暴顛覆了曾經(jīng)所有的、懸掛在樹梢與天空之上的明星,它們原本照亮這片森林之中的一部分,黑夜與未知仍會保留,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燒了起來,無可阻擋,無法撲救。
毀天滅地的災難襲來之前,僅剩的預兆便已經(jīng)橫掃虛空中的無數(shù)世界。
嘗試逃離,嘗試躲藏起來,可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嘗試制造隔離帶,嘗試使用曾經(jīng)最無法琢磨的、最危險的現(xiàn)象,嘗試在那個瘋狂的超級存在下一次目標的原點將危險引爆,利用危險污染掉一整塊結構,進而利用這腐化的、最終將會連成一體的超大型結構制造出橫亙虛空的隔離斷裂帶,這樣的做法或許是最貼近于成功的,然而那沸騰的血色光河,無數(shù)側秩序殘存的法則彼此之間猛烈碰撞而產(chǎn)生的、無以數(shù)計形如閃電的怪異閃爍,無形無質卻又清晰可見的黑紅色二維花紋,危險狂暴的、使用無數(shù)世界內部的星海污染出的臨界星群......的確能將那宛如天災的、充斥著恨意與不祥的隊伍擋住。
但是那又能阻擋多久呢......
而那又會激起那個敢于向虛空放肆張揚自己的存在屬性的家伙多么可怖的怒火和恨意?
......
“再見......”
“永別了?!?p> “為了明天?!?p> 形式與表意方式千差萬別,但是無一不十分簡短的道別紛紛結束。
戰(zhàn)艦從星港中啟程,它們在太空中編組形成一支又一支嚴整的隊列,它們的身影從溫暖的家園深處離開,航向星空,許多這樣的隊列按序行動,形成的便是太空中足以媲美銀河的流光。披掛整齊的戰(zhàn)士們屏蔽了思想之中的最后一絲雜念,他們控制著自己的力量,向未知的異象深處邁進。
而前進的戰(zhàn)場,或為無盡的時間與空間,或為廣義與狹義中浩渺無盡的群星,或為星河之中的異常之處......
恒星上的陰影,大地上的異響......
無論其本質究竟如何,無論它們究竟要怎么樣,無論如何,那是自己不可能抵抗、不可能阻擋的災難。
不可預知性質難測的大難來臨,曾經(jīng)被珍視的一切,現(xiàn)在卻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還沒有被拆散的文明不知為何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最后一次沒有意義的出征,已經(jīng)放棄的存在解除了一切限制,還未徹底崩潰的疆域內部,是放縱與腐敗的狂潮。而已經(jīng)被拆散的文明與生命群落......絕大部分已經(jīng)在不穩(wěn)定的世界結構與線性歷史中雨打風吹去,留下的種種乖張瘋狂的作品、造物與遺骸倘若是未來有一天將會被發(fā)現(xiàn),或許那些研究者們能夠從那些形式夸張毫無作用的附屬物中察覺到,為了爭奪彼此的生存資源,它們已經(jīng)將氛圍推向了怎樣的狂潮。
離別的一方踏上征途,而留守的另一方,要么已經(jīng)與自己的坐艦或者武器融合,要么也早已披掛整齊,等待著自己成為未名遠征之中的下一組消耗品,但是在那之前,或許空間本身不知何故而撕開的裂縫,與裂縫本身釋放出的超強能量便會從某一點蔓延開來,在一瞬間傳遍宇宙,讓浩瀚的閉合立曲面破碎成為一片片殘渣。
支離破碎但浩瀚的時空中,有太多的故事在浪潮的擠壓下被催化,被扭曲,乃至于被徹底淹沒。
被征服,被奴役,被控制,被滅絕……
它們仍然代表著對等。
當差距足夠大,這其中的關系或許是……被無視。
就像這已經(jīng)講不出許多細節(jié)的無數(shù)故事們一樣。
覆滅的,是文明,是無數(shù)的文明,還有無數(shù)文明中形形色色的生命,或許有些生命那特殊的存在結構和形態(tài),以及可能詭異極端的環(huán)境注定了它們本身無法組成文明無法組成更高級的超個體存在,但是無論如何,每一個生命,這些存在在被賦予任何其它概念之前,它們本身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它們不是毫無感情的符號,更不是一個個冰冷的數(shù)字,他們本應都有自己的歷程,自己的一生,一切......
會有多少文明在火光中喪生?這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甚至可能根本不會有任何生命因此喪生。它們不曾實際存在,它們沒有留下任何影響與任何痕跡,它們從來沒有在歷史中存在過......攪碎了一群群如同泡沫的空夢,又能如何說明,它們真實存在過?沒有任何真實意義的生命,又談何死亡?
曾經(jīng),第一次黑潮席卷了這座遍布星點、恒星永耀的夜幕森林并殺死了其中絕大部分能夠面對真相的存在。
現(xiàn)在,這場正在迅速蔓延的大火或許還不可能比擬曾經(jīng)超越存在的擴散性污染,但是來實際的無力與難以阻擋的絕望,或許會留下更加鮮明深刻、更加慘痛的記憶。倘若還有生命能活下來,他們或許仍然還有能力去描述、記住這一切,或者是其中的一部分。
森林起火了,夜幕被驅散,所有驚慌失措的小生命只能奮力逃跑,只能盡可能向自己認為安全的那一方向撤離......
而想要執(zhí)行撤離這個行動本身,文明便需要邁過一道幾乎不可能逾越的坎。
即使能夠撤走,故事也仍然會留下,即使是世界末日,或許也總會有一些殘片能夠茍延殘喘,直到它們被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