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伴隨著那如同樹杈一般蔓延出去的血紅色光芒,圍繞大斷裂帶的帝國艦隊矩陣內部,那些軀體實際上一直處于重度受損狀態(tài)的超級旗艦之中,那些狀態(tài)最差的戰(zhàn)艦們已經無法協(xié)調自身的抵抗內力與來自外部的壓力。
它們扛不住了。
無數以生命為代價綻放的光焰在艦隊矩陣中四散飛濺,它們之中的絕大部分遵循著最后的賦值規(guī)則,在秋毫無犯的擦過周圍友軍的軀體之后消散在秩序場深處,也有剩下的些許部分化為不可名狀的殘星,它們劃過一個個黑色的弧度,拖帶著周圍的拱衛(wèi)艦隊隕落。
許多金紅色的光柱熄滅了,崩裂的星環(huán)里,曾經遍布剛硬線條的大地扭曲破碎,失去規(guī)則約束的它們忘記了自己最后的任務,忘記了在遭遇徹底的不可逆打擊時應該自我解體消亡的指令,它們或者向地心,向自己所在的艦隊矩陣最深處墜落,或者以詭異的姿態(tài)四散而去。
無數的牧羊衛(wèi)星因為這些瘋狂的碎塊失去了形體。環(huán)斷裂開來,曾經被約束的世界前體釋放出慘白的光,帝國境內幾乎不處不在的場生命們不得不抽去了圍繞在這些戰(zhàn)艦周圍的軀體,以免自己也被拖入暴烈的場殺傷范圍……
存在梯陣中,有一些曾經的支柱倒下來,那座宏偉的金色高墻轉瞬之間岌岌可危,不過這崩塌并沒有無限制的蔓延下去——一些殘缺不全的尸骸就好像時間倒流一般,它們重新從混亂的時空和凌亂的廢墟中復蘇。艦隊之中,許多關鍵節(jié)點開始被紫光接管,真理筆記開始更深一步的介入這浩瀚而廣闊的艦隊矩陣體系。
借助重重疊疊的虛資訊投影迭代,總旗艦總算在最關鍵的時刻拼力“扶”了一把,才沒有讓著將傾的大廈越過整體承載的極限繼續(xù)垮塌下去。
“所有現存矩陣核心立刻統(tǒng)計時效內損失與環(huán)境波動!艦隊指揮系統(tǒng)統(tǒng)計離線節(jié)點與失效節(jié)點!各個艦隊立刻對需要維持的結構進行演算資源再分配!”
“是!”
“……”那簡單的回應,那堅定的意志,那不知道由多少人共同的回應凝聚在一起,最后被自己收回確定的“話語”似乎久久難以散去。
戰(zhàn)爭可能已經進行了數千年或者數萬年之久——在這里,即使聯(lián)合護盾和各類場結構防護的再完善,不穩(wěn)定的部分也會隨著不穩(wěn)定的時間流動而變得越來越多。
目前看來,死潮代表的可能是根本不可能量化描述的災難,存在的“反面”與存在本身最直接的湮滅,在這一切發(fā)生時,所有的規(guī)則所有的衡量手段都會失效。至少現在看來,它們因為本質的巨大差異而不可能被量化,已經可以量化的部分是通過對遭到破壞的資訊進行反推測并“預估”的部分。
這是一個上下限差距可能會相對巨大的區(qū)間,它的分布很有可能是純粹混沌的。同時還需要注意的是,它們每時每刻的“演化”或許都完全不同,只有等這一切結束,才能進行更加精確的統(tǒng)計與修訂——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存在還能支撐到那一刻。
艦隊不是來這里耀武揚威的,當啟程的那一刻,許多存在們領到的就是單程票?,F在,整個帝國還能開動的工業(yè)設施仍在拼力運作,更多的資源還在向此傾斜,向此集中。
即使帝國相對于曾經最龐大的時期而言已經崩潰,但是對于帝國生命而言,這個文明本身的“絕對規(guī)模”仍然相當龐大。在整體與個體有著這樣水平的差距的情況下,再強大的單個個體也無法憑借一己之力照顧整個帝國。
高層的處理問題時,更低層級個體的歸并化與系數化難以避免,這不可否認。就像是現在,與帝國艦隊在矩陣所在的主戰(zhàn)場相隔不遠的、最早修建的“第一道后勤防線”所在之處,來自虛空巡天雷達的警報與來自從那里突破封鎖的艦隊所傳達出的告警信息就已經層層疊疊的鋪展開來——如果按照最壞的可能性作出考慮,那里的一切可能最終都會......
以此為當下向前回溯,當這場戰(zhàn)爭剛剛開始,雙方的“前鋒”第一次接戰(zhàn)時,帝國的聯(lián)合防御體系還未成型,太多的存在屬性在黑潮中被湮滅。
現在只能憑借模糊的痕跡回憶起它們的點點過往。這是悲劇,這是犧牲,這也是現在難以避免的情況——戰(zhàn)爭,總會有人沖在最前面,沖在最前面的,是一部分人。
過往已經發(fā)生,過往已經難以完全你逆轉,過往已經成為迭代融入現實結構。
那是已經發(fā)生的內容。
現在,自己說不清楚那其中的所有細節(jié),說不清那里一定會發(fā)生什么或者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很有可能……那里最后會爆發(fā)某種慘案,慘到讓帝國本身都永遠銘記下去……
但是自己應該明確,承認這些漏洞,承認這些缺失,才有可能能在未來繼續(xù)進步。
現在這樣做……這也并不意味著這現行的一切就是絕對正確,絕對不可能產生改觀的。折減、精確性盲區(qū)和混沌很可能無法被完全抹去,但是這并不代表著不能去嘗試新的做法來讓這個折減能變得更少,能讓最終呈現給各個層次的信息相對而言都能變得更清晰、更有價值。
這是接下來要做的內容。
這會是一場規(guī)模巨大的消耗戰(zhàn),或者說……類似的戰(zhàn)斗,其性質從來如此。
畢竟……兩方不是因為理念,不是因為目標,不是因為態(tài)度,也不是因為任何有質的資源而產生分歧。死潮的本質仍然無法明確,或許即使再清晰的觀察結果也無法最終證實其本質,這會是一樁長久的懸案。但如果建立于現有理念的猜想確實成立,那雙方恐怕會是……因為本質的徹底反向而對立,因存續(xù)的基礎矛盾而對立。
這沒有談判的余地。
......
“跑!快跑!不要回頭!城市已經沒救了,天空已經沒救了!我們無法離開這里......快走!快走!離這里越遠越——”
“小心灰海!它們的性質不可測!它們甚至可能具有認知危害!不要注意它們!不要在意它們??!”
“地盤,地盤結構變形了......不要深入地下——”
“所有的通訊都被切斷了......那些始作俑者,無法聯(lián)系......我們找不到它們!我們找不到!你知道嗎!沒有!最后一次升空,我找遍了所有——所有曾經的據點!沒有,沒有?。‖F在,現在我眼前只有一顆眼睛盯著我——啊——”
“內心不要有任何柔軟,不要帶有任何憐憫!!在那之后,一切的變化都不要相信——”
“救命——”
“不要相信觀察者!不要相信所謂的星明帝國!它們只是一群沒有感情沒有邏輯的瘋子!它們不會考慮現實情況的!它們號稱來拯救文明,實際上是來毀滅我們的!不要接觸它們!重復,不要接觸——”
……
可能是在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或者數年前,這顆星球還擁有著被確定為可居住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盡管非常原始,但是對于像自己這樣的開拓殖民者而言,這樣的基礎環(huán)境也已經算得上是相當良好了。
在這一切開始之前,自己的記憶中,當時國家新上臺的執(zhí)政團隊改變了許多傳統(tǒng)——在航天技術取得巨大發(fā)展,大家有能力邁向深空的時候,來自國家的統(tǒng)一執(zhí)行力和來自自由發(fā)展集群的自由趨利執(zhí)行力爆發(fā)了一場相當長久的競爭,那時的整個國家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大規(guī)模內戰(zhàn),自己和那時的絕大部分人一樣都因此而提心吊膽。
但是后來不知為何,國家的統(tǒng)一執(zhí)行力明明被視為遍布劣勢,卻能在最后扳倒了放縱的自由,并且,這股力量還迅速統(tǒng)一了開拓系外行星的隊列。
而自己則在獲得了授權的情況下,非常幸運地能夠帶領相當多的人來到這里,開拓建設新的家園......
自己沒有細細思考過為什么自己能夠當上這個星球的“總督”,因為事件發(fā)展到這個樣子本身就相當離奇——據說當局勢逐漸緩和,人人自危的時代結束之后,相當多的社會學家和數學家對那一段歷史進行了相當深刻的研究,但是好像直到最后,他們也并沒有整理出一個足夠符合現實軌跡的協(xié)變模型。
那個具有強大號召力與執(zhí)行力的國家政府上臺就好像是命運忽然拐了一道大彎一般,而組成那一任政府的個體......他們從某些方面來看就好像是憑空出現......
曾經,自己沒有去好好想過,因為那時候來看也確實沒必要——如果連各行業(yè)的專家都無法得出很好的研究結果,如果各個普通的非官方組織給出的信息都千奇百怪的話,那么想來自己去鉆研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了。
而現在,這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內容不知為何開始浮現,不過這似乎也恰到好處——只有這些信息的撫慰,自己那緊繃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經,自己早就已經痛苦萬狀的意志才能得到短暫的休息。
記憶中,自己所能操控的最后一件載具早就已經失效。來自文明認知區(qū)域以外的不明存在封鎖并割裂了太空,自己所在的這顆星球被困在了這樣的一個小小的空泡里。
一開始,那些似乎是從“宇宙之外”出現的“人”還有耐心指導自己,但是不知道為何,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身上似乎出現了越來越多怪異的影子,而它們的態(tài)度也越發(fā)惡劣,大批量簡直是天方夜譚的理論和要求被它們用不知名的方式灌入自己的思想,自己什么都跟不上,什么都無法回答。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己的記憶就已經徹底被攪亂了,而那些身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不再被自己所注意......
大概是被那團黑灰色的巨大團塊吞沒了吧......
陰森可怖的天地之間,變得碩大可怖的太陽如同一只只有眼白的、瞪得渾圓的眼睛一般被吊在天空中,慘白的日輪輻射著黑色的日冕,或許正是這怪異的太陽光在扭曲這顆星球僅剩下的一切。
滾滾云層形成了無數座凝實到仿佛鐵石一般的巨塔,它們從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并徹底封鎖了天空。黑紫色的閃電劈碎了正在融化并滴落下來的粘稠石塊。光禿禿的大地上,原本多少能保護地層的附著物盡數消失,灼熱的大地已經變成了一片蔓延到天邊的沼澤......
這里曾經可能是哪一座殖民城市,或者是那一座已經腐爛的差不多,已經因為自身而被“壓趴”在地上的山脈......
“至少路不算太難走,只是這沼澤深不可測......趟過它們?我有腿嗎?需要在意嗎......”
“想不通,頭很痛,現在是......如果沒有這片廢墟,可能我早就被烤焦了......?”
隨著“太陽”的繼續(xù)移動,地上的“陰影”也越來越小,這個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看不出材質的人不得不找了一片看起來還沒有徹底被陽光腐化的、比較堅固的殘骸充當棲身之所。
“第......日期已經忘記,留下的記號也已經太亂......我是阿克拉,我是……阿莫拉?我是......這不重要,或許沒有人能來救我們......或許是“我”了?!?p> “倫勞德,也可能是倫納德,或者是ndhjsnnζ—ξ……他死了,在我的面前,他也同曾經所有人的死法一樣——天啊,我真不知道,那些東西......它們是怎么出現在那個可憐人的肚子里的,我想象不出是為什么,我想象不出那會有怎樣的感官,我更不敢想象它們?yōu)槭裁?,怎么樣才能出現在一個這樣的人的肚子里……我想象不出在他嘔吐之前和嘔吐時,那些惡心的物質會與那個可憐的人的身體產生怎樣的互動……所有人,這一切為什么會這樣......”
來自精神與軀體的痛苦本應讓混亂的思維再也無法集中,但是不知為何,現在卻有無窮的思緒成群結隊的從腦海中浮現,它們之中的每一條都飽含著焦慮,它們之中的每一條都在啃食自己的思維……
掙扎中,顫抖的手指拼力握住堅硬的筆,在這小小的記錄本,這雖然古老但是現在卻相當有用的信息載體上劃下一道道越來越不可名狀的猙獰刻痕?;叵肫疬^往到現在的一切,這只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而在他干枯的眼睛里,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似乎風化了......
他無力的癱坐在地上,手中的小物件從指間滑落,掉在了逐漸開始沸騰的泥沼邊緣。
累了,也倦了。
思想的閘門被徹底沖垮,對過往的一切回憶和對未來的所有希冀從腦海中滾滾而出,模糊了現實。
那些人從不明的地方出現,它們聲稱會有巨大的災難,它們切斷了時空結構,隔絕了文明和群星之間的聯(lián)系。它們只是提出了一大堆自己或者沒聽懂或者根本就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它們本身卻拿不出什么什么行之有效的補助辦法,它們只是日復一日的重復那些“命令”。
……后來似乎短暫的有過起色,但是不知何時起,自己的記憶里,它們的身影就逐漸消失了,自己忘記了自己該干些什么,也忘了自己都經歷過些什么,作為星球總督,那些曾經跟隨自己一起來到這里的人們在大環(huán)境的推動下相信自己,但是自己和自己的整個團隊卻好像在發(fā)揮作用之前是“消失”的......
所有的人們,大家或許都是以這樣的死法死去的,或者更悲慘些,更直接些......痛快些?
“唉......大家,我......”
曾經,自己恨過,所有人都恨過。
但是現在……想恨,卻恨不起來。自己實際上根本就沒能理解,沒能記住那群人——自己又如何去恨連自己都沒弄明白的虛無呢?即使能將目光轉向銀河,銀河之外,宇宙之外,這又會有多少道門檻......
自己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噗——咳??!”一股莫名的逆流從在胃中翻騰,滾燙的黑色膠狀物從自己的口鼻中噴涌而出,它們粘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衣服被它們腐蝕,變成了冒著怪異青煙的膠絲;它們粘在了自己的皮膚上,帶下的大塊大塊的血肉,自己的血管被撕開了,里面的血是黑色的。自己的問題似乎得到了回答——先是壓墜之感,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灼痛,最后是某種冰冷和虛無,就好像自己再也不需要那一部分組織和器官一樣。
“......大家,我,我來了,永恒死之地真的會存在嗎,那是什么......”
深深的無力與無奈從靈魂的最深處涌出。遺忘,掙扎,回憶以及巨大的差距猶如重錘一般敲擊在自己的內心,但是這已經腐朽的心靈深處卻再難揚起怎樣的波動。這一切都很漫長,但也很突然,突然到當自己想起這一切時,一切似乎已經遲到不可能再挽回分毫了。
怒號的狂風從黑暗的天空上下吹過,它們橫掃所有的殘骸,從中扯出嘶啞晦澀的悲歌,電光閃爍中,濃濃的云層與污濁的空氣無法遮擋巨日釋放出的慘白光芒,就好像太陽根本就不在星系的中心,而是在大氣層以內一樣。
周圍的黑潮仿佛一下子沸騰起來,它們好像在爭相涌向自己。自己那越發(fā)支離破碎的身體無力支撐最后意志的波動,伴隨著視線被黑紅色的血霧糊滿,周圍的世界徹底黑暗下來。
“......
血肉,骨架與衣服和精神一起徹底腐爛融化,灰黑色的膠質被沼澤煮沸,它很快就會蒸發(fā),進入早就已經被不知道是什么物質重置過的大氣,然后被撒播到大地各處。
或許最終,就連大地,以及承載大地的空間本身,也會被沼澤吞噬,陷入這深不可測不可自拔的泥潭。
在這一切結束之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有誰,能做些什么呢?可能自始至終,也從來沒有人弄明白在這短短的時間,也可能是幾萬年的時間里,自己的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
曾經,自己的文明踏足銀河,但是現在,如果這樣的情況普遍存在……文明可能已經被肢解成了十幾億,或者上百億份……?
誰會在思考這些?是還未消亡的殘魂,是這太空,這世界,這片小小的島嶼自身的思考,還是別的什么?
這樣的情況……
它們自稱來自宇宙之外,來自世界之外,來自廣闊無盡的無限多元宇宙。
會發(fā)生多少事情,類似的情況可能會重演多少次,與自己毫不相干但卻因此而被合并了命運的生命……最終可能會將數據堆壘至幾何?
誰會在意這些?或者說……具有這樣體量的強大存在向此投以關注,對某一個宇宙內的微小存在投以關注和行動,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已經……
詭異的“音樂”停了下來,狂風刮過大地不再產生任何聲響,這里的法則如同一座被逐漸抽空的塔,它那千瘡百孔的身軀難以維持自洽。原有的現象因為本質的碎裂而消失了。
巨大差距之下產生的悲哀恐怕……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