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生母與嫡母
蘇夫人伏身案前,隨著手中筆墨留下最后一道淺勾,一副竹蘭雙清圖躍然紙上,筆致清秀,墨色淡雅清逸,意境高還,整副畫卷頗具有超塵脫俗之意,氣韻天成。
蘇夫人將手中的筆置于筆擱上,雙手執(zhí)起案上的畫作,置于眼前細(xì)細(xì)的打量了一翻,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而后轉(zhuǎn)身交給樂琴,樂琴雙手接過蘇夫人的畫作,動做輕柔的將畫紙卷起。
蘇夫人隨手撫了一下腕間的玉鐲,狀似隨意地問:“那個女人現(xiàn)下如何了?”
樂琴卷著畫紙的雙手微頓了一下,繼而低頭邊卷邊道:“還能怎么樣,府里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又不曾短了她的!”
蘇夫人聽過,略微一點(diǎn)頭,隨后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意味道:“過去這么久了,樂琴,你去吩咐一聲,收她進(jìn)門吧!”
樂琴聽了雙眼頓時圓睜,鼓著腮幫子對蘇夫人道:“小姐,那等下作的東西,你竟然同意她進(jìn)門?”
蘇夫人眸色暗了暗,語氣平和地道:“她是朗兒的生母,若是始終沒明沒份的,日后豈不是讓朗兒難堪!”
樂琴心下老大不樂意,一臉憤憤地對蘇夫人說:“就她做的那些事,就是給了她名份,朗少爺也照樣是難堪!”
蘇夫人微微皺了下眉頭,語氣有幾分起伏:“樂琴,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不希望朗兒在府里聽見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你去吧!”
樂琴神色頗為不甘地抿了下嘴唇,氣呼呼地轉(zhuǎn)身離開。
魏婉儀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心神猶為復(fù)雜。
魏婉儀在生下蘇明朗兩年后,終于如愿以償?shù)倪M(jìn)了蘇家的門,成了蘇海城的第一個侍妾。
兩年以來,魏婉儀在蘇府雖說錦衣玉食,可一顆早已被怨毒填滿,當(dāng)魏婉儀知道自己終于可進(jìn)門的時候,眉宇間又是心酸又難過,又隱隱帶著幾分終于熬出頭了的暢快。
三年了,自己終于可以登堂入室,從此以后,自己就是蘇海城的妾室,蘇府下人的半個主子,自己終于名正言順了起來,魏婉儀禁不留下淚來。
自己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都快忘了原本自己也是名門閨秀,也曾眾星捧月,被爹娘護(hù)在掌中的明珠。
魏婉儀身著大紅色喜服,腰間圍著黃金勾絲錦帶,上掛青金水色玉配,衣裙上繡著鴻雁展翅圖,頭戴雁羽黃金冠,雙耳墜著翠紅玉滴珠耳環(huán),頸前垂著玉石琉璃項鏈,手腕上覆著青金鑲白玉鐲,足下登著云紋錦緞繡花鞋。
魏婉儀照著鏡子,左右轉(zhuǎn)了下身子,伸手從上至下,一件件細(xì)細(xì)地摸過自己的衣飾,而后放下手臂,目光陰冷地盯著鏡中的自己。
憑什么蘇夫人大婚的時候,十里紅妝千里送嫁,赤紅嫁衣赤金手飾,人前人后里里外外,眾星捧月地從正門進(jìn)府,輪到自己,就只能一頂大紅花轎,從側(cè)門抬進(jìn)去,臉都不能露一下,魏婉儀心中十分的不甘心。
一想到樂琴說的話,魏婉儀就覺得自己心中抽痛,連帶著臉頰都隱隱做痛,自己不配?她蘇夫人就配得上?蘇夫人到底哪里比自己好,不就是命好投了個好人家?除此之還能有什么,生又不能生,一個不會下蛋的老母雞,憑什么耀武揚(yáng)威的!
魏婉儀眉眼怨毒地想著,隨即伸手摸著自己的臉,就算朗兒養(yǎng)在她膝下又能怎樣?自己才是他的生母親娘,等到日后朗兒長大了,自然就知道該和誰親!蘇夫人那賤婦,還有樂琴那個賤婢,你們給我等著,成了侍妾不過是第一步,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魏婉儀冷笑著看像鏡中,目光像是欲擇人而狩的猛獸。
“夫人,請喝茶!”魏婉儀神色恭敬的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茶碗,高高舉過頭頂。
蘇夫人端坐在檀木椅上,神態(tài)平和地接過茶碗,低頭輕抿了一口,隨手放在旁邊的桌上,開口道:“魏婉儀,你是朗兒的生母,只要你安份守己的待在府中,好生服侍夫君,蘇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魏婉儀低眉順眼地回了聲:“夫人說的是!”
蘇夫人沉靜地打量了魏婉儀一翻,說道:“起來吧!”
魏婉儀聞聲謝過蘇夫人,方才起身立在蘇夫人身前。
蘇夫人似是沉吟了一下,既而說道:“今天是府中大喜的日子,你既進(jìn)了門,又是朗兒生母,也合該見一見朗兒!”
說罷,蘇夫人沖著樂琴側(cè)了側(cè)頭,示意樂琴將蘇明朗帶過來。
魏婉儀聽說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心下十分歡喜,當(dāng)即對著蘇夫人躬身拜謝,神色間滿是驚喜。
不多時,樂琴牽著蘇明朗返回。
兩歲的蘇明朗生的越發(fā)精致起來,眉眼如畫,穿著青蓮色的衣衫,從頭到腳都透著幾分靈氣,讓忍不住心生歡喜。
蘇明朗見到蘇夫人,喚了一聲母親,便掙開樂琴的手,大步朝蘇夫人跑去,許是跑的有些急了,蘇明朗微微有些踉蹌,蘇夫人連忙起身扶住蘇明朗,將其抱在懷里,口中輕嗔著說:“朗兒怎么跑的這樣急切,萬一摔倒了傷著怎么辦!”
蘇明朗雙手環(huán)住蘇夫人頸項,眨著水靈靈的雙眼,狡黠地對著蘇夫人道:“母親這是心疼朗兒了!”
蘇明朗生的極為聰慧,此時已然知道生母和嫡母的是不同的,自打蘇明朗知道兩者含義那天起,便改口叫蘇夫人母親。
蘇夫人聽后只是輕嘆一聲,卻也沒說什么,好在蘇明朗雖然稱謂變了,行為上依舊和蘇夫人親近如常,蘇夫人心中倒也是寬慰。
蘇夫人聽后,伸出手指輕戳了蘇明朗額頭一下,口中嗔怪著道:“小人精!”引得蘇明朗咯咯笑了起來。
魏婉儀看著蘇夫人和蘇明朗和和樂樂的樣子,心下無盡屈辱,這些本來應(yīng)該是屬于她的才是。
蘇夫人和蘇明朗說了幾句話后,方才對著蘇明朗說:“朗兒,今天是你姨娘大喜的日子,給你姨娘道聲喜!”
半趴在蘇夫人懷中的蘇明朗,這才回過頭來看向魏婉儀,只見魏婉儀神情似有些落沒,隨即又滿是欣喜的看著自己。
蘇明朗自出生起就跟在蘇夫人身邊,一年到頭也見不上魏婉儀幾面,此時雖然知道魏婉儀是自己的生母,卻是和魏婉儀親近不起來,只見蘇明朗往蘇夫人身上靠了靠,口齒伶俐地對魏婉儀道:“朗兒恭喜姨娘!”
魏婉儀聽后神色頗為慘淡,勉強(qiáng)地對著蘇明朗笑了一下,說:“多謝朗少爺!”
蘇明朗忽煽著眼睛,神色平靜地對著魏婉儀道:“姨娘不必客氣!”
說完,便扭頭轉(zhuǎn)向蘇夫人,不在理會魏婉儀。
魏婉儀雖然已猜到,蘇明朗和自己必然不會親,可依舊覺得心中悲痛不己,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蘇夫人見蘇明朗已然道過喜,便對著樂琴道:“樂琴,帶魏姨娘去選個別院!”
樂琴領(lǐng)命帶著魏婉儀下去,魏婉儀一步一回頭地朝門外走去,頗為不舍。
蘇明朗剛開始的時候,是不知道生母親娘,和嫡母娘親都有什含義的。
蘇明朗不能理解這些詞到底有什含義,就纏著蘇府下人問個不停,蘇府下人多數(shù)是蘇夫出嫁帶進(jìn)府里的,蘇夫人待蘇明朗猶如親子,下人哪敢亂嚼舌根,只得支支吾吾的遮掩過去。
蘇明朗生性聰穎,蘇夫人在蘇明朗一歲多的時候,請了先生給蘇明朗說書,每隔幾天便過府一日,也不用教蘇明朗什么,只給蘇明朗講西北的風(fēng)俗軼事,算是為蘇明朗開拓眼界,順便,也是為了給幼年的蘇明朗添些樂子。
蘇夫人若是閑來無事,也會跟著蘇明朗一起聽上一聽。
蘇明朗在下人那問不出來,主意就打到說書先生身上去了,恰巧那天蘇夫人有事,沒能前來和蘇明朗一起來聽書,只留下人陪著蘇明朗等著先生。
說書先生進(jìn)門后,正欲給蘇明朗講故事,就聽蘇明朗說先等一等。
蘇明朗雖然年幼,可是卻也知道蘇府上下都聽蘇夫人的,下人在這屋里,自己若問起先生必然有人攔著,蘇明朗便想了個理由將下人支開。
等到屋里沒人了,蘇明朗眨巴著大眼睛,奶生奶氣地問先生:“先生,娘親和親娘有什么不同,母親和嫡母又是什么意思?”
先生聽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明悟,蘇明朗在蘇家必然是聽見了什么,只是自己不過是蘇夫人請來說書的,一個外人,怎么好對蘇府內(nèi)的事說三道四,更何況蘇明朗才多大,三言兩語的,如何能解釋的清楚。
先生沉吟一翻,對蘇明朗道:“小少爺為何不問一問蘇夫人?”
蘇明朗十分靈氣地翻個白眼,對先生說道:“娘親不說!先生,你肯定知道,你講一講唄!”
先生十分無奈,心下有點(diǎn)后悔今天來蘇府了,這話哪能是隨便想說什么就能說什么的,要知道禍從口出。
蘇明朗見先生不言,不覺得十分氣憤,鼓著小臉對先生道:“先生不說,我便告訴娘親說,你說我不是娘親的兒子!”
先生聽聞后,大驚失色,蘇明朗年幼童言無忌,這話若是讓蘇夫人知道了,自己怕是要被亂棍打出去。
先生臉色有些難看,汗都快下來了。
蘇明朗不知道,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十分中肯的戳中了先生的心窩。
先生略做沉思了一下,便對蘇明朗解釋道:“所謂生母,就是十月懷胎生你之人,親娘也是這個意思!嫡母是你父親的妻子,你父親與別人生的孩子,都要管妻子叫母親,妻子可以是你的生母,但你的生母卻不一定是嫡母!至于娘親嘛,只有妻子生的孩子才這么叫!”
蘇明朗聽過后,認(rèn)真的想了想,然后又問到:“什么是十月懷胎生你?”
先生面上尷尬了一下,思索了半天,方才無奈地解釋道:“就是你在你娘的肚子里,用十個月的時間,從這么一點(diǎn)一直長到這么大,然后在從能從肚子里……出來,這就叫生!”
先生連比帶劃算是解釋了什么叫十月懷胎,什么叫生。
蘇明朗聽了,一臉神奇地比劃了一下,然后低聲道:“原來是這樣啊!”
待到蘇夫人在見到蘇明朗時,蘇明朗整個人都有些蔫了。
蘇夫人不知發(fā)生何事,急忙彎身抱起蘇明朗,低聲尋問蘇明朗發(fā)生了什么事。
蘇明朗尚且年幼,不能理解娘親為何還要分這么多,只有先生的那句十月懷胎生你之人,和別人生的孩子深深地印在腦海里。
蘇明朗只覺得心中難過,卻又不能理解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摟著蘇夫人的頸項哼唧。
蘇夫人略做思索,心底隱隱有了猜測,張口試探著問道:“朗兒可是聽到了什么?”
蘇明朗聽了十分委屈地看著蘇夫人,語氣不確定地問蘇夫人:“娘親,朗兒不是娘親生的?”
蘇夫人聽后,靜靜地看了蘇明朗半響,隨即輕嘆一聲:“是,朗兒不是娘親生的!”
蘇明朗聽聞蘇夫人言后,只覺得心里莫名地難過,卻又不知道難過什么,蘇明朗眨著眼睛,雙眼泛著淚光,十分不解地問蘇夫人:“為什么?”
蘇夫人沉了下眼眸,無法回答,只是伸出手來輕撫著蘇明朗的背脊,輕聲問道:“朗兒喜歡娘親嗎?”
蘇明朗點(diǎn)著小腦袋,聲音悶地說:“喜歡!”
蘇夫人聞言輕側(cè)著頭,容顏平和地對著蘇明朗道:“娘親也喜歡朗兒,不管朗兒是不是娘親生的!”
蘇明朗睜著水光閃現(xiàn)的雙眼,不確信地問:“真的?”
蘇夫人語氣平和而堅定地說:“真的!”
說完,蘇夫人將蘇明朗放了下,屈膝蹲在地上,一手扶著蘇明朗的手臂,一手輕摸了下蘇明朗的頭,溫和地對著蘇明朗說:“朗兒,你要記著,你是娘親的孩子!從前是!以后也會是!無論到什么時候,娘親都會喜歡你!”
蘇明朗聽了,低頭輕哼了一聲,張開手臂環(huán)住蘇夫人頸項,將小臉埋在了蘇夫人頸間,低聲喚了一聲:“母親!”
蘇夫人輕嘆一聲,伸出手臂將蘇明朗摟在懷里,任憑蘇明朗在懷中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