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百工陳物·錦布銅壺
“……不光王公貴族,平民百姓也能享受,我想這總該問題不大吧?”
這話倒是說進(jìn)李恒的心坎兒里了。
每年孟冬露月,天秦各郡的工匠,都要往內(nèi)史咸陽呈送一批器物。
有祭器有兵器,也有普通日用器具。
很多工匠都會趁此機(jī)會精心制造些頂級水準(zhǔn)的物件兒,來應(yīng)對考校。
以功致為上,上頭非常看重這些東西的工藝水平和精細(xì)程度,如有不當(dāng),會適當(dāng)處罰。
物勒工名,就是在器物上刻上工匠的名字,作為質(zhì)檢追責(zé)的依據(jù),以此來檢驗工匠們的誠意。
李恒這幾天煩心極了,想不出來造什么東西。
九原君又找他做什么難搞的袖劍,本想著若是能多做一柄,若征得九原君首肯,那就當(dāng)考校的陳物。
可這玩意兒太過奇巧,屬于極其不適宜呈送的東西。
聽說那小秦帝喜好獵奇,都被衛(wèi)太后給壓了下來,還特意下旨道:敢蕩上心者,以詐巧行其罪。
所以大家絞盡腦汁,既要有新意,又不能以奇技淫巧來吸人眼球。
最后都還是把功夫老老實實地放在物件做工的精益求精上。
偶爾會有那么一兩個想出些既新穎又樸實的,但那只是少數(shù)。
如今這九原君不知道是開了什么竅,一會兒一個主意,也不打算歇歇。
想想之前的象棋倒是不錯,可那只是一種樂子,在工藝上算不得什么,難承考校重任。
而這個湯婆子嘛……好像是可以的。
可李恒想到了另一個方面,便問將離道:
“依公子方才之言,似是已在兒時見過,衛(wèi)家老夫人也用過,那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普遍用上了的,可為何之后卻又說無人用過此物?”
“呃……這個么……衛(wèi)家老夫人是誰?”
“嗯?”李恒皺了下眉頭,“不是衛(wèi)太后的母親、公子的外婆么?”
將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原來的親外婆可不姓衛(wèi),便下意識地?fù)u搖頭:“不是?!?p> 出口才覺幾分不對,趕緊在腦中理了一下自己咸陽老家那些復(fù)雜的關(guān)系。
他記得宋桓提過,當(dāng)今天秦太后來自衛(wèi)氏,年紀(jì)三十五六,左相是個叫衛(wèi)良的大叔,是這衛(wèi)太后的胞兄。
而李恒說的衛(wèi)老夫人,一定是衛(wèi)太后的母親吧,那老太太算是自己的嫡祖母。
又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是的,是衛(wèi)老夫人,不提她了,我們來說說怎么做。
“銅也可以,錫也可以,最好別放木炭,會有煙,還是放熱水吧,主要是能做成個扁圓形……”
將離打著哈哈敷衍過去,李恒奇怪地打量他。
心想人們都傳公子將離生母不明,見他此番表現(xiàn),許是方才想到了生母的母親,既然有親外婆,就不該是生母不明。
而王族家事錯綜復(fù)雜,自己一個枯朽的老工師,多想無益,便仔細(xì)聽著將離說這湯婆子。
將離還在兀自說著:“……只是這個壺口,倒記不太清了?!?p> 李恒聽出了一些,便道:“壺中盛水,不宜滲漏,既是熱水,也就不好像酒囊那般以木塞封口,以免膨大而難以取出?!?p> “嗯對,不能用木塞,熱脹冷縮,我隱約記得好像是螺紋口的,先生可有見過?”
“螺紋?”
將離便與他說了那種環(huán)繞在圓柱形壺口的螺旋線形的結(jié)構(gòu),簡單來說,就是塑料瓶口和瓶蓋的關(guān)系。
“依公子所言,這螺紋似是有陰陽之分,陰螺紋與陽螺紋相繞,以封壺口?”
“唉對啦?!?p> 將離重重拍了下桌面:“就是這個意思,只是這樣也不能保證它不漏,應(yīng)該還有個軟墊之類的用于防漏,總之先生既然明白了,那就看著做吧,權(quán)當(dāng)是百工陳物的作品?!?p> 李恒點點頭:“老朽姑且一試,只是這銅壺外面應(yīng)是要包裹布帛之物來隔燙的吧?”
“確是,待先生將此物造出,再找人量壺定做不遲?!?p> “此壺不難,陰陽螺紋的壺口倒是可探工巧之處,既是公子的提議,老朽也自當(dāng)將公子之名刻于物上,以呈于咸陽。”
將離笑了笑:“那還真不用,只要做好了給我兩個就行?!?p> 李恒這會兒竟然虛著眼睛瞥了將離一下,這老頭兒怕是聽出了什么,被將離抓了個正著。
“先生有話就請直說,別這樣看我,怪難受的?!?p> 李恒晃晃腦袋,不緊不慢道:“公子莫不是要送給哪家的——”
“誒?先生啊?!?p> 將離突然揚高了聲音打斷他道:“你最近怎么都不煮枯草茶了?我還想喝呢,你好像還有雀鷹的故事沒告訴我。
“做人可不能這樣……今天就算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了哈,這湯婆子就拜托你了,再會再會……”
……
幾日后。
南郊鄭宅,前院。
“喏,給你的?!?p> 將離見到云娘,看起來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單手朝她遞去一個裹了細(xì)錦布的扁圓銅壺。
竹青色的錦布稍稍加絨,十分貼合壺身,用細(xì)繩收口,垂落的繩頭上,兩顆緋紅色珠子小巧圓潤。
而這樣精細(xì)的布料與風(fēng)格一看就是女子之物,與將離臉上那道劍傷也很不協(xié)調(diào)。
銅壺上方有個精致的小拎手,壺口微微高出錦布的收口處,用圓蓋旋緊。
壺身一周還環(huán)繞陰刻了一圈小勾云紋,讓這扁圓的銅壺一下子精美起來,這會兒被錦布包住了瞧不見。
云娘困惑地眨了下眼睛,伸出雙手緩緩接來。
在隔著錦布觸到這銅壺的瞬間,一股暖流從手心浸入,暖意直戳心窩,臉上難掩欣悅。
這種東西一看便知其作用,接過銅壺后輕晃兩下,覺得里面該是熱水。
不過確是新奇的物件,又是將離給的,云娘有些好奇,此時更多的還是暖心與欣慰,饒有興致地回看將離,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這個是湯媼,叫它湯婆子也可以,你留著暖手吧?!?p> 云娘頷首欠身道:“妾身謝過公子,名字很有意思呢,只是……公子怎知……”
“哦,你手看起來好像總是很涼的樣子,正巧工師那邊出了幾件東西,我瞧這個挺實在,裝熱水就行,就順便拿來兩個給你替換著用用,還有一個空的,宋桓已經(jīng)給珠兒了。”
這話講完,云娘暗自腆笑了一下,心道:真是的,手涼哪里能看出來,自然……自然是那晚在水榭的時候碰到了的。
“勞公子費心了,妾身自當(dāng)愛惜?!?p>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