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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大梟

第八十四章 獵吉(三) 獵場寵溺·九原夫人

戰(zhàn)國大梟 柴門犬 3927 2019-04-21 20:00:00

  不比內史上林苑的筑臺建宮、修觀挖池。

  九原大青山在此前從未有過大規(guī)模的人類活動,自然純生,風貌原始。

  平日里都是散民獵戶結伴來此騎馬狩獵,直到最近才開始搭了些人為的臨時建筑,以帷帳幕簾劃區(qū)隔擋。

  朔風未至,漫山綠植雖有褪色,但還沒來得及完全枯黃。

  是一種泛著暗黃的枯綠色,尚能得見碧天青山。

  視線北移,望向稍遠處的山巒,就是大青山北麓的獸林。

  山地草原晴空壯闊,草浪一波拱著一波。

  偶有嶙峋的怪石沖破山脊,地勢綿亙起伏。

  玄青帷墻東西蜿蜒數里,將主場包裹在一處高地。

  沿墻設高樓鼓臺,每隔五十步豎一黑旌旄,上書“天秦”二字,下墜白牦尾以點綴。

  旗幟招展,迎風陣陣,風撐開旗面的聲音渾厚有力,如張弛充沛的脈搏,聞之使人熱血澎湃。

  獵場轅門設在干草原上一段緩坡的高處,從此望去,整個主場一覽無余。

  場中已經備好了席位,侍者謁者往來各處,紛忙有序。

  帷墻里,主賓幕帳位于中央,笙瑟樂人靜候其外。

  又因主人為東,所以準備酒食的庖?guī)ぴO在整個場地東側,以示與主家一同待客,不過離主帳稍遠。

  射場于北側,古之射義,應將遠處要射的目標作為自己人生應該達到的目標。

  此次為騎獵,眾人皆以北方獸林為目標,所以箭道是南北朝向,站南射北。

  西側一處極緩的平地是廄棚,為這次騎射提供全部馬匹,負責管理車馬的騶卒會將客人的拉車馬解套,再牽引至那里看管。

  南側的帷墻入口兩邊是觀禮高臺,可攬盡全場。

  帷墻外,騎衛(wèi)沿著主場外圍列隊散開,車馬綿延,各家仆婢都恭候在主人車駕旁邊,等候開門下車。

  新垣家的馬車剛停穩(wěn),車夫還沒來得及轉身,新垣寧就有些急著要推門出去,母親一把將她拉回座位。

  讓她披好兔毛領的茶白袍子,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新垣寧輕嘆口氣,只得將袍子系上,靜靜等著。

  待車夫開門,仆人放好車踏,母女倆才一前一后地下了車。

  她下車后的第一眼,就是向前去尋找那位狼裘公子。

  前面一輛是父兄共乘的車駕,她哥哥新垣平一身鴉青色的袍子,也是隨著父親剛下車,蕩順了廣袖,朝這邊瞧來。

  她與哥哥對望一眼,有些嫌他礙事地讓開目光向前看去。

  視線穿過重重家仆,終于見到了那位正在下車的九原君。

  新垣寧不自覺地向前走,站到哥哥身邊,她知道一會兒定是再要隨父兄一同過去問候的。

  此刻九原君身上無裘,只穿著蒼黑色的束袖錦衣。

  正同車輿里的人說話,神情溫柔,隨后便有人遞出那件雍容厚重的黑狼裘。

  他笑著道謝接過,宋桓為他披上袍、系好帶,而他又朝車門里探身,伸去手。

  新垣寧勾頭望著,沒想到九原君車駕中還有旁人,那先前在西門的時候怎么沒有出來相見?

  這么想著,只瞧見一只纖白如玉的手緩慢伸出,被他輕輕握住,然后從車里接下一女子。

  白裘白袍,裘是狐裘,光澤細膩,袍面像是綺羅,底邊繡了銀白色的山云紋,暗紋不顯眼但又精致秀美,令人無法忽視。

  鬢發(fā)垂肩,看樣式是偏垂墜馬髻,身后髻尾系著素色發(fā)帶,輕輕飄起顯得格外雅致。

  雖然是最簡單端方的發(fā)型,也只裝飾了單釵,但卻因稍稍松散而多了幾分柔媚獨特。

  這從車里出來的人,全身素白,被初冬淡暖的朝陽照映得如仙人一般,而九原君看她的眼神滿是寵溺。

  新垣寧雖只瞥見她小半個側顏,但也知道,那就是人們口中的鄭姬。

  云中居的云娘。

  “看吧,我就說今天會見到她。”

  魏秋子這丫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身邊,抱著雙臂叨叨:“她今天沒圍面紗,可是要讓這些哥哥們大飽眼福了。”

  “嗯。”

  新垣寧點點頭,神情有些失落,看來是自作多情了一番,但心底仍在小小地悸動著。

  再看前面那對黑白裘袍的一對璧人,輕言細語了幾句,也沒像是要在帷墻外多做停留,更沒有準備再見過賓客的意思,很快就被謁者領著入場,身后仆婢跟隨兩列。

  接著又有謁者來請新垣郡尉,父親回頭找了眼母親,讓她到自己身畔,而后一家人前前后后地跟隨入場,還帶了個魏秋子。

  ……

  古時諸侯舉行射義,要先行燕禮。

  燕禮是君臣之禮,以明君臣之義。

  九原的春夏官諸多商討一番,覺得就封封君的私人宴會行燕禮屬僭越。

  所以在請示過九原君之后降為了鄉(xiāng)飲酒義這種卿、大夫、士一級的禮儀。

  當初將離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一臉的懵,連連擺手說“你們弄你們弄,我怎樣都可以”還有“一切從簡”。

  而現在看到這種陣勢,將離覺得他們沒弄明白“一切從簡”的意思。

  因為山地有坡度,工人們在相對平緩的地方壘土筑臺,鋪設地板。

  這賓客主帳就落在一處五階的寬闊臺面上,目測帳子大概三百個平方左右。

  四個方向都設置了出入口,周圍幕簾升起,視野開闊,采光充足,席邊也都燃了火盆。

  賓贊開場老三樣,先是感懷過去,頌揚了一下天秦偉業(yè)、秦帝功德。

  再是歌頌當下無戰(zhàn)的太平年景,最后憧憬未來,祝愿天秦國祚綿延。

  方才又指引著將離,向西北面的主賓席進獻酬酢,喝了好幾輪的玄酒,又是升階又是謙讓,才終于在主席坐下。

  接著便奏樂,升歌三首,主人獻酒,吹笙三首,主人再獻酒。

  而后帳中鼓瑟,帳外吹笙,交替三首,最后是歌瑟笙磐的大合奏三首……

  將離已經有些呆滯……

  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后來聽著聽著懷疑人生,思考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上午就這樣過去了一半。

  再看云娘,依然端莊靜默,不過也應該是在發(fā)呆的,她身后的木云已經有些瞌睡著點頭了。

  終于等到一聲“樂備”,就算終于結束了一個環(huán)節(jié)。

  像這種正式的筵席,吃喝當然是最次的。

  整場酒義以天地日月為原則總綱,按四季四方來行禮朝向。

  最主要的就是為了尊崇禮節(jié),顯示尊卑長幼,教化民眾,推行王制。

  座位不是四方正位,主人與賓客象征天地,分坐東南和西北,東北和西南,四角有漆屏作擋。

  東南天地之間的盛德仁氣最為強盛,主人在待人接物上要突出仁厚德厚的特點。

  所以九原君一人獨坐東南,宋桓站在后面侍候。

  撰,是輔助主人待客的人,坐東北。

  這個位子,原本應該按請簡上寫的那樣,坐金風。

  而將離直接將云娘送了上去,引得賓客嘩然。

  現在金風木云分坐在她身后兩側,珠兒在邊上。

  西北天地之間的尊嚴之氣最盛,與人相交要突出嚴凝義氣。

  所以主賓坐西北,而當下的主賓就是七位官員本人。

  按官職次序排席,郡尉新垣安和監(jiān)御史魏侃并坐最前。

  介賓,輔助賓客,與眾賓坐西南。

  此時坐的都是官員家的兒子,按長幼排席。

  至于女眷,不與男同帳,在主帳西南方的后側另開了賓帳女席。

  這些人在主帳外見到公子將離牽了一白裘女子入帳,表情都有些變形,雖被典謁勸攔了一下,但將離仍然堅持讓女子入席坐東。

  待主賓入帳之后看見這女子的正臉,生得這般容貌,且又與九原君同來的還能有誰,大家也都明白了。

  七位官員穩(wěn)重自持,只是相互對視一眼,對云娘有點視而不見。

  官家子中已婚青年眼神復雜地打量著云娘,而那些年輕氣盛的少年,則是興奮地議論紛紛,弄得金風木云神情警惕。

  云娘表情淡然,之前幾番也隨了將離一同獻飲。

  看樣子對這些禮節(jié)并不陌生,雖然賓客有些猶疑,且對云娘的安之若素頗感意外。

  但這筵席以九原君為主,他沒有多說,也就沒人會蠢到開口去問。

  將離當然要說些什么,只是按照流程,先前一直都是賓贊霸著場子,沒有機會說明。

  幾輪往來酬酢的禮節(jié)過后,他才深刻認識到什么叫“繁文縟節(jié)”。

  現在終于在樂聲中饗食,大家也可以互相敬酒旅酬,氣氛輕松了些。

  將離自斟一爵,朝對面的賓客舉起,又道了聲“諸位”。

  那邊立時安靜下來,全部看向他,看這位行事有點奇特的封君想要說些什么。

  “諸位,客套話先前都已講了許多,此刻便不再冗言,在下只想說明一事,今日騎獵之邀,正如請簡上所寫,是在下與鄭家金風同邀諸位,又得咸陽旨意行事。

  “而少年金風本為鄭家侍從護衛(wèi),這撰席自當由他家主人入座,便是這位鄭家夫人,哦,等過了明年春天,就要稱為九原夫人了……”

  在場的賓客們聽到這句,先是集體盯著將離愣住兩秒。

  在腦中過了一遍這“九原夫人”所代表的含義。

  又齊刷刷地看向撰席的云娘,她只是朝著兩方賓席微微欠身行禮,目光輕垂,誰也不看。

  將離此時瞄她一眼,才感受到旁人說過的云娘身上那股子清高孤傲。

  真是從來沒表現給自己看過,不禁有些想笑,終于還是忍住了。

  魏侃首先開口,這大爺最是和顏悅色,也許是見到九原君帶來云娘,就隱隱預感到會有這樣一出。

  他拱手賀道:“那下官便在此賀喜九原君了,恭祝公子與夫人萬事順遂,舉案齊眉。”

  這又不是多封閉保守的年代,封君級別的人想娶個妻有什么不行的。

  也沒那么講究是閨女還是婦人,主要還看雙方意愿。

  既然九原君話都已經出口,又有魏侃帶頭,旁人便紛紛附和。

  沒有天花亂墜的辭藻,前人說什么,后來的也跟著說齊聲說些,都是“賀喜九原君”“恭賀公子”之類。

  官員之后是官家子,新垣平嗓音正亮地剛道出“恭賀”二字,就被魏仲武還有其他人紛亂的道賀聲蓋了過去,這些小伙子也不再以先前隨意打量的眼光去看云娘。

  雖然出言不齊,但總歸都是祝福,將離朝他們一一回禮謝過。

  動靜傳到外面的女席,她們向仆謁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邊發(fā)生的事情。

  本想在帳外道賀,又見主帳那邊的人紛紛離席出帳,像是要前往射場,這邊便沒有再道賀言。

  “寧姐姐?!蔽呵镒佑行┌崔嗖蛔?,“射義要開始了,我先過去,去晚了好弓就要被人給挑走了?!?p>  她朝新垣寧扔下這句話就急沖沖地跟著男孩子們往北邊射場跑去。

  魏家母親都不知道她還會射箭,今早見女兒這副打扮,也是出乎意料。

  魏夫人這會兒疑惑地望著新垣寧,希望女兒的閨蜜多少能給自己一個說法,可這孩子現在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連文家小女兒去拉她都沒反應。

  “寧姐姐……”文紓跪坐在她身邊,小聲道:“我們也去看看吧,我哥哥他要上場比試呢?!?p>  “我……”

  新垣寧腦子里亂嗡嗡的,耳邊盡是仆謁傳來的那句“九原君要與鄭夫人成婚了”。

  她前天才自心底燃起的小火苗,現在就被一大桶冷水狠狠澆熄,有些不甘。

  為什么……她是個商人家的寡婦……還有個孩子……

  “寧姐姐?”

  文紓挽起她手臂輕晃兩下,新垣寧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我們走吧?!?p>  新垣寧點點頭,與她一道起身往主場北邊走去。

  在前方黑壓壓的男子人群中,一下就望見了最前面那扎眼的白裘,正被九原君帶進場地南邊的觀禮臺,兩人同案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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