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因果
人群散盡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這場原本是李百京迫不及待要圖謀清霞門利益的大戲開始在傍晚,結(jié)束在深夜。
李百京意外被李游光下毒毒死,李游光欲為自己家族報仇,卻在殺死兩個人后被蓮鏡打敗,現(xiàn)在被關(guān)押在清虹殿的牢房里。
魏搖光,清竹殿的大弟子,清談會里嶄露頭角,卻被卷入到江東郡李家大小姐被殺害的事情里,后來洗脫了嫌疑,卻又被三殿殿主發(fā)現(xiàn)偷學清霞門禁術(shù),被關(guān)在省竹洞里面壁思過,等待慰清過后,于審云臺審理定罰。
這一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太過奇怪了,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飛進了流云苑的各個勢力手中,再傳出去,五國大地上漸漸都知道了此事。
事情的發(fā)展充滿了戲劇性,前后差距太大,這不僅僅是說書的好素材,也會是各個家族勢力或者江湖上的名門望派所關(guān)注的地方。
三件前后不一的事情,三個前后結(jié)局不同的人,這未免太巧合了。
過于巧合的事情,讓這片大陸上林立著的五個國家對清霞門這個本來就神秘的地方產(chǎn)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紛紛派出了更加多的探子去獲取相關(guān)的消息。
風起云涌,局勢更加詭譎。
省竹洞外面是成片的紅梅,皚皚白雪終年不化。
這里在清霞門的上面,海拔更加高,常年冰雪覆蓋,只在四五月份的時候,栽種的梅花才會開放,但是因為在省竹洞的外面,平時根本沒有人欣賞。
現(xiàn)在算是便宜了魏搖光。
省竹洞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山洞,洞口前面有一個往外延伸的牙形平臺,最前端略微往上翹起,形成了一個美麗而危險的弧度。
這是一個寒冷而靜默的地方,空蕩蕩的山洞對著一個孤崖,火紅的臘梅簇擁著懲罰。
四名清霞門的弟子給搖光松了綁,交代一聲,“大師兄,請在這里待上五日,辛苦了?!?p> 搖光揉著自己的手腕,聞言也只是不在意地笑笑,道,“不辛苦,你們下去吧,記得給我送飯啊?!?p> “那是一定的,大師兄想吃什么,給我們說一聲,我們給你送上來?!?p> “有一壺杏花酒就行,其他的你們隨意。”
“好,我們先下山了?!?p> “嗯,謝謝,有勞諸位了,天黑路峭你們小心些!”
這四名弟子都是清虹殿的,平日里與搖光交情還不錯,如今雖說是押送搖光上來關(guān)禁閉,但是對待搖光依然十分友好。
搖光的心也是柔軟的,回應別人對自己的友好是一種修養(yǎng),是即使身處困境也能堅持風度的本能。
即便現(xiàn)在只能說一句謝謝,但是會把這些微小的恩情記在心里,待來日有機會還上。
此之謂因果報應。
給之我因,彼時還你一份果。
搖光一面想著這些玄妙的事情,一面緩緩踱步觀察省竹洞里面的情況。
她之前就算再不老實,也從來沒有來過省竹洞,主要原因就是這里實在是地理位置太高,還特別冷,搖光就算走遍整個山下,都沒有興趣上來瞧瞧。
如今終于有機會上來看看了。她一點也不開心。
省竹洞真的就是一個山洞,里面黑黝黝的,山崖上的風灌進敞開的山洞里,冷的格外真切。
站在洞口處,切身體會一把穿堂風的寒冷,搖光運轉(zhuǎn)內(nèi)力一周,溫暖了身體,慢慢走進去。
山洞里有很多岔道,搖光摸黑走進去,也沒有挑什么方向,就是隨便走。
轉(zhuǎn)個彎,寒冷的風總算被擋在了外面,搖光從身上摸出一個火折子,揭開上面的蓋子,輕吹一口氣,暖黃色的光芒亮起來,搖光這才看清里面的樣子。
空蕩,陰冷,灰塵覆蓋在地上。
旁邊的巖石壁上掛著一些火把和油燈,搖光走過去點燃一個火把,熄滅火折子,舉著火把,她準備往里面看看,試著尋找一個能住人的地方。
順著彎彎曲曲的通道往里面走,搖光想起了在飛云瀑布后面的那個夜晚,以及最后發(fā)現(xiàn)的那個密室還有里面的書,心忽然就難受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夜晚,青文筆看見她拿培風劍用出那一套心法后,告訴自己的話:不可以在比試時使用出這套心法,怕有心之人心生歹意。
但是,如今這算什么?
端木青師叔是那個心生歹意的人?還是說,這是要拋棄掉自己了嗎?
她心中荒涼一片,在這沒有人的山洞里,她不用時刻掛著和善的微笑,她能夠露出嘲諷的微笑,既笑自己的倒霉,又笑自己的愚蠢。
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像自己一樣,被信任的人不信任。
在她胡思亂想間,眼前的視線開闊起來,她走進一間很大的石屋里,里面的一切都是用石頭做出來的,石床,石桌,用石頭做出來的書架,上面還擺滿了書籍。
這樣的擺設何其熟悉啊,與飛云瀑布后面的密室里擺設基本一致。
搖光驚訝地站在原地,眨眨眼睛,她連忙走近書架,拿出一本書,就著火把看上面的文字。
是一本修身養(yǎng)性的書。
搖光放回去,又拿出一本書,是一本講奇門遁甲的書,搖光又接連拿起幾本書翻看,發(fā)現(xiàn)這些書涉獵面很廣,天文地理,醫(yī)術(shù)毒藥,機關(guān)機械,經(jīng)商治世治學,特別雜,搖光最后還在書架的最下面找到幾本話本。
看著這古樸的封面,搖光抽抽嘴角,翻開粗略看了一眼,趕緊合上,塞回最下面的書架上,站起來,退回幾步。
一臉玩味的笑容,看著面前很大的書架,她忽然就覺得很荒誕了。
什么偷學本門禁止的武功?什么押到山上省竹洞面壁思過?什么五日之后審云臺審理定罰?
狗屁!
請原諒她的無禮和粗俗,只是因為這個世界太瘋狂罷了。
清霞門三殿殿主想法很大膽嘛。
從前竟然看不出來,是她魏搖光眼界小了。
省竹洞里一堆禁書,面壁思過?好啊。
五日后在審云臺審理定罰?一定不會逃跑的。
搖光都要被氣笑了,今天一連串的事情,打的她自己都措手不及,卻沒有想到,這里面竟然有這樣的隱情。
師父為什么不給她一個劇本呢?
搞得她真的很難受,以為……
唉!
搖光嘆一口氣,笑著走出山洞。
沒有月亮的夜晚漆黑一片,白色的雪映出一點點的光,搖光踩著咯吱咯吱的雪,籠著衣領慢慢往外走去。
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其實清霞門的作息是很規(guī)律的,如今半夜還有燈火殘留的情況很少見。
她穿過火紅的梅林,鼻子里嗅著清雅的梅花冷香,悠然悠然地走出去,來到懸崖邊上。
站在邊上,風從崖底吹上來,冷冰冰的。
魏搖光穿的單薄,在冷風里瑟瑟發(fā)抖,只能靠內(nèi)力來溫暖自己。
看了會兒,她席地而坐。
安靜下來,就會想到這些日子里發(fā)生的事情。
她要把事情捋一捋。
最早的時候,在帶姜十七上山的時候就在林子里聞見了血腥味,后來在溫泉屋里看到了血跡,之后這些不正常的事情消失了一段時間,但是不代表著這些從沒有發(fā)生過。
而由李華瑩產(chǎn)生的事情算是告了一段落,明面上的事情這樣就算一種了解了,但是暗地里的事情卻始終沒有結(jié)束,并且愈來愈強大。
還有一股力量活躍在清霞山,對此她沒有任何頭緒,也許她師父知道一點,可是,她師父一定不會告訴她的。
自己先想想吧。
首先,姜十七,他作為正陽姜氏的子弟,卻處處透著不尋常。與這次正陽姜氏的帶頭人并未有太多的相處,還有他身邊的影衛(wèi),個個武功高強,偵查能力與收集信息的能力也是很強大的,就她觀察到的,已經(jīng)是冰山一角了,不知道還隱藏著什么。
會不會與那股隱藏著的力量有聯(lián)系呢?
還有蓮鏡與燕白。
她今天才看出來,蓮鏡居然認識燕白,這個禿驢從來就沒有一句實話!
聽師叔對他的稱呼,燕白應該是大歷的一個將軍,只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軍隊。她與燕白的交集并不多,清平坊那天晚上她喝醉了,還險些被認出來女身,后來的事情她不大記得了,但是絕對不會是好印象。
唉,喝酒誤事啊。
今天晚上,燕白突然與蓮鏡一起到了清竹殿,這真的是出乎意料的,猜測是因為李游光的事情,難不成燕白與李游光有什么交情?
真的很想探查一下這些事情,可是她現(xiàn)在被困在山上,哪里也不能去,真是發(fā)愁。
把這些事情都大致想了一遍,估摸著得是夜里兩三點了,搖光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花,哆哆嗦嗦地回了山洞,借著火把的光,搖光找到一些木柴,堆在山洞里點燃了,自己隨便窩在石床上的稻草堆里沉沉睡下。
清談會開始的第十日終于在搖光困倦地入睡中結(jié)束,迎來了不知道未來的新一天。
慰清開始了,要比試詩詞書畫,君子六藝,這些文縐縐的東西,大家的參與度沒有了之前的高漲。
比試的地點也換了。
屠木閣是清霞門占地面積最大的地方,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屠木閣是一座書樓,最中間的閣樓有九層高,收藏了這片大陸上幾乎全部的書籍,周圍的閣樓圍繞它而建,每一個閣樓都有一個長老看守,里面收藏著許多珍稀的器物。
這就是今后五日舉行慰清的地方。
魏搖光沒有參加這次的慰清,她一個人醒在寂靜的省竹洞,出來用一個瓷器收集了一些積雪,化成水,洗臉凈手。
沒有早飯,只有到中午,才會有人上來送三份飯菜,因為這里實在是太高了,地勢也不怎么友好,加之今天門里應該比較忙碌吧,還有比試。
搖光一邊束發(fā)一邊慢悠悠走出來,繞道走梅林里,呼吸里都是好聞的梅花冷香,她閉上眼睛陶醉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馥郁的花香的確很好,但是于她而言還是冷香襲人的味道更加討喜。
這樣的話,她總會想起來一些記憶,有關(guān)味道的記憶。
姜十七身上的木香。
搖光搖搖頭,暗自好笑,真是幼稚了啊,居然想念一個男子了。
不想了不想了。
她舉步走出梅林,來到昨天晚上不能看清楚的懸崖邊上。
崖邊還彌漫著未散盡的白霧,繚繞在那個延伸出去的牙形平臺上,像是一根伸出去的魚竿,在云海里釣魚。
搖光感嘆一下大自然造物的神奇。
現(xiàn)在還不能看清山下的風景,搖光拉緊身上的衣服,她從山洞里找到的棉披風已經(jīng)披在了身上,無事可做,搖光打坐在崖邊,感受著風與云的變化,搖光開始練之前沒有完全練好的《逍遙游》。
這部心法立意高遠,帶著書寫人沈予在晚年時悟出來的豁然之情,是在歷經(jīng)人生興衰榮辱后的平淡,有超然物外玄之又玄的瀟灑。
搖光練習這部心法,并不打算用它來練成什么絕世武功,成為絕世高手,僅僅是她喜歡這本心法,又正好適合自己。
魏搖光并不認為自己是獨特的,是超越這些古人的存在,也不認為作為穿越人士就一定要有開了外掛般的傳奇人生,得到一些獨一無二的東西,取得權(quán)勢與名譽,走上人生巔峰。
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四載,目前最像主角的經(jīng)歷就是這幾日的意外連連:被下藥,跳下山崖,尋找到一個密室,得到了一本心法和一把培風劍,被誣陷,洗脫嫌疑,到山上面壁思過。
聽聽,多么像一本勵志小說的開頭啊。
搖光自嘲地想著。
心不靜,索性不練功了,起身準備回洞里,看看書架上的書。
一抹濃重的玄色滑進眼睛,搖光轉(zhuǎn)身看見一道身影。
就立在那個牙形的平臺上,玄色的衣角飄揚在乳白色的晨霧里,黑色的發(fā)尾被向上吹的風拉高,凌亂在身后,來人抱著兩把劍沉默不語。
是燕白。
魏搖光拉緊身上的披風,站穩(wěn)了,隔著稀薄的云霧望向燕白,唇邊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來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