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顧園相見（捉蟲）

　　恍然三年，顧園仍舊是那樣的顧園，安靜，百花爭妍。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往的是雕花的游廊，靜站其中，鳥鳴悅耳，蟲鳴怡人。

　　顧禹坐在游廊一頭，對著滿園春色，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枝花，不知為何，想到的卻是一張?zhí)镆吧系那文槨?p>　　“難不成是山中妖精，惑人心智？”殷紅的花葉，被他捻出了花汁，“折花之樂，在于觀看花的盛放與凋零。美好與頹敗，都經(jīng)歷過?！?p>　　沒想到只是見過她幾面，自己好像對她就存著不一樣的心思。

　　公子藏于花間，卻是辣手摧花，心思難辨。

　　不遠(yuǎn)處，顧大爺躊躇了一番，到底還是走了過來，“公子，您說今日要吃竹鼠肉？”

　　顧禹把花葉逐一捏過，一邊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讓人心驚肉跳的話，“顧大可是年紀(jì)大了，記不得本公子說過的話了？”今日進(jìn)村時(shí)，聽得那些農(nóng)人說竹鼠肉香，他就記在心上，故說了想吃竹鼠肉的話。

　　“老奴不敢！老奴尚可為公子效勞十年不止！”

　　“哦？”顧禹只回了一個(gè)字，讓顧大更加忐忑，也把腰彎得更加的下。

　　“老奴問公子，只是覺得那竹鼠肉乃是鄉(xiāng)野粗人果腹之物，難登大雅，唯恐壞了公子心情?！?p>　　也不知是哪里惹得顧禹不高興了，忽地扭頭，眼睛盛滿了冷意，“本公子如今就在鄉(xiāng)野之中，也是成了污穢之人不成？”

　　顧大爺冷汗直流，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害怕之余，對于公子愈加怪異的性子，生出了更多的擔(dān)憂：“公子息怒。老奴不是這個(gè)意思?！?p>　　“那是何意？”顧禹把手上的殘花放在懷里，冷冷地問道。

　　“老奴曾聞，那竹鼠形如碩鼠，怕是不干凈。”顧大爺斟酌著，沒說出吃竹鼠肉便是卑賤之人的話來，只能小心翼翼地這般說。

　　顧禹聽罷了，轉(zhuǎn)回了頭，“少啰嗦。他人吃得多，也不見有何毛病。本公子只是聽說這附近有人養(yǎng)著竹鼠，想必也是干凈的?！彼寄艹?，沒道理他不能吃的。

　　話已至此，顧大爺再不敢多說，弓著身子出了園子，便直奔賀云兒家。

　　此時(shí)，已是臨近午間，賀云兒早把秧苗拔夠了，帶著弟弟回來吃午飯?？粗鋈坏情T的顧大爺，賀云兒一時(shí)間并未記起他來，只覺得此人面善，還沒等她問，就聽得老人家問話了：

　　“賀姑娘，請問你家竹鼠可賣我?guī)字?？”顧大爺也不想買太多，就擔(dān)心自家公子貪吃了。

　　賀云兒早在聽得有人敲院門時(shí)，就已經(jīng)把卷到膝蓋的褲腳給放了下來，“大爺想要幾只？”

　　“嗯，四只吧。”顧大爺本來說想要兩只的，可話在嘴邊溜一圈，又變了，“要肥大的?！?p>　　賀云兒自然應(yīng)是，帶著賀敏挑了四只肥美的竹鼠，稱了重，一共是九斤二兩。

　　賀云兒這時(shí)候已經(jīng)想起顧大爺是誰，為了報(bào)答當(dāng)初顧大爺送喬遷禮的事，以及私心里想與這個(gè)潛在的客人打好關(guān)系，便抹去了那零頭，只算了兩百六十個(gè)大錢。

　　顧大爺賞識她大方的樣子，笑得瞇了眼睛，只覺得有這樣的鄰舍，也許真的能讓公子心情愉悅些。臨走前，顧大爺很是好奇這滿院子的濃郁肉香是出于何種肉。

　　賀敏倒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道：“就是這種竹鼠肉??！如何？香吧？”

　　顧大爺渾濁的雙眼瞪圓了，滿臉的不可置信，“當(dāng)真？”

　　“小子可不敢騙大爺您?！辟R敏的意思地說道，“你可得按照我姐姐說的法子燜煮哦，不然不好吃?！?p>　　“自然，自然。顧大爺捏著花白的胡須道了一聲謝，滿意地走了。

　　見外人走遠(yuǎn)了，賀敏揪著賀云兒的衣袖，興奮地說道，“姐姐，給我拿著錢?！?p>　　賀云兒看了他一眼，便將那錢給了他，“去吧?？蓜e聽迷了錢響聲?！币膊恢欠褚?yàn)樵缒晔ジ改?，過了許久的苦日子，導(dǎo)致如今的賀敏幾乎成了錢串子。

　　遠(yuǎn)遠(yuǎn)看著顧大爺領(lǐng)著一個(gè)常隨，提著竹鼠，穿越了田埂，進(jìn)了顧園。里面住的人，就是那個(gè)馬車?yán)锏墓用矗拷袢账部吹搅祟櫞鬆旊S車的，約莫是沒錯(cuò)的。

　　只是，那顧園住的人是何許人也，又與她何干？賀云兒微微一笑，便回了屋子準(zhǔn)備吃飯。吃了飯，還得挑糞去田里，撒好了，下晌就能插秧了。

　　如今孝期已過，賀云兒姐弟仨已是吃葷好幾個(gè)月。當(dāng)下又是農(nóng)忙，見弟妹實(shí)在嘴饞，昨日有點(diǎn)空，便殺了一只煮來吃。賀玲兒從早上就開始燉，把一鍋竹鼠肉燉得肉香飄得極遠(yuǎn)。惹得路過的人家都口水泛濫，都想著也弄一只來吃。

　　早在揭鍋蓋的那一瞬間，更加濃郁的香味，被一股風(fēng)帶到了顧園。

　　正在小花園里看書的顧禹聞到了，疑惑極了，“這是何種肉香？”他可從來沒聞過。

　　旁邊一個(gè)面容俊秀的青衣護(hù)衛(wèi)上前道：“回公子的話，屬下也不知曉。想是這鄉(xiāng)野特有。”

　　山野特有？顧禹雙眼微瞇，心道：‘鄉(xiāng)野中，野味必多。說不定就是什么少見的野物？’可不等他想出個(gè)所以然來，就看到了興奮得滿臉通紅的顧大爺與一個(gè)常隨進(jìn)了院子，只見他們手中都提著兩只毛茸茸的類似老鼠一般的東西。

　　那是？

　　“公子！公子！您要的竹鼠，老奴給買回來了！現(xiàn)在就給您做燜肉！”待會多做些，他這個(gè)老頭子也試試味道。

　　“慢著！”顧禹心里有點(diǎn)發(fā)毛，“這就是竹鼠？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竹鼠肉？可真是與想的真是相差甚遠(yuǎn)！

　　“回公子，是的。”顧大爺笑著說道：“這肉可香了，剛才我在那戶人家聞到了?！庇治宋亲?，笑呵呵地道：“公子可聞到肉香了？這肉香就是竹鼠肉的?！?p>　　顧禹皺著眉頭，不舒服了，沒道理別人姑娘家的都敢吃，他卻怕的，只是他不敢相信這些廚子的手藝，“你去叫那戶人家來做?！闭f得理直氣壯的，也不怕人家不來。

　　“啊？”顧大爺蒙了，“這恐怕不合適。”人家一大姑娘的，怎可隨意進(jìn)出年輕男子的家？

　　“叫你去你就去。少啰嗦。要是做不好，可不虧了？”顧禹不耐煩了，聲音一下又變冷了許多，那攥在手里的書籍，已是變了形狀。難道叫她來，還委屈了她不成？

　　顧大爺看他生氣了，也不敢再多說，隨即又出了門，去請賀云兒。

　　賀云兒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是已是說了燜煮的法子了？怎的還叫她親自去煮？她待會還得插秧呢。

　　顧大爺一聽，大手一揮，奉上了兩串大錢，足足比剛才賣竹鼠的錢多了一倍，“這是酬勞，還請姑娘幫忙則個(gè)?！?p>　　看在錢的份兒上，賀云兒還是欣然答應(yīng)了，只是最后還帶著賀敏一道去的，勉強(qiáng)避個(gè)嫌吧。

　　才進(jìn)門，姐弟倆就被眼前的花兒、草兒迷了眼睛。他們這是來到了仙境了么？荷塘上，荷葉田田，白色的桃花被青葉遮掩，底下紅鯉悠然嬉戲，追逐著清波；荷塘邊上，幾座假山重重疊疊，蘭草隱影；再不遠(yuǎn)就是桃花灼灼，落花點(diǎn)點(diǎn)，落在地上、桌以上，甚至還有一塊花葉落在那公子的頭上。

　　若說這里是仙境，那公子便是仙。

　　“既然來了，就快點(diǎn)開始?！?p>　　冷冷的聲音將姐弟倆的神思打斷了。顧禹忽略了心底的那一閃而過的熱流，心里不免有些自得。不僅他的小院迷人，他也能迷了人眼呢。

　　也是在這一刻，賀云兒只覺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極為羞澀地抬頭看去。

　　兩雙眼眸，一冷一暖，卻是從此成了世上最深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