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知道,自己這次怕是躲不過去了。
“此事與她無干?!?p> 那個男人大步而來,帶著一身月色清輝似的,十一眼熱,掙扎著爬起身,她顧不得頭上的疼痛,跪爬到陸寒昭的身前,抓著他的靴子。
“國師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求國師大人什么呢?他沒什么義務(wù)非得幫自己求情,更沒義務(wù)對她一個奴婢出手相救,十一自己都說不清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一滿頭滿臉都是血,只知道嘴里胡亂念著。
可即使是這樣,她也依舊死死抓著那個男人的靴子,十指并用,要耗盡全身力氣一般。
地上的人蜷縮成一團,情狀太過凄慘,陸寒昭微微側(cè)目,不忍再看。
方才凌波王姬的動作太過迅疾,未等他攔住,那一腳就已經(jīng)踢出去,不拖泥帶水,殘酷無情。
他也未曾想過這里會有第三個人在場。
“若王姬擔心這婢子會說出今晚的事,臣有更好的辦法?!?p> 凌波王姬為人如何,與他無干。
但這宮女今日不該因為他被遷怒至死。
“哦?你幫她求情?!?p> 凌波王姬饒有興味,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東西。
又覺得諷刺,都說國師大人慈悲蒼生,有濟世之懷,可那胸懷甚至愿意寬恕一個偷聽到她秘密的下等人,連半點都不肯分給她。
凌波王姬輕輕伸出一只腳,踏在那只抓住陸寒昭靴子的手上。
她微微用力,看著十一因為疼痛而蜷起來的手指,又轉(zhuǎn)過頭,看著陸寒昭的側(cè)臉。
王姬伸出纖纖手指提起自己裙擺,露出裙擺下那只足,小巧殘忍。
“陸羲和,你想要她?”
王姬的足下愈發(fā)的用力,十一凄厲的叫聲從唇齒之間破碎著溢出。
疼痛已經(jīng)讓十一無法分辨自己臉上的到底是血,還是疼出來的汗,亦或是眼淚。
“求求您了,國師大人,求求您了……王姬,求求您了……”
說不出其他言語,十一的口中一直機械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她也沒有因為凌波王姬帶來的疼痛而放開自己的手。
陸羲和垂下眼,看著十一。
那句“大人”似是從地面泥土的縫隙中傳出來,聲聲哀求,直鉆到心里。
“這樣的姿色……你也要的么?”
王姬輕笑,語氣滿是輕蔑。
陸寒昭淡淡抬眼:“書院尚缺幾個手腳靈活的人。”
“你有沈清還不夠?”
聽到陸寒昭竟然想要把這婢子帶離涼宮,王姬很是不滿。
陸寒昭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凌波王姬久久凝視著陸寒昭,忽而一笑。
“也罷,這婢子,權(quán)當是你欠我的人情?!?p> 王姬拂袖,驕傲的收回自己的足,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
能讓他欠自己些什么也好,這份虧欠,來日方長,她大可慢慢討回來。
想到這,凌波王姬今夜的心情終于舒暢了些許。
“諾?!?p> 陸寒昭微微欠身,施了一禮。
地上的人難以置信的仰起臉,緊緊地盯著陸寒昭,即使是滿臉布滿血污,可是還是能清楚的看到她的雙目盈滿了淚水。
十一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胸腔之中洋溢著的狂喜和感激之情,她破涕而笑,胡亂的把頭磕在地上,嘴里大聲的說著吉利的話,只要能討眼前這個人的歡心,她什么都不顧了。
很久以后,十一再次回想起這如同宿命般的一天,那句輕忽的“諾”,或許早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把她的心,她的魂,她的全部生命,都緊緊的系在了先生的身上。
她的前半生曾如行尸走肉一般在涼王宮茍且偷生,后半生卻因為這珍貴的一個字,為了另一個人而重新賦予了意義。
這是十一至死都愿意維護的榮幸。
凌波王姬心滿意足,她看著地上匍匐著的十一,那瘦小如柴的身體,卑微如泥,和地上那些穢物無甚區(qū)別。
用這樣一條賤命,就能換來陸羲和的一句承諾,沒有什么比這更劃算的了罷。
“抬起臉來?!?p> 凌波王姬倨傲地開口。
十一抖得厲害,微微揚起臉,那五官上混著血和泥土,根本看不清五官。
凌波王姬瞧十一佝僂著,姿色也勉強入得了眼,她也委實不相信陸羲和能瞧得上這種身份低賤的平民。
再者,若真有什么不對,她有的是花樣玩死這個小宮女。
“你眼前和我站在一起的人,是大涼國師,亦是周天子欽點的卿士。他與你,如同云與泥,縱使是這個人此刻出言救下你,不過是出于不忍罷了,斷了你那些不該有的癡念?!?p> 十一拼命點頭,頭磕在地面,血流如注。
那是她用盡全力也只能抓住靴子的恩人,她怎么能再有其他的癡心妄想,能留下一條命,已是該用一生去償還的恩情。
“若是……你在書院伺候的不周?!?p> 凌波王姬的話意味深長,散在這有些涼意的月夜之中,十一卻聽懂了那話里的意思。
“就來東殿為我奉燭罷?!?p> 奉燭,就是以手托著蠟燭,直到蠟燭燃盡。然而在那之前,又熱又燙的蠟油會滴在手心里,一層又一層,不停凌虐著手上的肌膚。
“諾?!?p> 地上的人抖著聲音答道。
凌波王姬掀起眼,凝視著陸寒昭。
“瞧,若是我從前的性子,又怎會留她一條性命?!?p> 這一切都是為了眼前的人,可是他就是裝作不明白。
“她該謝謝你?!?p> 陸寒昭沒有看她,微微垂著頭,余光里,是地上那個雙手還在顫抖的小宮女。
凌波王姬見他又是這幅愛理不理的樣子,有些惱,不過今天總歸還算是沒白來這一遭,她頓了頓,冷哼一聲,終于揚長而去。
十一不敢動,也不知道王姬走了多遠。
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晚就要在這兒跪上一夜的時候,她聽到頭頂上的人似是輕輕嘆息了一聲。
“起身罷?!?p> 十一搖搖頭,重新跪在陸寒昭面前,重重磕頭。
微微哽咽著:“謝國師大人救命之恩,奴婢無以為報……”
那人聽到她這話,輕笑。
“還是喚我先生罷,聽著順耳?!?p> “不過,你真的想還這份恩情么?”
他走近,十一驚慌后退,囁嚅著:“……奴婢……想?!?p> “那好?!?p> 他略一沉吟,似是思考了一下。
“不如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當你還了這份恩情?!?p> 竟就這么簡單?!
十一瞪大雙眼,抬頭看著他。
他似笑非笑,負手而立。
那人的好看似是不能讓人沾染,被她多看一眼都是罪過,十一心里一陣亂跳,又慌亂垂下眼瞼。
“十一?!?p> 許是她的聲音太小了,他擰著眉又問了一遍。
“什么?”
“十一,奴婢十一?!?p> 她抬高了聲音,說不清心中那股忽然涌出的雀躍是什么。那雀躍讓她勇敢的抬起頭,帶著幾分祈求的開口。
“先生,請您一定要記住奴婢的名字?!?p> “十一,十一,奴婢叫十一?!?p> 她的名字是那么簡單,卻沒有人肯花心思記住過。涼宮里的華簪井,似乎都比她被人念叨在嘴邊的次數(shù)更多些。
大概是她太過沉默,沒人愿意和她往來,她做什么都是一個人。浣衣局的每個人見到她都好像初遇似的,怔愣著半天,才會想起十一這兩個字。即使是他們拜托她幫忙干活的時候,也只會喊道,喂,你,幫我一下。
這一刻,不知為何,面對眼前的人,十一很想很想讓他能記住自己的名字。
“十一?!?p> 他輕念著,十一側(cè)耳傾聽。
“唔,記住了?!?p> “十一?!?p> 他又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不輕不重的兩個字,經(jīng)由他唇齒,似是叩在十一心房上。
他會記住的罷。
十一就這樣想著,不由得咧著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
甜心硬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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