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長女池何芃,在此拜見祖父,祝祖父福壽綿延,福壽萬年長。”說罷池何芃深深叩頭至膝,禮儀妥帖又恭敬。
“好。芃芃是越來越好了?!背乩蠣斪拥靡夤び诙Y儀的池何芃。拍了拍掌,又招她到身前問了幾句,池何芃都一一答過,又退回池家女兒的隊列中。
池何芃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是位得當?shù)讲荒茉俚卯數(shù)拇蠹议|秀,溫柔,體貼,知廉恥,懂禮儀。無論是上一世還是今世,池何央都不止一次地想過,芃姐若不是因為她妹妹而以至于埋沒至此,她絕對會是池家三女中嫁得最好的一個。
輪到池何央了。
“池家此女池何央,在此拜見祖父,祝祖父,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闭f罷也如長姐般深深叩頭,不少分毫。
“我們央央果然有才華!”池老爺子呵呵大笑,又招池何央近前。
“不如今年去考個女狀元如何?”池老爺子輕撫著池何央的黑軟額發(fā),問道。
“央央愚鈍,若是真去怕是要丟人了?!眮G人是假,不想去倒是真的。如今家中多生事端,二房的人又是全都加起來都沒池何央一個人心眼多的類型,若是她當真進京,可不毀了。
“哈哈哈哈!”池老爺子笑得更響亮了,“央央如果是愚鈍,那可還有聰明人了嗎?”
又說了兩三句,池何央才又回到池何芃身邊來。
從方才她便覺得像是有股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現(xiàn)下從階上下來,才看清楚是池何澹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看。
想看看我有沒有吃撐嗎?池何央不禁覺得好笑。果然池何澹的心眼就只有這么點兒。
她若還是不趕緊動動腦筋,一會可就要開始丟人了。
池老爺子向來重視子孫拜祝時的措辭,年年不得重復,有新意且寓意佳更好。對女子的要求尚且寬松一些,池何央的兄長池澄汶曾不止一次地向她抱怨說,不得不在年關拜見祖父的時候做出一篇駢文來,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快把他為難死了。
池何央隱約記得,今年上半年池老爺子似乎是生了一場病,所以芃姐先以福壽起步,池何央再祝祖父寶刀不老,想必祖父是滿意的。
至于池何澹,她向來不工文筆,而且還不是不善,而是不屑,想來也是受了她母親盧氏的影響,畢竟盧氏一直篤信,女子樣貌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都可以靠邊站,成功案例就是她自己,什么都不會還不是把夫君管束得服服貼貼,又在婆家過得虎虎生威。
既然并不擅長,那她現(xiàn)在居然還有閑心打量別人?莫非早已胸有成竹?總不會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吧?
該輪到池何澹了。
之間池何澹拾級而上,跪在池老爺子身前,道:“池家幺女……不對,池家三女……”
不會吧,不知道自己是該自稱幺女還是三女了嗎?這還真是陰溝里翻船啊?池何央不禁在心里覺得又好笑又無奈。
一般這種情況,無論可能性是否足夠大,都應該為了祝愿家族能繼續(xù)開枝散葉,而不至于讓自己成為老幺,自稱“三女”,而不是“幺女”。
只見池何??目慕O絆地思考了一陣子,終于下定決心自稱為小幺女。
然而此時池老爺子面色已有些不好,而聽完池何澹的祝詞之后,池老爺子的面色就更不好了。
只聽池何澹說:“祝祖父樹逢百年值蒼翠,人到花甲正金秋?!?p> 池何澹說完之后,池老爺子沒有招她近前去,也沒有讓她退下,一言不發(fā),就這么僵持著,眼見池何澹的額角都冒出了汗珠,把脂粉沖開了,也不放行。
奴婢都在遠遠的門口侍立著,燈柱下就只有他們四個一動不動的影子,當真有幾分詭異。
不僅是池何澹一肚子問號,就是站在階下的池何芃與池何央兩個也是一頭霧水。
這祝詞聽起來挺好的,寓意也沒有什么問題。雖說祖父過了今年便是六十三歲,但稱為花甲應該也無甚問題,那是為何氣氛如此凝重?
“你……”池老爺子的語氣里,疲憊與不耐煩并行,“這句子,是誰寫的?”
“這……”池何?;诺秒p唇煞白,那張臉倒是因為脂粉的掩蓋看不出什么異常,“這是孫女自己寫的……”
池何央更迷惑了。若說池何澹才學不夠,尋人代為操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為何祖父一聽就發(fā)現(xiàn)了,還如此雷霆大作?
池何央細細想著,往年今日的祝詞向來,都是池何芃樸素,她則是寫意,而池何澹都是華麗又工于文筆,寓意上佳還能對仗工整,哄得池老爺子年年都要多點幾次頭,再待池何澹格外和藹一段時間。如今看來,可知這些祝詞大致年年都是由他人捉刀代筆了。
那究竟是為何,這次池老爺子一反常態(tài),不再欣賞池何澹的華麗辭藻了呢?池何央覺得,祖父若是再不道出個一二有無,這件事就要成為她重生以來第一迷惑的詭事了。
“再說一遍?!背乩蠣斪拥拿碱^皺得更深了。池何央趕緊祈禱可不要飛來個什么時運不濟的蠅蟲落在祖父的眉頭上,以防遭遇什么不測。
“確是孫女自己……”池何澹仍舊堅持己見??蛇€沒等她說完,池老爺子的一只大手就砰的一聲砸在眼前的案幾上,其上的杯盞皆是高高一跳,又落回托盤上。有兩個沒站穩(wěn)的倒霉蛋,咕嚕了兩圈,嚓啦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支離破碎。
此時即便是一頭霧水的池何央與池何芃也是嚇了一跳。姐妹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跪下,口中呼著“祖父息怒”,一邊把頭深埋在領子里,還用眼神偷偷互通有無。
池何央:這咋回事?
池何芃: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嗎?
池何央: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一頓擠眉弄眼之后二人還是沒搞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又默默地跪著,等待著祖父的只言片語。
階上的池何澹也是跪得老老實實,她顫抖著雙唇,淚珠已然溢出,顫巍巍地掛在眼角,好一股子“柔弱華清扶倦,輕盈洛浦臨風”。
池何央不禁想,本來如果池何澹的表面功夫再做得比現(xiàn)在好那么一丁丁點,不如此過于外露,那即使她脾氣惡些,也定是一貌美堪夸、姿容上佳的女子??善惺裁炊紝懺谀樕?,正如現(xiàn)在,她正時不時地轉(zhuǎn)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池何央與池何芃兩個,表情兇惡猙獰堪比修羅在世。
池何央不由得輕輕嘆過。果真對池何澹來說,認得自己錯了比自戕還要難上許多。
“忤逆女!”池老爺子多喘了幾口氣,又喝了一大杯水,終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與心跳速度,“你做賊不如做得再高明點。這兩句,是你大哥、池澄汶兩年前的今天所作!你還敢說是自己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