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藥房
已經(jīng)三天了，鳳來每天都早早來到香君樓，與柳香君湊在一起，在舟山島上四處閑逛，鳳來興致勃勃向香君學現(xiàn)下時興的妝容、衣飾，甚至學舞蹈、投壺、擊鞠。
兩人親如姐妹，片刻不離，泰來都插不進去。雪來最受冷落，他自然也歇不住，攛掇了泰來兩人作伴去偷看四海閣的熱鬧。
四海閣就開在香君樓旁邊，由一條狹小的巷子進去，四個方向各開著一個烏黑的小門，門上有人叫號，號都是提前排好的，每日百號，排完為止。
來來往往的人雖多，卻都輕裝簡從，悄無聲息。
泰來受雪來之托，布為疑兵，裝作不守規(guī)矩的客人，在院門口大呼小叫，強行插隊，故意轉(zhuǎn)移四海閣眾人的注意。
雪來便仗著自己輕功了得，如靈貓一般在屋脊處潛行而望，只見不大的一個方正小院，四個方向八間房舍連在一起，墻壁有普通房舍的兩倍厚，四面俱無窗戶，只有一個高高的天窗。
從天窗處望下去，卻又有屏風相隔，什么也看不見，只隱約能聽見人語之聲。
這也難不倒精靈古怪的雪來，他從小到大，好奇心強，動手造物，最愛琢磨新奇機巧之物。此時，他就拿出他隨身帶著的自己做的黃銅套杯，他慣用這個來聽人壁角，原來在天山不過是聽聽師父和鳳來的壁角，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他先伏在正東房的天窗處，拿出套杯，一拉，短短的傳聲杯便成了三尺長，探進天窗處，正正好可以聽到里面的秘密交易內(nèi)容。
只聽見，一男一女兩人正在對話。一個婦人的聲音道：“我要他日漸成病，不能言語，臥床不醒，卻又始終茍延殘喘，半死不活，由我擺布?！?p> 雪來暗驚：好毒的婦人！
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二娘子是要暗地掌權，謀得家產(chǎn)？”
那女人的聲音：“正是。若他死了，那長房二子便有理由要求分家，我只有一女，并無子嗣。到時或被掃地出門或被刻薄以待俱由得他們擺布。還是當家的活著的好，我日夜侍奉他，操持家業(yè)，理所應當。若不如此，只怕賈氏家族將來難有我母女立身之地了。”
雪來心中鄙夷：看來為了自保是假，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是真！
中年男子道：“看來二娘子是硬心腸，打定了主意，不想顧忌夫妻之情了。您放心，你要的藥是現(xiàn)成的，價格也是既定的。不過，我這里還有一個陳年消息，若是您要的話，和這個藥價是一樣的，不知二娘子是否有興趣？”
雪來心想：這天秤掌柜也可真會做買賣，消息也能拿來賣高價？
此時雪來聽到那女人頓一頓，道：“先生要的價比我預料的還要高一倍，但沒關系，我既定了主意，便不會改變。不知倒是什么樣重要的消息值得我出這個價？”
雪來想：原來掌柜已經(jīng)說價了，這價碼不是談說出來的，倒看不見他們是比劃暗語的還是寫在紙上的，真想知道她丈夫這一條人命值得多少錢。
中年男子道：“我這樣說，不過是一個提醒。也許二娘子得知這個消息，便改變主意，不買此藥了。一片好心，給您多一種選擇而已?！?p> 那女人不言語，似乎遞了一包金銀過去，那邊也便遞了一張紙給她。然后便是那女子猝然立起的聲音，她顫聲道：“這是他的契約！沒錯，是他的字跡、他的手?。≡瓉砣绱恕昵?，他的原配夫人病逝，竟是他購得此藥……”
雪來也是一驚：原來這黑心的婦人還有一個黑心的丈夫！真是豺狼對虎豹，天生一對呢！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世道輪回呀，十年前，也是這間密室，也是這個藥，只是原因不同。當年，尊夫因為您有不愿做小的志氣，但又不沒有休妻的理由，所以想出了這個主意。他為了迎娶您，前來求藥謀害了原配夫人。和二娘子一樣，他也不愿明目張膽去做小人，失去賢名，所以對毒藥的要求也與您的要求無二。這藥的好處便是無色無味，無跡可尋?？刂苿┝勘憧汕笊蒙?、求死得死。這樣難得的靈藥，只怕只有這里才會有。二娘子，可有了主意？買還是不買呢？”
雪來心想：她丈夫雖說對原配狠心，對她倒是一片真心呢！這樣說來，她對他起謀害之心，倒是萬萬不該了！只怕此時是又感動又內(nèi)疚了吧？
片刻，雪來聽得金銀、紙張的聲音又窸窣響起。
雪來有些傻眼：不會吧？這婦人竟然……未曾被丈夫真情感動，不改主意仍要毒害丈夫？
中年男子平靜的聲音響起：“這一紙契約，蓋了天秤的印章便是銀貨兩訖，即時生效。這藥名叫‘半仙散’，一份劑量臥病而不傷根本，二份劑量臥病難醫(yī)，三份劑量立時斃命?！?p> 那婦人道：“我自會權衡。只是……雖有契約，將來若走漏消息，又當如何？”
那男子解釋道：“天秤慣例，保密期限是十年。十年滄桑，夠一個孩童長大成人去立門立戶，也夠一個仇家去淡忘過往，重新開始?！闭f到此，他傲然一笑道：“據(jù)我所知，十年之內(nèi)，天秤從無一例泄密。即使說，萬一有人知情了，那么那人的死期便也到了。這就是天秤的信用。”
雪來聽了，心一抖、手一顫，暗罵一聲：去你娘的！小爺不過隨便聽聽罷了，還真的殺我滅口不成！
那婦人道：“我自然相信天秤的信用，江湖人士都知道，即使朝代更迭，天秤也有足夠?qū)嵙肀ＷC他的信用。”
婦人話題一轉(zhuǎn)：“但是，拙夫十年之期一到，秘密便不再是秘密，我想不如買一個永久的秘密，買一個一輩子的安心才好?！?p> 那精明的掌柜笑道：“二娘子想得周到，比尊夫更有氣魄！”
金銀、紙張的聲音第三次窸窣響起。
雪來咋舌：這毒婦人真真有錢！不知什么來路！
只聽那婦人笑道：“俗話說的好，買的不如賣的精。還是貴盟會做生意，我來這一遭，本是想做一筆買賣，不曾想?yún)s連做三筆?！?p> 那掌柜也一笑：“我們生意人講究的便是你情我愿、買賣公平。夫人放心，我們銀貨兩訖，您自可安心?！?p> 那婦人收好三張契書，告退而去。
那掌柜長嘆一聲：“最毒婦人心！”
房上君子也同樣心里長嘆一聲：最毒婦人心哪！
耳聽得下一位進來，是一位為父求藥的孝子。雪來便明白了，正東這一間房，大抵是賣藥的所在了。無論是害人的毒藥，還是救命的良藥，對于天秤掌柜來說，都是藥，都是銀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