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昱到底還是把李陶陶給帶了回來,他只問了她一句,就立刻讓她改變了主意。“要是生病了怎辦?明天這么多人看你狼狽的樣子,你很高興嗎?”
回來的路上,李陶陶撒嬌道:“二郎,我累了,走不動了。”傅嘉昱笑望她一眼,心甘情愿地蹲下身來,“我背你?!崩钐仗招Σ[瞇地爬了上去,他就這么背著她,一直走回到帳篷里。全然不顧這一路上眾人怪異的目光,以及觀言、黛藍驚愕的表情。這還是那個嚴(yán)肅到讓人畏懼的國公爺嗎?
帳篷里,兩人喝著熱茶,傅嘉昱讓婢女升了一個火盆。他摸摸李陶陶的手腳,終于溫暖了,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他說:“陶陶,我覺得還是跟你說說我的嫡母比較好?!?p> “嗯,”李陶陶點點頭,“我同意。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备导侮耪砹艘幌滤悸罚拔业漳感諚?,也是長安城的高門顯貴,她只生了我大哥一個,再無其他子女?!备导侮磐蝗煌W×?,他回憶了一下,“不過我現(xiàn)在懷疑這里面有蹊蹺,因為我父親去世之前的一些話,讓人覺得非常奇怪?!?p> 李陶陶來了興趣,“哦?你父親怎么說?”傅嘉昱重復(fù)了一遍當(dāng)時的情景。李陶陶聽罷,立刻拼湊出完整的情節(jié)。開玩笑,前世的那些宮斗劇,宅斗劇,難道是白看的嗎?
她一邊梳理一邊說:“我有一些想法啊,你先聽聽對不對?首先,你嫡母并不是你大哥親生的母親,可能你大哥一生下來,就被抱到了她跟前。她或許是不能生育,為了地位前程,也只好認下了他。我覺得吧,你父親真正愛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大哥的生母。她或者是你嫡母身邊的女使,或者是你父親養(yǎng)在外面的外室。而且我懷疑,她的死和你父親有關(guān)?;蛘撸褪菫榱四愀赣H而死的?”
傅嘉昱大吃一驚,迅速地消化著這些信息,一邊飛速地思考。“怎樣?我的推測你覺得有幾分接近真相?”李陶陶望著他,“再補充一點,你父親和你嫡母之間一定有個協(xié)議,比如你嫡母同意認你大哥做嫡子,以后承襲爵位。你父親則答應(yīng)她,永保她國公夫人的地位榮華,以及在國公府的絕對權(quán)利?”
他細細思量,回憶過往的一些蛛絲馬跡,越來越覺得李陶陶的分析,八九不離十。他嘆口氣,“你說得很對,或許真相就是如此。不過當(dāng)事人都不在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他感嘆地說:“原來我父親并不是獨愛嫡子,他只是獨愛那個女人,愛屋及烏而已。他原來,竟是個癡情人······”
李陶陶笑瞇瞇地看著他,神情很是滿意。他莫名其妙,“怎么啦?”她豎起大拇指,“你父親很好啊,作為一個男人來說,一生只愛一個女人,這是一種非常優(yōu)秀的品質(zhì)!你是他兒子,或許也遺傳到了。嗯,我對你有了點信心?!备导侮乓恍Γ@個古靈精怪的女人,她對他還是不放心啊,那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李陶陶敲敲桌子,“老大,跑題了啊,咱們繼續(xù)說。”傅嘉昱沉默了一下,“小時候不明白,父親為什么只喜歡大哥一人,心不甘、意不平。我素來傲氣,不僅苦練武藝,也苦讀兵書,希望可以出人頭地,引起他的注意。”
他平靜地說,“十九歲那年,他替我求娶了長安一個文官的女兒為妻,就是窈娘。她很文雅,也很柔弱,是個逆來順受的性格?!彼焓治兆±钐仗盏氖?,“幸虧你不像她,不然我根本不敢把你娶回徐州。”李陶陶眨眨眼,“其實我在廬州也是可以的。還有,你別嚇我哦,國公府真是龍?zhí)痘⒀▎??還是窈娘太沒有戰(zhàn)斗力了?”
他愣了一下,繼續(xù)說:“一年之后,窈娘有了身孕,后來就生下了玨兒,那次是難產(chǎn),之后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好,湯藥不斷。國公府人口眾多,人心復(fù)雜。我那時一心建功立業(yè),對她們娘倆的關(guān)心也不夠,她有事又喜歡悶在心里,后來我才知道,她受了很多的委屈和責(zé)難。”
他呆了一下,有點傷感,“她一直都怕我,十年夫妻,別說恩愛了,我們甚至都沒好好說上幾次話?!彼悬c猶豫,“或許她應(yīng)該嫁個讀書人······”
李陶陶嘆口氣,窈娘的性格,她算是有點明白了。遠嫁到徐州,對于窈娘來說,的確是個悲劇。她父親是個文官,從小接觸到的,往來的人家,也應(yīng)該是讀書人居多?;蛟S在她豆蔻年少的時候,心里憧憬的良人,就是溫文爾雅,體貼細膩的那種類型。命運弄人,偏偏嫁了傅嘉昱這么一個有點半自閉癥的武人,嚴(yán)肅冰冷,自顧不暇。膽小害羞的她,也是無所適從吧?心里也是有怨恨的吧?
婚姻中的兩個人,如果沒有交流,要想琴瑟和鳴,就有點難了。這窈娘又是典型的,封建禮儀教導(dǎo)出來的古代女人,膽小懦弱,眼界不高,她又有什么辦法來挽救她的婚姻呢?而且她這樣的性格,受了欺負又不知道反抗,只能默默忍受,肯定受了不少罪,心里也必定是苦的。唉,一個可憐的女人。她拍拍傅嘉昱的手背,以示安慰。
傅嘉昱沉默一下,繼續(xù)說:“那幾年,我終于跟父親鬧翻了,離開徐州去別處投了軍,她們娘倆,我是徹底顧不上了。那些年,她們過得很是艱難,連個仆從都可以怠慢她們,但她寫的家書中卻從來不提這些?!?p> “后來玨兒莫名其妙地落水,受了驚嚇,居然幾天沒有醫(yī)師過來,當(dāng)事人都是互相推諉。婢女說早就報了夫人,夫人手下的女使卻說,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回事。等醫(yī)師終于來的時候,玨兒已是藥石無效了。辦完喪事,我回到軍營,沒過兩個月,又聽到了窈娘的死訊。我這才覺得蹊蹺,回去暗中調(diào)查,才知道她娘倆這些年受的委屈。窈娘最后的這幾個月,那些奴仆竟然連食物和藥品都敢短缺,若不是受人指使,他們怎敢有這么大的膽子?”
“你懷疑這一切都是你嫡母的手段?”“國公府,一直是她主持中饋。若說她毫不知情,何人敢信?”“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只是針對你嗎?你兩個庶弟呢?是個什么情況?”“我兩個庶弟不像我,他們甘于平淡,對她甚是恭敬。三郎嘉曜,一子一女,四郎嘉曦,暫得一女,目前看來,并無不妥?!?p> “這樣看來,你嫡母只是針對你了??墒菫槭裁茨兀侩y道是你阿娘和她有什么恩怨?”“我阿娘去世三十多年了,我那時尚在襁褓,就是真有恩怨,也無從得知?!薄盎蛘呔褪悄闾珒?yōu)秀了,她怕你出頭,所以才百般打擊?”
“隨她怎么想,難道如今我還怕她不成?我只是擔(dān)心你,以后我不在徐州的時候,怕她會對你下手?!薄胺判模也皇邱耗?,我什么都會對你說的?!崩钐仗瞻参克霸僬f,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看起來有那么好欺負嗎?”傅嘉昱點點頭,“嗯,我家大娘子的聰明才智,一般人的確比不了,但就怕沒人家心狠手辣。”“放心放心,有你罩著,哪個敢動我?”李陶陶笑瞇瞇地。
第二天午后,李陶陶開始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天快黑了,一行龐大的車駕才緩緩駛向鎮(zhèn)北國公府。似乎行了很久,終于到了一座氣象巍峨的府邸前。宅子內(nèi)外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熱鬧喧嘩。馬車在正門停駐,黛藍,茶白上車替李陶陶整理衣飾,然后攙著她下了車。李陶陶踩在簇新的席子上,跨過馬鞍,進了大門。
身后傳來小孩子的嬉鬧和大人的說笑,這是傅嘉昱的家人在躪新跡,就是踩新娘子的腳印,以沾喜運。然后去拜了豬枳和爐灶,李陶陶內(nèi)心崩潰,這古代的風(fēng)俗怎么這么奇葩?
終于到了大堂上,在司儀的贊唱聲中,拜了天神地祗,父母高堂,夫妻交拜。之后,就到了院子里新搭的青廬里。女使們送上酒杯,二人共飲了這合巹酒。接下來,新婚夫妻又對拜了一次,然后各剪下一縷頭發(fā)置于錦囊,象征結(jié)發(fā)夫妻。然后二人在青廬內(nèi)的床上坐了下來,男右女左。
剛剛坐定,還沒顧上喘口氣,銅錢喜果就開始灑落下來,伴隨著喜慶的贊唱和婦女孩童的歡呼,甚是熱鬧。李陶陶默默忍受著,這些東西砸在身上,真的好疼呢,她不禁瑟縮了一下。一只大手悄悄地握住了她,她頓覺溫暖,是的,她不是一個人呢,他就在她身邊。
銅錢喜果終于停止了,然后有人高聲念起了卻扇詩。一首罷了,另一首接著響起,就這么比賽似的,一連接了八九首。眾人鼓掌大笑,氣氛十分歡愉。黛藍,茶白取下了李陶陶頭上的面帽,又拿開了團扇。新娘子的容貌終于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