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越早早就到了抱一閣,難得趕在了蘇晉前頭,像換了個人似的殷勤幫著父親打水煮茶,一口一個“爹”謙恭至極。蘇逸凡不禁好笑:“把絕塵給你的時候都沒見你這么興奮,臭小子?!?p> “那是孩兒小,不懂事?!碧K越說。
蘇逸凡道:“可前幾天還橫眉豎目的——”
蘇越連忙遞上茶去:“爹,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既往不咎吧?!?p> “臭小子?!碧K逸凡的心情難得地好,話也不由多了起來,“比起你哥哥當年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p> 蘇越十分意外:“我哥?”
蘇逸凡哼道:“你以為他出了娘胎蹭地就長這么大了?從前但凡聽說羽裳要來,他還不是一早就跑到抱一閣來獻殷勤!你倆兄弟把我這兒當什么了?”
蘇越大笑不止:“竟有這等事!虧得他能一本正經(jīng)地訓我,此仇不報非君子也!”
蘇逸凡正色道:“小子,你哥哥待你夠好了,昨天的事若再有下次,我絕不饒你,聽見了嗎?”
蘇越面露尷尬:“哥又不會跟我計較……”
“他度量大是他的事,誰許你藉此窩里橫的!”蘇逸凡斥責道。
“爹您行行好別再訓我啦……”蘇越告饒道,“我知道錯啦……”
“知錯就好!”蘇逸凡瞪了他一眼,才轉(zhuǎn)而問道,“越兒你告訴爹,那個追殺極樂的人是誰?他和笑笑是什么關(guān)系?”
蘇越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他叫劉洵,就是江湖上流傳的天下第一殺手‘七殺鬼王’,是笑笑的……兄長?!?p> “劉洵?!碧K逸凡若有所思地看著蘇越:果然,短短一年越兒的性情變了這么多,一半因為笑笑,一半就是因為這個劉洵,看來他的確如傳聞般出眾,逼得越兒不得不進取吶。
“對了,爹,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說明。”蘇越道,“笑笑雖然身居高位,但對望月宮中秘事近乎一無所知,大抵是劉洵為了保她周全故意不肯叫她知道太多。”
蘇逸凡頷首,又問道:“幽泉綠雪的秘密是誰透露給你的?”
“劉洵?!碧K越說,“但孩兒不確定他是從何得知的,畢竟咱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認定下毒之事就是望月宮所為。”
蘇逸凡抬眼望著他:“你的意思是要我清內(nèi)鬼?”
“您早知道有內(nèi)鬼?”蘇越面露驚疑,思慮片刻又問道,“是抓不到,還是不想抓?”
“二者皆有?!碧K逸凡似乎對他的進步很是滿意,又說道:“那個劉洵,有時間過來說說他的事,爹很感興趣。”
蘇越露出不屑的神色,蘇逸凡卻看到其中夾雜著另一絲微妙的情緒。
說話間喬慎之和蘇晉也到了,唏噓調(diào)侃了蘇越一番便相繼入座,只候著客人到來。
蘇越在外頭候著的時候并不知道極樂會以怎樣的面目出現(xiàn),等了一會兒,有家丁迎面過來,蘇越隨口問了句:“人來了么?”
不想那家丁竟笑著回答:“少爺在等鄙人么?”
這家伙在蘇府都能這樣肆意來去?蘇越倒吸一口涼氣,還是鎮(zhèn)定一笑將他讓進抱一閣,“請吧。”
“蘇居士,久仰大名?!?p> 蘇逸凡客氣地起身迎接:“幸蒙駕臨,蓬蓽生輝。”
極樂道:“不敢當,這兩位想必是喬居士和蘇大公子吧?!?p> 兩人抬手作揖,算是打過招呼。蘇逸凡問道:“不知閣下該如何稱呼?”
“呵呵,叫閣下見笑了,鄙人阿史那極樂。”
阿史那三字一出,蘇逸凡也面露訝異,忙笑道,“失敬失敬,貴人快請入席?!?p> 極樂應著不敢當,落座在蘇越身側(cè),蘇越微微皺眉,思索道:阿史那是突厥皇族,先前卻未曾聽他提過這一節(jié)。老狐貍這時候把身份一亮,是想告訴我們他的身后有突厥大軍坐鎮(zhèn),好叫我等不敢奈他如何么?
寒暄了幾句極樂便道:“哦,還未恭喜蘇府諸位,夫人的身體大好了吧?”
蘇逸凡只是笑著:“多謝關(guān)心,內(nèi)子已無恙了。閣下的羅網(wǎng)果然布得很結(jié)實,望月宮興了一把大火居然也燒不斷吶。”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p> 蘇逸凡又道:“雖說狡兔三窟,提心吊膽的日子總不好過。”
極樂笑道:“鄙人也算半個明白人,并非不愿過安逸日子啊?!?p> 蘇逸凡道:“蘇府的營生多是些小買賣,奈何人心不足,有時候也樂意做些一本萬利的經(jīng)營,不知閣下可有興趣?”
極樂嘆了口氣:“唉,日漸跑不動江湖咯!原打算躲起來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下半輩子,不過與蘇居士這樣的大人物做生意機會也實在太難得,某禁不住誘惑啊。”
“呵呵,早聽聞閣下遠見卓識舉無遺策,能有閣下助力是蘇某的榮幸?!?p> 極樂道:“鄙人便開門見山了。藕花別院一案后,江湖格局翻天覆地,王家已是窮途末路,據(jù)我所知蘇家和望月宮都在第一時間大舉瓜分了王家資源,五五分成,兩方都獲益匪淺。而如今七殺扶風俱在關(guān)外,貴府又已韜光養(yǎng)晦養(yǎng)兵千日,以鄙人芻蕘之見,的確是征討望月宮的極佳時機?!?p> 蘇逸凡道:“以閣下之意該當如何處事?”
“望月宮在外頭的買賣,絕不僅是幾條人命的事,‘七殺鬼王’劉洵自然出類拔萃,然而另一人亦不容小覷?!彼D了頓,接著說道,“便是天罡寒雪,這寒雪妖嬈狐媚足智多謀,即便武藝不精,栽在她手上的英雄豪杰也不勝枚舉,想必諸位都曾有耳聞?!?p> 蘇逸凡道:“綠綺居一介琴館能有如今境地,寒雪的能耐自然不同凡響?!?p> 極樂笑道:“蘇府之長目飛耳,鄙人不及也。”
蘇晉接話道:“言下之意,綠綺居乃是首要目標?但綠綺居行事謹慎,作為江南第一風雅之地和眾門派瓜葛不淺,貿(mào)然進犯只怕無人信服?!?p> 極樂道:“大公子思慮的是,綠綺居輕易不可動搖?!?p> 蘇晉冷哼:“閣下既然胸有成竹,還請不吝賜教?!?p> 極樂道:“這些年望月宮通過利益關(guān)系蠶食鯨吞了不少大小勢力,這一點綠綺居功勞不小。”
蘇晉道:“閣下的意思是,要先剪除綠綺居的羽翼?”
“不錯,綠綺居以中立為名斷不敢公然抵抗,只能乖乖任人宰割,否則只會引火燒身。”他從懷中拿出兩份文件,又說道,“這是秀水山莊買兇殺害‘映月劍’左少青一家老小的字據(jù),這是千羽門為了掩飾罪行出賣雪華堂的罪證,這兩派是綠綺居的重要門戶,不妨先拿他們開刀?!?p> “夫人!”侍女神色匆忙,寒雪頭也未抬淡然說道:“一驚一乍,失了體統(tǒng)?!?p> 侍女唯唯諾諾:“是,夫人……”
她這才問道:“何事?”
那侍女附耳低語,寒雪的臉色倏爾變得不大好看,玉足輕移,帶人往太簇廳去。
一個清瘦男人衣著凌亂地陳尸榻上,俏姑娘和衣在一旁坐著,嚼著淚的眼里全是驚恐無措。
又是一起!寒雪愁眉莫展,這兩日綠綺居內(nèi)接連出了三樁案子,件件具是這般有悖風雅羞于啟齒之事。先是昨兒早上林鐘廳一個老員外被人刺殺身亡,傳聞是因買兇殺人事后翻臉不認賬遭了殺手報復。不多時姑冼廳里有人聚眾豪賭又引出輸家惱羞成怒公然斗毆的丑聞。今兒個竟又添了這招妓偷歡死在床上的風流鬼。這接二連三的禍事雖說和綠綺居無關(guān),但畢竟出在她這地界上,樁樁具是在抹黑她商夫人的顏面。江南第一風雅之地要是被人謠傳是個買兇殺人豪賭狂飲顛鸞倒鳳的黑窯子,她這多年經(jīng)營豈不是要毀于一旦?
侍女樂青低聲稟告道:“夫人,死者是鐵斧幫幫主章弼的兒子章辰,以終日尋花問柳強搶民女惡名昭彰?!?p> 寒雪點了點頭,樂青又走到那姑娘面前,五分威嚴五分安慰地說道:“這位是綠綺居主人商夫人,姑娘莫要驚慌,此間發(fā)生何事,還請一一詳述?!?p> 那姑娘往前一撲就賴在了寒雪腳邊,慌張申辯道:“這位夫人,不關(guān)奴家的事!真的不關(guān)奴家的事!請您為奴家做主?。 ?p> 寒雪使了個眼色,樂青便上來將人拉開扶起:“姑娘,你若不肯配合,我們主人又如何辨明是非?”
那姑娘道:“奴家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給了銀子帶了奴家來,說是侍奉這位章公子……然后……就……這位公子很是‘威風’,奴家覺得像是吃了什么藥,卻也沒有多想……誰知道興致正濃,公子就突然七竅流血暴斃了!夫人!奴家什么也沒做啊!”
樂青拾了案幾上的杯子,微翕鼻翼嗅了嗅,神色一變上前來低聲說道:“夫人,是‘暖香散’!”
寒雪面上不說心里卻難免驚訝:這么說來的確和這個小姑娘無關(guān),暖香散是望月宮的迷情藥,常人如何能拿得到手?就算是望月宮中人,又是誰敢在她天罡的眼皮子底下犯事?她讓侍女處理尸體并將姑娘送回,又吩咐樂青對外頭看熱鬧的人們合理交待事由,遣散所有人后,自己留在了屋中沉思。
玉指拈起酒杯,她思忖道:這么大的劑量,難怪這只饞貓要丟了性命,這三件事接踵而至會是偶然嗎?如若不是,是誰知道了綠綺居的秘密?
一片羽毛緩緩從天飄落,寒雪心下一怔:“什么人!”
“怎么?莫非你從沒想過我會來報仇?”
“軒飛!”她始料未及,不禁脫口而出。
“再大聲點,外邊的人還沒聽見呢?!避庯w坐在橫梁之上輕蔑地笑著,寒雪定了定神,蹙眉問道:“是你干的?”
軒飛不齒道:“他們自己嫌命長,我不過是煽煽風點點火。什么江南第一風雅之地,還不就是個藏污納垢的賊窟?”
寒雪掩面而笑:“喪門之犬背主家奴,怎有顏面來說我的是非?”
軒飛哼道:“人盡可夫的臭女人,少在我面前揉捏造作,好生叫人惡心?!?p> 寒雪挑釁道:“喲,怎么這么快就惱羞成怒了?我還想著看看你長了什么本事,竟然敢來綠綺居鬧事?!?p> 軒飛跳下橫梁現(xiàn)身在她面前虎視眈眈:“你能奈我如何?”
軒飛自然是有著十足自信的,單打獨斗不在話下,盡管外頭眾賢云集,這個時候寒雪也不敢鬧出什么動靜,要是讓人知道她和昔日的扶風共處一室卻毫發(fā)無傷,恐怕她的麻煩只會比現(xiàn)在多。
寒雪暗暗思索:這個鬼丫頭凌厲了不少,愈發(fā)難對付了。便轉(zhuǎn)而問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你到我這兒做什么?”
“信是你寄的?”軒飛質(zhì)問。
寒雪狡黠一笑:“什么信?”
軒飛道:“別跟我玩花樣!”
她假作恍然大悟,說道:“嘖,瞧我這記性,你指的是給蘇小哥的?”
果然是這家伙!軒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想道:然而為什么洵哥哥會心血來潮去翻這舊賬?難道他的身邊出了什么變故?
寒雪嘲弄道:“真是可惜吶,劉家妹子?!?p> 軒飛沒好氣地說道:“你若希望綠綺居鬧得天翻地覆,便盡管惹惱我?!?p> 寒雪笑道:“丫頭,你自己時乖命蹇緣何要遷怒與我?真真枉費了洵哥的心思?!?p> 軒飛啐道:“夠了,一口一個洵哥裝腔作勢,好像你有多喜歡他似的!”
寒雪有些意外:“哦?你這么恨我,難道不是因為洵哥?”
“就憑你?”軒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收拾你的爛攤子去,我懶得見你。”
寒雪道:“言下之意你還不打算走了?”
軒飛露出高深莫測的詭笑瞟了她一眼,腳下生風翻窗而出,倏爾消失不見。
寒雪掂量著:若她真打算搗亂下去,何必在此時現(xiàn)身?著實不像這丫頭的性格。她準是為了蘇家而來,主公走前便交代蘇家定將有所動作,他們想做什么?隱忍了這么多年卻要忽然出手,難不成是為了軒飛?蘇越不當家,他手上應該沒有這權(quán)力。對了,蘇夫人的頑疾近日似乎有了起色,和這件事可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綠綺居幾無設(shè)防,商氏謹慎,近侍亦不知其身份,所求之物尚在搜尋?!?p> 傍晚時分蘇逸凡收到了軒飛的傳書,倚在榻上獨自沉思:綠綺居名聲正盛左右無人敢動,重重設(shè)防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不夠坦蕩,這個商氏的確心細如發(fā),希望笑笑能應付的過來。
他錘了錘酸脹的小腿,愁色又擰上眉頭。歲月不饒人吶!他笑著嘆了口氣,招呼道:“錦繡,藥好了么?”
“哎,聽說了嗎?左家滅門慘案居然是秀水山莊莊主陳秀干的!”一個布衣矮子走進綠綺居,還未落座便已眉飛色舞的說起來。
座下一個刀疤臉接話道:“啐,那個娘娘腔陳秀,人模狗樣的居然也敢買兇殺人!要不是蘇府出面,大家伙們還都蒙在鼓里!”說罷灌了口酒,滿面紅光。
矮子又道:“可不是嘛!叫蘇大少爺一劍斬了真是大快人心!”
一旁微胖的漢子插話道:“俺倒是聽說千羽門也東窗事發(fā)了,不知又是個什么事?”
刀疤臉嘲笑道:“潘兄弟你這消息也忒不靈通了!記得去年血洗孤松館的事么?那是千羽門和雪華堂聯(lián)手犯下的滔天殺孽!”
“什么?竟有這等事?”隔壁一桌的人也忍不住探頭問道。
刀疤臉很是得意:“那還有假?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兩派原本約好了死守秘密,但千羽門門主潭邊燕卻背地里聯(lián)絡(luò)了望月宮一舉清剿了雪華堂,把那殺人越貨的屎盆子全扣在堂主戚揚頭上企圖瞞天過海。嘿,可笑天網(wǎng)恢恢卻叫蘇府拿到了罪證,蘇二少爺神兵天降,迫使潭邊燕含羞自盡,蒼天有眼,真是惡有惡報吶!”
那胖子道:“怎地又是蘇府?”
矮子揶揄道:“喲,聽這口氣怎么透著股酸味兒???不是蘇府,還能是你我不成?”
胖子尷尬一笑:“說的也是,蘇府一向正氣浩然實力雄厚,事又都出在吳郡地界上,合該他們出面了。對了,王兄剛剛說的可是蘇二少爺?”
矮子道:“是了,我也好奇怎么就是那蘇二少爺,他不是一向以閑云野鶴稱世么?如何又出面管這閑事?”
“咳!生在蘇府哪還能有什么云什么鶴,你見過皇帝的兒子去耕地嗎?據(jù)說那蘇二少爺打小便為鶴鳴山正一派的某位道長看中,收作了關(guān)門弟子,蘇逸凡早早就把名劍絕塵傳給了他,連道號都起作‘絕塵子’。如今其年滿二十正是嶄露頭角之際,你道蘇府為何在此時大動干戈?我看八成就是為了給二少爺立立威名哩!那兩派活該倒霉撞上刀口罷了。”
旁人紛紛點頭贊同,刀疤臉一臉神氣,假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吃菜吃菜,不聊了?!?p> 寒雪獨自在院中喂魚,附近的雅廳傳來清淡的絲竹聲,和著微風,本應又是個恬靜的下午。
下人端了茶水過來,畢恭畢敬地伺候在旁,寒雪眼也未抬,神情很是自然:“天究,你來說說是怎么回事?!?p> 天究面顯狼狽,托舉著茶盤不敢放下。盡管知道望月宮不相信理由,他還是百般無奈地說道:“屬下失職,不想為人阻截,來不及回護兩派掌門。”
寒雪仍不動聲色:“是金絲雀做的?”
天究略顯吃驚:“大人明鑒!”
“她居然沒有殺了你?”寒雪陰冷的眼神忽然落在他身上,他一個激靈,連忙道:“屬下絕無異心!她羈押了我一宿,次日卻放了我回來,屬下認為她定是有心挑撥?!?p> 寒雪冷笑:“你的心思倒是縝密,看來天究這個位置不大適合你了,不如我稟報主公要你左遷地狗如何?馬廄大概不難管吧?!?p> 天究惶恐不已連連告罪:“大人贖罪!容屬下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寒雪仍舊笑著,卻在一瞬間透出了森森寒意,“你殺得了軒飛嗎?堂堂男子漢被一個黃毛丫頭玩弄于股掌,還有臉面和我談立功?”
黃毛丫頭?她可是前任扶風吶!天究一肚子苦水,嘴上卻說道:“她不過就是武功好罷了,單打獨斗強不過她,咱們還不能設(shè)個圈套甕中捉鱉么?”
寒雪盯了他一會,忽而收起銳氣伸手拈起茶杯,淡然說道:“行了,賬先記下,你速去處理徽州的事。至于軒飛,去請?zhí)炜齺斫邮郑也隆诖丫?。?p> 丟了這燙手的山芋他很是高興,趕忙答道:“屬下遵命?!?p> “等等?!焙┓呕夭璞匦聰n好大袖,“別怪我沒事先提醒,管好你們的嘴,讓鬼王知道了,你就求閻王老子去吧?!?p> “多謝大人提點?!碧炀空f著,又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關(guān)外傳來震驚中原的消息,鳴沙之月的八部眾竟然毫無征兆地分裂成了兩派,迦樓羅部聯(lián)合阿修羅部、摩侯羅伽部忽舉反旗蕩平了緊那羅部,公然與大天王分庭抗禮,連日來內(nèi)斗不休,致使西北局勢一片混亂,河西一帶商貿(mào)幾近中斷。
江湖傳言并未說明三部叛亂所為何事,但此時抱一閣中諸位卻是心知肚明。
“這么說,是劉洵瓦解了鳴沙之月?”喬慎之緊蹙著眉一臉的難以置信。那個以殺戮聞名的鬼王顯然并不只會殺人而已,他向來堅信二十多歲的孩子能像他的好女婿這樣老練已是相當不易,但那個孩子竟然比他和蘇逸凡聯(lián)手調(diào)教出來的蘇晉還要拔高一大截,如果一個劉洵都這樣可怕,他們還能有什么資本謀劃對付望月宮?
聽說他們竟特意拿緊那羅部開刀,極樂心里也是略有不快。沒人知道緊那羅王其實算是他的遠親,他這種人當然談不上什么感情,他煩惱的是失去了緊那羅王這座靠山,他在敦煌的數(shù)十年根基幾乎毀于一旦。他心下長嘆:可惜吶,阿羽還是太過剛愎自用,分明已經(jīng)事先布置妥當了,唉……
“倒也不盡然,劉洵的確很出眾,他身邊那個扶風也不是省油的燈,但僅憑他倆顛覆鳴沙之月,多少還欠些火候?!睒O樂分析道,“劉洵假借鮮卑人宇文葉的身份博得呼衍迦泫的敬佩,進而接近迦樓羅王,迦樓羅部尚武,對勇士向來尊敬有加,籠絡(luò)迦樓羅王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隨后他即前往洗心嶺,在迦樓羅王的安排下會見了阿修羅王。阿修羅王機敏睿智眼高于頂,在八部中有相當高的威信,這也造就了其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本來這是他最難的一關(guān),但壞就壞在那阿修羅王是個女人?!彼榱颂K越一眼,確信他在聽,便又說道,“這個‘七殺’生得俊俏,在望月宮的多年訓練下對付女人更是有一套,所以即便是阿修羅王,嘖……”他故意嘆了口氣,好像很惋惜似的。
“公子想必知道望月宮是個多么骯臟的地方,位及鬼王之人又須得受過怎樣的磨難?”蘇越突然想起寒雪的話,一時陷入恍惚:決斗、殺戮、卑躬屈膝、忍辱負重,甚至從女人身上獲取情報,他過的是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是他天生就這么出眾,還是逆境逼得他百煉成鋼?“想必飛飛還不曾提起過,她當初為了洵哥跳崖自盡吧?”寒雪的笑聲在耳邊回響,蘇越又顯得義憤填膺:出類拔萃又怎么樣!你可以恣意迎合著素不相識甚至厭惡的女人,對于她卻只能束手無策,無論是從前的跳崖輕生,還是后來的肝腸寸斷,自始至終你根本沒法面對她!無膽匪類,本少爺為什么要跟你比!
那邊極樂又接著陳述:“摩侯羅伽部是八部中最不成氣候的一支,至于摩侯羅伽王,那個家伙天生神力,卻是個頭腦簡單性格耿直的莽漢,素來對阿修羅王言聽計從,說服了阿修羅王,摩侯羅伽部不在話下。由此看來,若是僅僅這三步,劉洵足以辦到?!?p> 蘇逸凡仍然不動聲色,喬慎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身為同齡人,蘇晉卻不甚甘心,插話問道:“如你所說,就算他獲得了這三部的信任,又憑什么讓他們對鳴沙之月反戈相向?”
極樂望著他,雙目炯炯:“那便是我接下來要說的重點,劉洵完成以上準備后,望月宮主親自去了敦煌?!?p> 什么?蘇越如夢初醒:原來如此!是故劉洵當時便敢斷定極樂沒膽在敦煌久留,我記得那時候他正在煩惱,卻是擔心他家主子知道了飛兒的行蹤吧?對了,那張字條……難怪他會選擇在那時候揭示,只因飛兒性情剛烈,那樣的形勢下很難對他言聽計從。想到這他不由怒火中燒:又算計她!你還是不是男人!
蘇逸凡突然開了金口:“望月宮主為人深沉,素來很少露面,其常年帶著面具,江湖中人甚至對他的名字、年齡、相貌一無所知?!?p> 極樂笑著接話道:“莫說旁人,就連我們都不曾見過主子真容。”
蘇晉道:“常人締結(jié)盟約,首先一條便是開誠布公?!?p> 極樂道:“為著共同利益,區(qū)區(qū)小事又何須計較?博弈嘛,有時候不能考慮太多后路,大公子,你說是嗎?”
蘇晉不置可否,極樂又說:“自隋帝西征,突厥汗國分裂成為東西兩支,八部中大天王上了年紀,有意追隨西突厥達頭可汗在西部稱雄,壟斷貿(mào)易之路大發(fā)橫財。乾闥婆王是昔日大天王的愛妾,自然追隨其后。此外,夜叉部常年神出鬼沒不受管束,龍部原本就據(jù)守龜茲,兩部都于西遷之事漠不關(guān)心。但驍勇善戰(zhàn)的迦樓羅王未滿不惑怎愿退守西北偏安一隅?他一直在覬覦廣袤的中原,所以背地里聯(lián)合了東突厥都藍可汗??上Ф妓{不成氣候,兩年前為部下所殺,東突厥的大權(quán)幾乎落在親隋的突利可汗手上,迦樓羅王便一直期待著一個新的機會?!?p> “如果他的目的是逐鹿中原武林,望月宮的確是與他最沒有利益沖突的勢力?!币恢蹦蛔髀暤奶K越也淡淡發(fā)聲,“你是緊那羅部的人,可見緊那羅王對望月宮持敵視態(tài)度,所以才成為他們的第一個目標?!?p> 極樂道:“正是?!?p> 喬慎之撥弄著手中的多寶串,他在思考的時候總是下意識這么做:“看來三部和望月宮聯(lián)手的局勢已基本成型,北方亦將逐步為望月宮掌控,日后必更難對付,我們的時間不多,鏟除綠綺居之事必須盡快落實?!?p> 極樂道:“日前諸位的一番作為已斬斷了綠綺居一條大枝,接下來便是鎮(zhèn)江天德門和黟山天峰派?!?p> “天峰?”蘇越訝然,“天峰派代掌門棲真道長抱樸守真高風亮節(jié),絕不是這種人?!?p> 極樂道:“牽頭人是棲真子的師兄鎮(zhèn)元子,這一點證據(jù)確鑿,至于棲真子是否參與其中,鄙人便不得而知了?!?p> 蘇晉道:“許是因天隨真人將代掌門之位交予棲真道長之故,引起了鎮(zhèn)元道長的不滿,既然你有所顧忌,徽州那邊便交由我去?!?p> “也好。”蘇越點了點頭又說道:“天德門門主周競蒼我倒是見過,去年宇文勝大肆鼓動的‘斬風大會’他也是發(fā)起者之一,想不到又是個兩面三刀的角色。”他這一個“又”字說的很重,擺明是在諷刺極樂。
極樂卻不在意,只是詭譎笑道:“周競蒼這個人擅于阿諛拍馬,實質(zhì)卻外強中干自私魯莽,他的命不值錢卻有大用途,二公子切記不可強取。”
大用途?蘇越皺眉沉思。
極樂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交給蘇晉:“這里邊都是鎮(zhèn)元子勾結(jié)邪教的證據(jù),綠綺居已有所行動,大公子也請小心行事。天峰派威望甚高,若能生擒鎮(zhèn)元子,對綠綺居的打擊應該更大。”
諸事布置妥當,極樂便拱手道:“時候不早,鄙人便不叨擾了?!?p> 蘇逸凡回了禮:“日后還需多多仰仗阿史那閣下,某便不送了?!?p> “留步、留步?!睒O樂客客氣氣地退了出去,其余諸人也都漸次離席,蘇逸凡留下了蘇越,要他去書房把案上的書冊拿來。
取了書出來,喬慎之和蘇晉已經(jīng)離開,蘇越正要走,蘇逸凡突然輕描淡寫地問道:“那個劉洵——有沒有可能為我所用?”
蘇越猛然回頭,正想答話卻被父親攔了下來:“不用這么急著答復,回去好好想清楚,你應該知道你這一句話的后果?!?p> 蘇越雙目怔怔,仿佛霎時被無形的鐵手鉗住了喉嚨,他只覺泰山移來壓在了心頭,一時悶得幾要無法喘息。
他甚至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父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