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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清風

第二十四章 管中窺豹

劍是清風 硯山君 8329 2019-02-21 18:33:21

  這個季節(jié)還是有些微冷的,如果下起了雨,溫度又要下降不少。幸而近日天晴,漫步在陽光之下,溫暖和煦的空氣融化新生草葉的清香撲面而來,也許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愜意。

  一年前就是這樣的晴天,一縷不尋常的風吹進了蘇越的心里,叫他從此曾經(jīng)滄海波瀾不驚。

  “言姑娘,今日多虧你為在下解圍,感激不盡?!比绻皇且粋€尋常的鄰家小妹妹,以蘇越的性格也許不會這樣刻意保持距離。

  而言曉凇顯然沒有她的未婚夫考慮得多,因為好奇追隨千里,因為仗義挺身而出,她做的一切不過是隨性為之而已。“沒有啦,我又沒做什么……”她尷尬地笑著,如一朵火紅的薔薇。

  蘇越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著她,他的臉上沒有往常那種輕松的笑容,他的確成長了很多,無論處事還是待人。

  “言姑娘,在下有愧。”

  言曉凇羞赧嗔道:“小蘇你怎么……都說了幾遍了,別放在心上……”

  “茲事體大,在下不敢含糊。”蘇越仍然堅持,言曉凇眉頭一皺似乎有些生氣,搶先道:“你怎么不肯相信我呢!”

  蘇越語塞。

  “你要說的我知道,”言曉凇說道,“小蘇,莫說我從前并未見過你,即便是現(xiàn)在,我……我也并不愿意。我始終夢想做個沖鋒陷陣馳騁疆場的大將,對我而言婚姻之事就是枷鎖而已。我挺喜歡現(xiàn)在這結(jié)果的,時過境遷,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難道言曉凇就不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我……”

  言曉凇翠眉顰蹙,臉蛋紅得像個玲瓏的小蘋果。蘇越愣愣盯著她,良久方長嘆一聲破顏而笑:“罷了,如今說什么也無濟于事,反正不多時整個江湖都要知道你是我的義妹啦,小凇。”

  言曉凇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順手便將胳膊搭在蘇越肩上,身高懸殊,她想保持這個動作很是吃力,蘇越一扇子毫不留情敲在姑娘頭上,嘲笑道:“先努力長高再說吧,小丫頭!對了,你如何尋到江都來的?”

  “嘻,不告訴你!”

  “你怎么找到她的?”

  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鬼九嗅著酒葫蘆,滿臉陶醉:“你問錯人了,不是我,是你的好郎君?!?p>  阿越?軒飛頗感驚訝。

  “小姑娘跟了蘇小子一路,我就順手把人領來了?!惫砭湃魺o其事地說著,搖著酒葫蘆又露出失望的神情,一壺竹葉青拋到面前,他趕忙接住,像寶貝似的抱在懷里,臉上又露出輕浮的笑?!鞍パ?,三十年陳釀,二少夫人出手就是闊綽,我等小民可買不起喲。”

  軒飛輕笑:“前次的事還未有機會致謝,今日便又受你恩惠,區(qū)區(qū)身外之物何足道哉?!?p>  鬼九道:“你是謝我,還是謝劉洵呢?”

  軒飛沉吟半晌,方問道:“他何時回來?”

  “不知道?!惫砭艖猩⒌赝嵋兄鴺?,“誰曉得他在想什么?!?p>  軒飛點了點頭,鬼九忽又說道:“不是他?!?p>  “不是他?”軒飛十分意外。

  “是那個扶風。她讓人找的我,讓我?guī)鸵r著蘇越。她告訴我說是劉洵的意思。”鬼九的神情竟嚴肅起來,“但劉洵不會做這種事?!?p>  “扶風?!避庯w顰眉,“洵哥哥向來疑人不用,此人來歷不明,她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鬼九聳了聳肩,笑道:“我又怎么知道,劉洵早已不是當初的劉洵,如今你還能保證猜得透他?”

  一針見血,軒飛絳唇微翕,沒有說話。

  “飛飛?!惫砭湃粲兴傅卣f道,“別怪哥哥多嘴,你若有心為了蘇小子好,就讓他遠離劉洵吧?!?p>  軒飛面露疑惑,似乎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鬼九笑著拍了拍衣服:“也對,你看到的劉洵,和我們認識的劉洵從來就不是一個人。走咯!”

  軒飛問道:“你在這里不是為了等人么?”

  “那是剛才——總之,此酒珍貴,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自己喝比較妥當。”鬼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剛要邁步卻被一聲渺遠的呼喚絆住了腳。

  “小楚!”

  小楚?軒飛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長地將他打量了一番,移步擋住他的去路:“跑不了咯!”

  “你……”鬼九懊惱地指著軒飛,望著手中珍貴的美酒心疼地跳腳,“不行!趕緊讓開!她已經(jīng)喝了我整整一壺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壺又算什么?”軒飛笑著,“這個言姑娘,當真不簡單!”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蘇越低吟,以指代筆書在河畔那棵老柳樹上,故地重游楊柳依然,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你這滿腹經(jīng)綸,不知要勾去多少姑娘的魂?!避庯w不知何時亦到了這里。

  蘇越笑道:“我可真冤。”

  “冤你了么?”軒飛佯嗔道,“才一會兒工夫又多了個義妹,甚至不遠千里追到江都來,你真不怕我生氣?”

  蘇越耍賴道:“這如何能怨我?我不認作義妹,你可就得叫她妹子了。”

  “橫豎都便宜了你!”軒飛撇了撇嘴不和他計較,手指摩挲著他剛才寫字的地方,取笑道:“成日跑來這里就為了寫這些?”

  蘇越摟著她的腰呢喃道:“我來這里等你,幸好總算是等到了……你好香啊……我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在一起了……”

  軒飛羞紅了臉,即刻打斷道:“不和你貧了,說正事!”

  “好,愛妻說什么就是什么?!?p>  軒飛給了一記粉拳,正色說道:“認識天峰的知非子么?”

  “知非師兄?”蘇越頗為驚訝,“是舊相識,怎么,你遇到他了?”

  軒飛便把來龍去脈說了,蘇越蹙眉斂容,說道:“依你所言知非師兄不該還未回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軒飛嘆了口氣:“我看知非子膽識頗高,方才臨時起意邀他合作,倘若遭逢意外,我難辭其咎。”

  蘇越道:“先別下定論,附近百里你可勘察過了?假若真有個三長兩短,知非師兄或許也留下了些線索?!?p>  軒飛搖了搖頭道:“我已盡力,莫忘了,我們的對手是望月宮。”

  蘇越正沉思,一個雜役模樣的男人忽然小跑過來,將手上捏著的信箋硬塞到蘇越手里,蘇越方要開口,那人卻擺了擺手兀自又掉頭跑走,蘇越詫異地望著信箋,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給我?!避庯w接過信封對著日光看了一陣,方用小刀在一側(cè)劃開寸長的口子。一小攢艷紅色的粉末抖落在地,軒飛刀尖一挑湊到鼻邊小心翼翼地一嗅,緊張的神色俶爾消失,她乜斜著蘇越,一臉興師問罪的意思。

  “胭脂?”

  蘇越慌忙擺手:“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沒做?!?p>  “誰信你?”軒飛把信拋還給他,沒好氣地嚷道,“自己看去!”

  “別人污蔑我風流倒也罷了,愛妻怎么也這樣敗我的名聲?”蘇越無辜地展開信紙,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綠綺居的來信,看吧,我是清白的。”

  軒飛哼道:“說了什么?”

  “約我們?nèi)ヒ惶恕α?,那個‘商夫人’究竟是誰?周競蒼死前想要說什么,似乎是認得她?!?p>  軒飛詭秘笑道:“芙蓉半面妝別有風韻,你該不會又青睞有加了吧?”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蘇越伸手就要撓她,軒飛大笑著躲開,嘲弄道:“青睞有加才好呢,瞧你對著個男人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還不準我笑話你了?”

  “男人?”蘇越愕然。

  軒飛道:“不錯,他是天暗執(zhí)事郁文,是個男人。”

  “男人!”蘇越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容貌……那聲音……一個男人!”

  軒飛道:“他天生面相陰柔,卻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奇妙嗓子,能擬任何人聲、獸聲、樂器聲,京城里最有名的口技優(yōu)伶花玉兒也不過是他的弟子而已。”

  蘇越張口結(jié)舌,良久方道:“罷了!數(shù)我眼拙!”

  軒飛接過信箋掃了一眼,問道:“你覺得郁文會趁機鳩占鵲巢?”

  “興許吧?!碧K越說道:“盛情難卻我們便去會他一會,說不定也能問出些知非師兄的線索?!?p>  假如有竹有琴就是雅致,有金有玉便是輝煌,天下堪稱風雅之地的真可謂不勝枚舉,綠綺居便也斷不會有今日地位。前邊侍女引著路,蘇越忽然自作主張移動了一個花瓶,后退幾步環(huán)顧四下,不由陷入沉思。

  這里一草一木一瓶一罐的擺設看似隨意實則有心,主次有別虛實相間,故而雖移步換景,來者卻永遠知道自己的目光該落在哪里。

  羅網(wǎng)早已布置得當,自從邁進綠綺居起,你只能看得到主人要你看的地方。

  以往蘇越不過在大堂小廳坐坐,并未注意過此間格局,及至今日步至后堂,他方發(fā)覺平日所見不過是綠綺居的冰山一角。

  而能到后堂來的又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呢?蘇越不寒而栗。

  寒雪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能人。

  “想不到蘇公子竟是寒姐姐的知己,倘若她知道了,定會十分開心?!?p>  郁文坐在榻上,裊娜娉婷,千嬌百媚,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顯然他都了如指掌。

  這雛鳳清音卻叫蘇越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說道:“寒姑娘匠心獨運,在下又如何能知之一二?”

  郁文掩面輕笑,又對著軒飛道:“許久未見,扶風姐姐的飛刀功夫卻是又俊了不少。”

  “我不是扶風。”軒飛道。

  郁文笑道:“右使位高權(quán)重,多少人趨之若鶩,軒姐姐說不要就不要了,小弟可欽佩得很。”他略為停頓,俶爾變了聲調(diào),語氣也變得不可一世起來,“可惜呀,于我而言右使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我想,就算是鬼王……”

  “也不過是唾手可得?!本故莿穆曇?,軒飛不禁為之一震,郁文隨即拊掌大笑,“你怎么還是這么怕七殺?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別玩了!”軒飛冷冷喝斷。

  郁文這才有所收斂,終于顯露出男孩子的做派,身子一傾歪在榻上將二郎腿翹的老高,蘇越也總算聽到了他原本溫潤清朗的聲音:“女人生氣老得快,你也不怕蘇公子嫌棄。”

  蘇越舒了口氣趕緊切入正題:“郁公子今日約見所為何事?”

  郁文修著指甲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所以你該知道了,我對所謂李代桃僵沒什么興趣。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的,想不到我家軒姐姐的眼里居然能容得下第二個男人。”

  蘇越瞄了軒飛一眼,她默不作聲,只當作沒聽到。

  郁文接著道:“我可以幫你找到寒姐姐,當然是有條件的。”

  蘇越道:“郁公子請說?!?p>  “我要活命。”郁文說,“我知道,蘇府總有一日要和望月宮一決高下,如果蘇府贏了,我要你保我安然無恙,自由自在?!?p>  蘇越軒飛交換了一個眼神,郁文冷笑道:“你們那是什么表情?螻蟻尚且貪生,我一沒殺過人二沒放過火,充其量就是給人當當替身唱唱小戲,想要死乞白賴活著有什么不對?哎你別不信,我家軒姐姐可以作證,堂堂蘇二少爺莫不是這一點小忙都不愿幫吧?”

  蘇越道:“郁兄弟說的哪里話,既是和衷共濟,蘇某自當盡力而為,只不過——倘若贏家是望月宮呢?”

  郁文笑道:“那便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周全之策。”

  蘇越點了點頭,郁文方說道:“她就在城西的小前莊,你們?nèi)グ桑疫€得唱戲去,恕不奉陪了?!?p>  蘇越?jīng)]有多說什么便拉著軒飛告辭,待走出綠綺居,軒飛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相信他的話?”

  蘇越慎重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忽然想到一事,據(jù)極樂所言,望月宮主從未摘下過面具,不僅外人,連你們也不曾見過其真容?”

  “是。”軒飛注視著他,恍然會意,“你懷疑郁文……”

  蘇越面色凝重:“他這樣的能力,沒有道理不被善加利用,我想他一定充當過宮主的替身。又或許——正如‘扶風’、‘天罡’一樣,‘望月宮主’也不過是個代號?”

  軒飛怵然,她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郁文的權(quán)利真的那么大,只怕今日約見別有用心,我們最好不要貿(mào)然行動?!?p>  蘇越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知非師兄生死未卜,我們不能放任不管?!?p>  小前莊并不是什么豪門大宅,蜷縮在城西一隅顯得稀松平常含蓄內(nèi)斂。宅門半掩無人應答,蘇越便私自闖了進去。

  繞過垂花門,天井干凈簡潔,除了一缸尚未當時的碗蓮再無其他,廳堂也是尋常人家的擺設。徑直取后院去,方邁過門檻,軒飛即拉住了蘇越警惕地望著前方。

  一個年輕少婦正打掃著院子,荊釵布裙,素面清湯。

  那女子怡然自得地拾掇著,像是沒有發(fā)現(xiàn)來人一般,直到掃帚撇過最后一塊地磚,女子方揉了揉楚腰直起身來回頭笑道:“貴客久候,失敬失敬?!?p>  竹扇輕搖,蘇越道:“想不到綠綺居主人竟連此等微末小事亦身體力行,在下欽佩?!?p>  “無論小前莊或是綠綺居,都不過是個需人打點的宅子而已?!焙┛羁顔㈩仯宓缇?,“二位里邊請?!?p>  寒雪將蘇越請上主席,軒飛不肯入座,一步不離地跟在蘇越身邊,寒雪不由笑道:“這小前莊就我一人,何必這么緊張呢?”

  軒飛一臉嫌棄:“別和我說話,找你的是他?!?p>  寒雪便道:“既然蘇公子到了這兒,想必是見過天暗了。”

  蘇越道:“不錯?!?p>  寒雪道:“他本是奴家的手下,如今卻要你來殺奴家,公子不覺得奇怪么?”

  蘇越笑道:“曾有位姑娘對我說過,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不希望敵人太多,所以我學會了交朋友。”

  寒雪抿嘴而笑:“公子可曾聽聞戲子無義?天暗也許不會是個好朋友?!?p>  蘇越道:“那么寒姑娘呢?”

  寒雪道:“奴家早就心屬公子,公子莫非不曾察覺么?”

  一聲鏗然,飛刀出手刺向寒雪席前木幾,竟然沒入其中寸許。寒雪輕柔地拔將出來,笑道:“高山無語,深水無瀾。飛飛,你這脾氣還是得改改?!?p>  軒飛狠狠地瞪著她,她卻又道:“不承想短短一年,蘇公子卻變了太多,奴家不得不刮目相看。”

  蘇越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蘇某只怕是難成大器,但求莫要貽笑大方罷了。而如飛兒這樣的性情中人,反倒令人艷羨愛憐才是。”

  軒飛一把奪回刀,望著蘇越的時候眉眼里都是笑意。此情此景能得到意中人的幫襯,哪個女人能不欣悅歡喜?

  寒雪從容一笑:“公子到小前莊來想要找些什么?”

  蘇越泰然自若地搖著扇子:“寒姑娘冰雪聰明,何須在下多言?”

  寒雪笑道:“我家主子素來多疑,公子以為,他會把什么留在奴家手里呢?”

  蘇越道:“姑娘這樣周全,又怎會不想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呢?”

  “蘇公子過譽了?!焙┑?。

  “對于郁文的叛變,你似乎早有心理準備?!碧K越說。

  寒雪道:“那個小鬼頭沒有什么野心,無非有人嫌棄奴家礙事了?!?p>  “不是望月宮主?”

  寒雪搖頭否認:“主子太了解奴家,他可沒必要這么做?!?p>  蘇越追問道:“那是什么人?”

  寒雪嘆了口氣,轉(zhuǎn)向軒飛道:“小丫頭,近三年來,你可曾聽過‘馮翊’的消息?”

  蘇越使了個眼神,軒飛方才不情愿地對他說道:“自李歆死后左使長久空缺,對此主公沒有過任何表示,左使的職權(quán)既未一并移交給我也不在洵哥哥手中,似乎是主公自行收回。洵哥哥囑咐不可僭越,我也就沒太多過問。”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他說過,宮里有不少力量連鬼王都無權(quán)管轄,可能與馮翊有關。”

  寒雪又問:“李歆是怎么死的?”

  “行刺失敗,反遭殺身之禍。”

  “刺殺的是誰?”寒雪追問道。

  “不知道。”

  “可惜了。”寒雪略顯失望,但仍深邃一笑,“據(jù)說他要殺的也是馮翊,接任的馮翊。”

  軒飛面露驚異。

  寒雪接著道:“很奇怪嗎?宮里從來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有的只是利益和優(yōu)勝劣汰。并不是因為你贏了天罡戰(zhàn)才成為右使,恰恰相反,因為你必是扶風,才定了這個規(guī)矩?!?p>  “信口雌黃!”軒飛不齒。

  “你的一切都是洵哥給的?!焙┬@道,“只有你蒙在鼓里罷了。”

  軒飛忿然:“你……”

  “飛兒。”蘇越按住她的手,問寒雪道,“馮翊是怎么回事?”

  寒雪淡然笑道:“李歆既然死了,說明馮翊武藝超群抑或身邊有著絕世高手,而這么多年深藏不露,他的老謀深算亦是可見一斑。只怕如今想要奴家讓位的正是這個馮翊?!?p>  “你是說,郁文受了馮翊的主使出賣了你,意圖取而代之?”蘇越思索片刻,又問道,“倘若真如你所說,為什么他十多年韜光養(yǎng)晦,如今卻耐不住性子出手了?”

  “自然是為著搶先你們蘇家一步?!焙┑溃熬G綺居這塊肥肉,只怕公子爭不到了,郁文這只小貓可絕不像表面看來那樣溫順。”

  蘇越道:“縱然他不關心你的死活,卻不怕你倒戈相向為我所用么?”

  寒雪道:“那可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丟掉了綠綺居,奴家的罪名可也不小了。”

  蘇越心下有些焦灼不安:如寒雪所言這個威脅著實可怕,以極樂的心思想必對馮翊所知有多無少,這老狐貍竟敢絕口不提?敵暗我明太過被動,盡早回去告知爹和大哥全面戒備才是。

  “喂。”沉默了許久的軒飛突然開腔,“你——說說我的事?!?p>  “難為你想聽?!焙┬Φ溃昂冒?,那我就說給你聽?!?p>  “你的命運和洵哥是系在一起的,我總得從他說起。眾所周知鬼王是我們那權(quán)利的巔峰,人人都渴望爭下那個名分位極人臣,所以歷代鬼王自然也是這宮中處境最為危險之人。主子設立這個職位時當已料到,所以又并立了馮翊與扶風二職,名義上相互輔佐,實際要兩黨左右制衡,以解鬼王之危。先前無論是昭明鬼王還是隱曜鬼王,具是由二護法爭鋒中脫穎而出的贏家。

  “可諸事總有利弊,你應該知道九年前眬鷹與祁巖之亂,身為右使的眬鷹在昭明鬼王病死之際大動干戈肅清左派,雖然他無往不利最終登上巔峰,卻給宮里造成了極大的損失。眬鷹雖然本領出眾,但他的狼子野心在主子看來并不是什么好事,自他上位之后,主子削去了鬼王的部分權(quán)利,同時提升天罡執(zhí)事、地煞執(zhí)事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總管,大幅分化了左右使的職能,以致馮翊李歆和扶風危衍大為不滿,眬鷹伺機籠絡了二人為其所用。變革之后,宮里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更勝先前。

  “那時候即將繼任天魁的洵哥早已蜚聲遐邇,主子便起了栽培之心,但其年紀尚輕,人力薄弱羽翼未豐,主子便指示上一任天罡暗中為他培植勢力。五年后時機已經(jīng)成熟,主子策劃了那場晉位決斗,本打算讓洵哥取李歆而代之,不料這個曠世奇才竟然在擊敗危衍、李歆之后一舉戰(zhàn)勝了眬鷹,打下了一場震驚武林的大勝仗。主子正好順水推舟撤換鬼王,將年僅二十的洵哥任命為七殺鬼王。

  “表面看來,主子將洵哥破格提升是為了籠絡其心,但實際上他的晉位也幫助了主子一舉收回了鬼王的大部分權(quán)利,同年李歆因為刺殺失敗音信全無,左馮翊從此形同虛設,宮中勢力因此經(jīng)歷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洗牌?!?p>  曠世奇才……哼!蘇越緊鎖眉頭,甚為不齒。

  寒雪淺淺一笑:“說了這么久,終于要提到你了,小金絲雀。”

  金絲雀。軒飛默然,只有這一點她從不予否認,不管說話人帶著輕賤還是譏諷,劉洵將她帶大是不爭的事實。

  “吃一塹長一智,為了防止洵哥獨攬大權(quán)后重蹈眬鷹之轍,主子找到了控制他的最好辦法——把你推上風口浪尖。聽過之前的故事,你該知道沒有任何勢力基礎的人登上高位會有什么后果——或者說你其實更深有體會。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一個豢養(yǎng)的玩物,沒有經(jīng)歷過任何殘酷的黨派斗爭,居然輕而易舉就坐上了別人夢寐以求的位子,一時間你自然成了宮中最不受待見的人。

  “請注意措辭!”蘇越厲色打斷道。

  寒雪道:“很抱歉讓您不愉快,然而我說的只不過是宮中人所共知的事實。丫頭,你今日既來問我,想必業(yè)已心知肚明,你不喜歡管事也不擅長與人交往,更沒有半點統(tǒng)領天賦,你的武功是好,但勝得過張文徹嗎?他尚且是個沒有實權(quán)的天魁,你憑什么上位扶風?”

  “我——”

  “因為你贏了他。”寒雪接著話茬繼續(xù)說道,“他的實力遠在你之上,你能取勝只是他因為他被人下了藥,迷情藥!”

  不啻一聲平地驚雷,軒飛登時愕然無語。

  她昨天才知道張文徹對她的愛與恨,卻不曾想這份感情早在兩年前就已被人利用,成為別人爭權(quán)奪勢的工具。

  她憤怒,她悲切,因為她明白寒雪不需要騙她,十七年來自己的確只是個任人擺布的玩物而已。

  “身為右使,掌握的信息甚至不如手下的天罡們多,你是不是一直記恨洵哥什么都不肯告訴你?我猜他一早就想將你放走吧,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不是么?”

  軒飛不愿再聽,披風猛然一甩扭頭就走,直到影壁前方駐足停下,獨自黯然。

  蘇越凝睇著她,唯有幽幽嘆息,又對寒雪道:“請吧,我想,姑娘會樂意和我哥聊聊天的?!?p>  寒雪站起身來環(huán)顧四下,眉間畫著凝重,聲中攜著蒼涼:“天暗是否對公子說,他想活下去?”

  “不錯?!碧K越望著她。

  “只怕宮里每個人都這么想,服從抑或背叛,都不過是為了茍且偷生,奴家自然不例外?!焙┢嗥嘈χ翱晒忧埔磺婆医袢站车?,一手經(jīng)營的綠綺居朝不保夕,連這小前莊不日亦將易主,奴家什么都有過,如今又還剩什么在身邊?”

  蘇越道:“青山不倒,綠水長流。姑娘可要三思?!?p>  寒雪欠身道:“對不住了,公子……”

  “小雪!”

  一聲低沉的呼喚引得眾人側(cè)目張望,風塵仆仆的漢子匆忙闖了進來,蓑衣斗笠胡亂拋開,一柄長劍已然握在手上。

  “知非師兄!”蘇越目怔口呆。

  此情此景下知非子竟如此立場,在軒飛蘇越看來只怕是匪夷所思不能更甚了。

  “蘇硯山?”知非顯然亦始料不及。他回眼瞅著軒飛看了半晌,方才詫異驚呼:“是你!你……竟是個姑娘?”

  軒飛眄視著寒雪,又將目光移回知非子身上:“看來我的話不過是耳邊風?!?p>  知非盯著蘇越,良久的沉默過后只問了一句:“你真要殺她?”

  蘇越不置可否,背過身去負手而立。

  “五色令人目盲,師兄……”

  知非的眉峰在跳動,什么抱元守一虛極靜篤全都拋到了腦后。“別和我論道!我只問你一句,人,放是不放?”

  軒飛嘆了口氣,整個心似已沉如海底,也許她寧愿在此見到知非子的尸體,這樣她至少能為他報仇,而如今她只能看著他走向深淵,束手無策。

  她救不了他,恐怕再沒有人救得了他。

  “道長何苦折返?”寒雪苦笑。

  知非看著她,問道:“你想不想跟他走?”

  寒雪搖了搖頭,出眾的嬌顏仍舊保持著凄冷的笑容。那幾分惆悵婉約的清美縱是秋風漾蘆花、冷雨濕孤城都無法與之比擬,莫說是知非子,天底下又有幾個男人能無動于衷?

  “那就和我走。”知非說著,伸出了手。

  軒飛只能寄望于蘇越,然而他仍未表態(tài),她突然發(fā)覺自己已有些看不懂他。

  寒雪竟開始微微啜泣,那清淚中沒有怨天尤人,反而帶著達人知命的氣量,絲毫不顯惺惺作態(tài)。知非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眼里再容不下曾經(jīng)一刻不離的大道天地。軒飛不由慘笑:若非認識你十幾載,只怕連我也要被打動了。

  蘇越終于開口:“師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非堅定地應答:“我知道。”

  “你知道。”蘇越點了點頭,“好,你們走吧。”

  腳步聲順著院中的青石板遠去,蘇越面窗而立,卻始終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阿越!”軒飛的語氣里帶著責備,顯然對他的決策十分不滿。

  “走吧,回家。”他低聲說著,習以為常地去牽軒飛的手。

  軒飛竟避開了。

  “你也信了她,是嗎?”她的聲音比堅冰還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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