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了。”話音剛落,千重闕落下一顆黑子。
下一刻,卻見他看也不看棋盤對面那人,徑自又拿起一顆白子細(xì)細(xì)思索。
仔細(xì)一看,原來是與自己下棋。
對面那人穿著一身白衣,懶懶散散地坐著,手上拿著一本書翻閱著。
正是李蕓回。
聞言,李蕓回抬起頭,有些意外:“這么快?”
千重闕也不看他,只凝神盯著棋盤,倒是回了兩個字:“自然。”
只這短短的兩個字,卻讓李蕓回聽出了他的自信至極。
李蕓回放下手中的書,撐著腮幫子盯了對面那人幾秒,突然開口道:“與自己對弈,如何分輸贏?無論白子勝又或是黑子勝,不都只是你贏嗎?”
千重闕頭也不抬,附和道:“嗯,只是我贏。”
李蕓回有些無聊地收回視線,打開剛放下的那本書接著看。
他在這兒待了兩年多,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也足夠他對眼前這人有些許了解了,比如,這人唯一的愛好便是下棋,若是找不到對手,與自己對弈他也能樂在其中。
而且,若是這人與自己下棋時,基本上不會理會外人的聲音。
李蕓回翻開書,心神卻完全沒有放在書上,他想著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是時候了嗎?
三年謀劃,終于到這個時候了?
終于到了這個時機(jī),李蕓回卻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樣欣喜。
“宿主,馬上就要成功了,你不高興嗎?”一道機(jī)械的聲音傳來,正是0036。
“當(dāng)然高興。”李蕓回不假思索,若是他能親手砍下那位的人頭放在他父親和他兩個弟弟的墓前,他會更加高興。
這幾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奪下那個位子,他對當(dāng)一個皇帝根本沒有多大興趣,可既然那個人最在意的便是他的皇位,那他就無論如何都要那人親眼看著他登基。
這個目標(biāo)快要實現(xiàn)了,他怎么可能不高興,只要一想到那時那位陛下的表情,他都快等不及了,等不及――親手為他的家人報仇。
終于,千重闕放下最后一顆棋子,抬頭一看對面:“……”喂,通常那些很輕易就能被我殺死的人就是這么笑的。
他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話。
他能理解。
破爛的寺廟內(nèi),中央還剩下一半身子的佛像內(nèi)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按說這廟應(yīng)是許久無人來此了,此時廟內(nèi)卻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冷清。
一群衣不蔽體的人挨挨擠擠,這些人大多是女人,也有幾個年紀(jì)較大的男人,擠進(jìn)了這個小小的廟。
雖說人多,卻基本上無人說話,若是仔細(xì)一看,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人大部分人的眼中全是死寂。
“娘,我好餓?!?p>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女孩低聲說道,臉上的臟污跟久不打理的長發(fā)遮住了臉,但看身形,不過五六歲的樣子,麻桿兒似的小胳膊小腿兒,仿佛一折就斷。
雖說這小姑娘的聲音并不大,甚至都能算得上有氣無力,可因無人說話,也吸引了幾人的目光,見是個小姑娘,有人眼中面露不忍,但更多的人臉上帶著的是司空見慣的死寂。
小姑娘說出這句話后,四周一直無人回答,她自己也低著頭,不是很期待有人回答的樣子,原本面露不忍的幾人眼中劃過了然,她娘,死在路上了。
卻沒人再說話,死人這事兒,這幾年他們早習(xí)慣了,甚至這小姑娘能活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覺得很不可思議了。
這里的人自然不是來自一個地方的,可她們都是為了一個目的來到這里的――為了活下去。
自從幾年前他們安國和大梁打仗開始,青壯年基本上都去參了軍,留下的是婦女跟老幼病殘,賦稅也同樣越來越重,這幾年不知死了多少人,不是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餓死。
賣兒鬻女、易子而食,早已算不得什么新鮮事。可也還有像他們這樣,寧愿餓死也不吃人肉的人,所以這小姑娘也才能活到現(xiàn)在。
不知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京城至今無一人餓死。
于是他們懷著一絲希望,離開家鄉(xiāng)向著京城前進(jìn),路上死了多少人了?他們也不知道,只記得到現(xiàn)在為止,四周還能認(rèn)識的人,基本上沒有了。
他們不是第一批到達(dá)京城的,當(dāng)然也不是最后一批,甚至還有不知道多少人懷著一絲生的希望正向著京城趕來。
可至今,無人能夠進(jìn)入到那個高高的城墻里面。
不,也是有的,那些官爺富商。
他們只是一群目不識丁的農(nóng)民,平日里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地里有個好收成,他們很多人從來沒有出過村,可這幾年天災(zāi)人禍,地里沒有收成,賦稅卻不見減少,為了活著,他們只能背井離鄉(xiāng)。
好不容易,他們活到了這里,帶著一肚子的草根、樹皮跟泥土,卻發(fā)現(xiàn)生的大門從不對他們打開。
所有人眼里的光都滅了,滿臉絕望。在官兵的催促下進(jìn)入了這座廟。
第二天,有官兵帶著一個桶來到這里,所有人的鼻子都不自覺的嗅了嗅,死寂的眼中蕩起漣漪,是米的味道。
官兵催促著他們排隊領(lǐng)取食物,若有人膽敢不遵守,他這一天的食物就沒了。
聽到這里,所有人禁若寒蟬,安分地排著隊。
他們能活下來了?!沒有人說話,但所有人臉上都帶著這個小心翼翼的期望。
那以后,會越來越好吧?說不定,他們還有能回家的一天。
隨著每個人都吃了個半飽,半夜,那個小姑娘哭喊著叫娘時,有個女人終于還是挪過去抱了抱她,輕聲安慰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們會活下來的?!?p> 小姑娘回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隨著小姑娘的哭聲,周圍的人露出不忍,可心里卻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同樣是這個廟內(nèi),一個小姑娘的臉上都是木然,拖著自己身旁的一具尸體往外走,沒走多遠(yuǎn),就能看到一座尸體堆成的山,小姑娘把尸體拖到這座“山”前,定定地望了一眼,轉(zhuǎn)身回到了廟內(nèi)。
看著除了自己外再無一人的寺廟,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聲音小小的,比貓的聲音大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