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厲千星

　　　　一大早，安陽王府屬于厲小姐的海棠苑里，厲小姐厲千星正在喝著香糯的大米粥。

　　她的父親，亦是一代將軍，只是她出生那一年，父親戰(zhàn)死沙場，母親大悲之下未曾足月便已早產(chǎn)，之后，還未出月子，便一尺白綾交代了性命，隨了自己夫君而去。

　　自此，府里只剩下了年僅7歲的大哥和剛剛出生襁褓里的她。

　　那個(gè)時(shí)候，這里還不是安陽王府，叫厲府，她的父親不是安陽老王爺，只是厲將軍。兩個(gè)孩子如何撐得起這戰(zhàn)功赫赫卻功高蓋主如履薄冰的將軍府，一時(shí)間，朝中眾人傾軋，厲府如同秋風(fēng)落葉般飄零。

　　最后，還是暮將軍府暗地里的各方照顧，給了這昔日戰(zhàn)友的遺孤唯一的一點(diǎn)溫暖，那個(gè)時(shí)候，總是笑嘻嘻來厲府晃悠的，就只有暮書墨。

　　她未曾足月便出生，出生之后厲府凋零，下人們走的走，散的散，奶娘雖說悉心照顧，卻總力不從心，連奶水都是時(shí)有時(shí)無，因此，自幼體弱，終日湯藥不離身。更是身份尷尬，也不愛出府，在這熠桐京都，也沒什么人愿意和她玩，漸漸地，所有的樂趣，就唯有暮書墨。

　　他會跟她說很多，那個(gè)時(shí)候的暮書墨，還是熠桐剛剛嶄露頭角的天才少年，活潑張揚(yáng)，他的身上仿佛時(shí)時(shí)刻刻都有碎金日光般的耀眼。

　　而他說的最多的，就是他那個(gè)小未婚妻。他神采飛揚(yáng)地說她如何如何可愛，說她撲蝴蝶摔了一跤哭的滿臉鼻涕眼淚的模樣很可愛，說她步履蹣跚搖搖擺擺的模樣也很可愛，說她軟糯軟糯叫著嬤嬤的聲音多么可愛，說她喜歡喝香糯的大米粥，吃的滿嘴都是……

　　還說，那個(gè)郡主比她漂亮，比她白皙，聲音比她好聽，暮書墨總說她是丑丑的小不點(diǎn)兒，又黑又瘦……

　　很長一段時(shí)間，暮書墨都會跟著他父親進(jìn)宮然后偷偷去看她，所以那么長一段時(shí)間里，他和她說的話題，永遠(yuǎn)圍繞著那個(gè)小郡主。

　　她不認(rèn)識暮書墨的未婚妻，那個(gè)雖然和她一樣失去了母親，卻集天家寵愛于一身的嬌貴郡主，不知道她有多美，多白，不知道她的聲音多么軟糯，只知道，她愛喝白米粥，而暮書墨，喜歡偷偷去看她喝……

　　于是，十多年過去了，哪怕那位郡主早就香消玉殞，厲小姐早餐的餐桌上，從來只有一碗大米粥，用江南運(yùn)過來的最好的大米，由年輕的婢女淘洗，婢女的手細(xì)嫩白皙，然后取麓山書院后山的清泉之水，大火煮沸，小火慢熬，熬到濃香四溢。

　　如此費(fèi)時(shí)費(fèi)力，卻甘之如飴。

　　十年如一日。

　　婢女素雪進(jìn)來的時(shí)候，她正在喝粥，姿態(tài)優(yōu)雅，略有嬌弱之姿，卻端莊秀麗。

　　連咋咋呼呼奔進(jìn)來的素雪都下意識放緩了腳步收斂了呼吸，不忍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少女咽下口中的粥，擱下勺子，看著一臉“我有話說”的表情的小婢女，淡笑著問，“何事？說罷?！?p>　　話音剛落，奶娘尚且來不及阻止，向來活潑的素雪就已經(jīng)嚷嚷開，“小姐，聽聞暮三爺在王爺院里！”厲千星對暮書墨的心思別人不懂，他們王府里的人可都清清楚楚著呢！

　　果然，厲千星不喝粥了，抬起的臉上，神采飛揚(yáng)，聞言就要起身，“墨哥哥來了？”

　　奶娘急忙按住厲千星，勸導(dǎo)，“小姐，三爺還在睡著呢。您先把粥喝了?！闭f完，在厲千星看不到的角度，瞪了眼亂說話的素雪。暮書墨來了她也知道，自然更知道她家小姐這些年來的心思，可是，明明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

　　“素雪，再讓人去熬一碗粥吧，墨哥哥醒了，我給他端去?！彼χ愿?，笑意里，都是溫柔到繾綣的情誼。素雪領(lǐng)命退下了，厲千星也繼續(xù)安安靜靜喝著粥，只是，明顯喝的比剛剛更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奶娘見此，不由得嘆氣，說道，“小姐……三爺雖好，卻絕非良人?！逼鋵?shí)，她一直覺得，三爺這些年，都稱不上“雖好”，行事乖張、恣意任性、留戀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小姐這般的人物，自是萬萬不能低配了暮家三爺?shù)?。只是這話，她不敢說。

　　握著勺子的手頓了頓，她開口，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也聽不出語氣，只是陳述著事實(shí)一般，“奶娘，你明明也知道墨哥哥在哥哥院子里，卻不告訴我?！?p>　　奶娘一噎。

　　厲千星暗了暗眸子，奶娘總是不喜墨哥哥，她知道。一來聽了坊間傳聞，二來因著皇家婚約，奶娘待自己如同親生女一般，自然不愿自己委屈了自己，她放緩了語氣，“奶娘，我知道您想說什么。這些年，您說了很多次了。墨哥哥有婚約，還是皇家的婚約，可是我不介意啊！她已經(jīng)死了，我又怎么會跟一個(gè)死去的人爭名分?！?p>　　奶娘瞬間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厲千星的后腦勺，怒道，“胡鬧！難道你真還打算去將軍府做個(gè)妾室么！”

　　厲千星也是急了，啪地一下放下了勺子，豁然回頭怒目相對，“這有什么不可以，名分而已，有或者沒有我不介意！”

　　因著情緒激動，微微潮紅了臉，連眼睛也是紅紅的。她怎么會想著給人做妾，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如果那人還在，自然輪不到她做她的妻，如今人不在，皇家圣旨賜婚，只要皇家沒有再下一道旨意，暮書墨就永遠(yuǎn)是天家的女婿，哪怕真的大婚，也只能是那位的牌位，而永遠(yuǎn)不會是她，她最多一頂小嬌，隨便一個(gè)日子，偏門入了也就是了。沒有大紅色的鳳冠霞帔，沒有鑼鼓喧囂十里紅妝，更沒有夫妻對拜椒房之喜。

　　更何況暮書墨，是真的那么喜歡那位郡主。她撫著微微作痛的心口，笑得苦澀，眼角帶淚。她愿意給人做妾，可人家從未愿意納她為妾。世人都說，暮將軍府的男人，都從一而終。

　　“小姐……”奶娘剛剛也是急了，如今看自家小姐這般痛苦的模樣，自然什么話都不敢說了，怕她情緒失控了又害病。只能在心里默默嘆氣，這造的，是什么孽啊，整個(gè)熠桐的大好男兒不喜歡，偏偏喜歡了這么一個(gè)。

　　卻也終不忍再說什么，嘆著氣坐在一邊，厲千星似乎也沒了心思說話，安安靜靜坐著等素雪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