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蘭茵天氣還有些寒意,而且現(xiàn)在是大半夜,米哈伊爾從車上下來時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
“你干嘛不戴帽子呢?”
那頂帽子是沃伊塔被庫布送去參軍后,拿第一個月的津貼給米哈伊爾買的。樣式著實不好看,每次看米哈伊爾戴沃伊塔都會笑,但他就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米哈伊爾剛從車上拿出那頂帽子,沃伊塔就毫不意外地笑了起來。引得他也只能跟著無奈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后,米哈伊爾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有一天,連沃伊塔也對他只剩下了憐憫,他就去找一個安靜的角落,把那桿陪了他幾十年的老獵槍塞進嘴里,毫不遲疑地扣動扳機。
“萊莎說的話,都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
沃伊塔手扶著河邊的欄桿,眺望著河對岸。
“我沒有要和她計較的意思?!?p> 米哈伊爾掏出了煙來,給自己點了一根,吐出來的煙和呼吸產(chǎn)生的霧氣混合在一起,讓世界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那你就是要和我計較了?”
沃伊塔回過身,背靠著欄桿笑盈盈地看著他,表情和當(dāng)年那個小姑娘別無二致,依舊帶著一點點挑釁和一點點誘惑的味道。
米哈伊爾其實一直都知道,在他和沃伊塔的這段關(guān)系中,他是有罪的。于情于理,他都不應(yīng)該被沃伊塔誘惑。但是,沃伊塔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用憐憫的眼神看他的人,是他這一生僅有一次的救贖。
他在圣星教會曾經(jīng)聽牧師說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一無所有的年輕人,看到了鄰居家剛出生的潔白羔羊,一時鬼迷心竅,就抱起了那只小羊跑進了森林里。跑著跑著,那只羊羔渾身的皮毛都變成了黑色,還長出了粗壯的彎角,眼睛里和蹄子上都冒出了預(yù)示不祥的黑色火焰??伤褪窃趺匆膊豢纤墒?,在惡魔本尊的引導(dǎo)下,他義無反顧地跑進了地獄里。
這個故事本來只是用來教育信徒們不要貪戀鄰人的財物不要偷竊的,但在米哈伊爾的耳朵里卻聽出來另外一個意思。
“可是他只有這只羊了啊?!?p> 他自言自語了這么一句,深吸了一口已經(jīng)白白燃了大半的香煙。對于有些人來說,地獄未必比現(xiàn)實更加可怕。
“你這是又去教會聽了什么奇怪的話了?”
沃伊塔見他半天不搭理自己,湊了過來接過他手上的煙,吸了一口,順手把煙蒂在欄桿扶手上按滅了。
“喲,先生太太,在這忙呢?雅興??!既然咱們這么有緣,賞個錢花花唄。”
一旁的陰影里突然走出了一個表情戲謔身材瘦高的年輕人。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把小小的蝴蝶刀。一邊說話,他還一邊像多動癥一樣把刀不停地收起又展開。
如果是平常,米哈伊爾可能就老實掏點錢出來讓他滾蛋了,但今天,他覺得自己迫切需要嘗點血的味道。
在那個可憐的小混混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米哈伊爾就一把抓住他拿刀的那只手,一拳打歪了他的鼻梁。一瞬間,米哈伊爾覺得自己恨過的所有人的樣子都和這個小混混的臉重疊在了一起。他騎在了已經(jīng)倒地不起的小混混身上,甚至生出了要把他這張臉徹底打爛的心思。
“夠了?!?p> 一旁的沃伊塔看他失控下了死手趕忙過來拉住了他。
一輛巡邏的警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一高一矮兩個警員先后下車跑了過來。
“不許動!”
警燈和警察讓米哈伊爾本能地冷靜了下來,他遇到過這種情況太多次了,知道此時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冷靜和服從,和國家機器比誰更暴力是沒有意義的。
“警官,是他想要搶劫我們?!?p> 沃伊塔一面舉起雙手,一面示意警察去看掉在那把小混混手邊不遠處的蝴蝶刀。
矮個警員看了一眼現(xiàn)場的狀況,馬上折頭去用車載電臺呼叫急救人員,那個小混混正面挨了米哈伊爾好幾拳,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臉是血不成人形了。
“先生,太太,不好意思,還請二位和我走一趟吧?!?p> 看在兩人都穿著打扮并不差的面子上,高個警員對他們倆用了敬語,但也僅次而已了。米哈伊爾更是被直接上了手銬。
“你怎么能這樣,我們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沃伊塔故意提高聲音抗議了一句,果不其然也換來了一副手銬。
被銬進警局對于兩人來說都不算什么新鮮事,但他們的確沒有一起被銬起來過,也算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兩人被帶到了附近的一個小警署,高個警員直接把他們一起丟進了僅有的一間空監(jiān)室里。
高個警員趾高氣揚地給兩人指導(dǎo)了一下監(jiān)室里那個實際只是一個塑料桶的廁所的用法,然后就自顧自地去泡咖啡去了。
沃伊塔笑了起來,果然比起大半夜一起去河邊吹冷風(fēng),還是大半夜一起來蹲局子更適合他倆。
“你又胡鬧?!?p> 鬧了這么一通,米哈伊爾也算從自己那個思維的牛角尖里出來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笑了起來。
“你別賴我啊,打人的可是你?!?p> 沃伊塔一本正經(jīng)地把鍋甩了回去,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半夜不回家一定要去看河的人可是你?!?p> 米哈伊爾似乎也從這種幼稚行為中找到了樂趣,也學(xué)著沃伊塔的口吻和她互相指責(zé)了起來。
高個警員端著咖啡回來,滿心以為這兩個上流人士會被監(jiān)室的簡陋給嚇到,然后會向他討?zhàn)垼瑳]準(zhǔn)還會給他點錢之類的。卻沒想到那兩人竟然還在有說有笑地互相甩鍋。
這讓他心中有點虛,今晚在這里值班只有他和他的搭檔,他的搭檔又陪那個被打的人去了醫(yī)院。相當(dāng)于,他今天后半夜要獨自和兩個被關(guān)進局子里還有說有笑的怪人待在一起了。
他強自鎮(zhèn)定,端著咖啡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打開電腦開始搜索這兩人的身份信息。不搜還好,一搜差點把剛泡好的咖啡全部灑在褲襠上。他發(fā)現(xiàn)男的是三十年前就在系統(tǒng)里留下一大堆記錄的黑幫分子,女的則是前帝國軍人,曾經(jīng)在一次突發(fā)事件中徒手制服過持槍劫匪。
顫抖著手把咖啡放回了桌面上,站起來看了一眼監(jiān)室的方向,有點擔(dān)心那扇老舊的鐵門能不能擋住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