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恩出了教堂,走在了北京內(nèi)城的大街之上,天色已黑,雖然北京城的宵禁已經(jīng)沒有了看管執(zhí)法者,但是這已經(jīng)是三月十七日的夜晚。
闖賊攻打城門打了一整天,哪怕再是歡迎闖王,在這個城破在即的夜里,還是沒有幾個人敢出門,街頭倒是再次恢復(fù)了寂靜。
這個時候的北京大街可沒有路燈,要不是天上的圓月,鄭恩還真有視線問題帶來的煩惱。
三人如同競走比賽一般,快步疾走,走了敢一短時間,鄭青狼忍不住問道:
“公子我們?nèi)ツ???p> “到了!”
鄭恩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鄭青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左都御史李府”。
“李邦華先生?”
鄭青狼小聲詢問了一句,鄭恩點點頭,沒有多說,親自上去敲門。
“咚咚咚~”
左都御史李府的大門被敲響,其實也不是什么富麗堂皇的朱門,鄭恩這著急的敲打,整個門框都能感覺到顫抖。
由此可見,作為言官之首正二品左都御史的李邦華,也過得不是怎么殷實。
“誰呀!”
里面?zhèn)鱽砹艘粋€老者的聲音,說的是大白話,沒有咬文嚼字,鄭恩猜到了對方不是李邦華本人。
鄭恩一路上過來就一直在想,怎么跟李邦華陳述利害,怎么挽救這位大明忠骨,甚至想過直接將他綁了來制止他以身殉國,留的有用之身,用以挽救南明。
至于怎么見到李邦華,還真沒想過。
開玩笑,堂堂首富之子,東南海洋霸主家的公子,怎么看都是強硬的大腿,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這么好的大腿,還見不到他李邦華。
“深夜造訪,打擾了,還請老丈開下門,在下國子監(jiān)貢生鄭恩求見李左都御史,有要事相商。”
說到這里,鄭恩又加了一句,還特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福建鄭都督的公子,有關(guān)于城防的事相商!”
說完門沒有直接打開,想象中的李邦華親自迎接也沒有。
定是仆人被自己的身份嚇到了,自己父親鄭芝龍可是成名已久,崇禎元年就已被拿到朝堂上議論,驚動了皇帝與百官,最后還是靠封官來招撫。
想必仆人前去匯報李邦華了。
鄭恩是這么想的。
過了好一會兒,李邦華家的大門被打開,鄭恩開始整理著裝,準(zhǔn)備跟李邦華你儂我儂的客氣一番:
沒想到露出的是一個老仆身影,老仆先是對鄭恩行了一禮,不等鄭恩反應(yīng),之后就下了逐客令:
“我家主人有言,天色太晚,還請鄭三公子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天明了再說?!?p> 老仆說完,剛剛打開的大門又被對方關(guān)上。
吃了閉門羹了?!自己被堂堂忠臣世家的李邦華喂了閉門羹,還是城破在即,以城防的事情想商,而被喂的閉門羹!
難道這李邦華在這個時代,變得不愛國了?不想挽救大明了?
鄭恩滿腦子都是疑惑,剛剛的意氣風(fēng)發(fā),要為這個時代做點事情的心思,直接受到了重重的一拳。
“老仆稱自己為鄭三公子,這說明對方是知道自己的,又挨了這么久,說明李先生也知道我過來了,那為何不迎接自己?難道我與他有過節(jié)?”
鄭恩看向鄭青狼,這個時候也只有鄭青狼可以詢問了,至于鄭小六,他只是個孩子。
鄭青狼看著他,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吱吱嗚嗚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嗯?!?p> 自己真的與李邦華有過節(jié)?
鄭恩蒙圈了,這具身體的前身是造的什么孽啊,作為大明首富、東南海霸主鄭芝龍的兒子,沒有待在鄭芝龍身邊享福,沒有在鄭芝龍影響極大又安全的福建任職。
你說學(xué)習(xí)吧,為什么不能像大哥鄭森一樣在南京國子監(jiān)就讀?南京多好啊!什么復(fù)社,什么小東林,學(xué)習(xí)氛圍也重,還有秦淮八艷可以交流文學(xué),自己有錢沒處花困擾也能很好的解決??!
被這么隨便的丟到了北京國子監(jiān)。
且不說北京周邊東虜與流寇輪流揉虐,連北京城都被圍了好幾次了好不好,自己的父親就這么討厭自己,將親生骨肉至于險地。
如今不知咋搞的,還把李邦華得罪了,真是爹爹不疼,娘娘不愛,自己還不爭氣。
鄭恩開始陷入回憶,去思索原來的鄭恩這一生到底有多造孽,這一回憶,結(jié)果還真有了。
何止是造孽,整個記憶里,鄭芝龍在別的兒子面前是慈父,哪怕在自己的哥哥面前都是不失慈祥的,唯獨到了自己,瞬間化成了十足十的嚴(yán)父,嚴(yán)到兇惡的程度,對于自己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都沒有商量的余地,天天被逼著干一大堆前身不愿干的事情。
總之這個身體的前身,對于父親看不到多少愛,更多的都是畏懼,甚至深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至于李邦華為何不待見自己,鄭恩也在記憶中找到了,自己還真是得罪過他,或者說整個言官體系,沒有幾個鄭恩是沒有得罪的。
言官言官,負責(zé)說話打小報告的官,整個言官體系,工作只有一個——彈劾,彈劾囂張跋扈、魚肉百姓、貪污腐敗、褻職、違令的官員,彈劾昏庸的皇帝,等等。
說穿了就是沒事找事彈劾,有事加倍彈劾,往往還悍不畏死,以死為榮。
而鄭芝龍是誰,明面上的大明都督,實打?qū)嵉母吖?,但是都督管的是衛(wèi)所,而衛(wèi)所如今早已名存實亡。
所以鄭芝龍更多的不是都督,而是披著官身的唯一海盜王,整個東南海都是他一人的天下,麾下私兵二十萬,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隊。
整個東南海過往的船只,不管你是明人、紅毛、黑人等等,只要過往就要買鄭家的水令旗。
歲入千萬計,以此富敵國,錢多的沒處花卻不捐贈一些給朝廷,而是用來給自己建私人城池,號安平鎮(zhèn)。
朝廷三番五次的請他出兵,行毛文龍之事,恢復(fù)毛文龍時期的東虜顧頭不顧錠、不敢入關(guān)劫掠的局面。
可鄭芝龍偏偏不聽呀!
這樣的人簡直就是言官們的公敵,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