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慢慢點(diǎn)點(diǎn)頭，走回自己的座位。
用一把柄部是銀色骷髏的精美小鑰匙打開帶來的小木箱，從里面拿出幾張紙，又抱出一臺有兩本詞典那么大的儀器。
看上去很像一臺打字機(jī)，就是人們還沒發(fā)明電腦和打印機(jī)之前，不用機(jī)械原理推動的那種。
這種東西我只見到過圖片。
它的機(jī)身主體是紅棕色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表面上隱約可見細(xì)密的金屬色裝飾紋路順著結(jié)構(gòu)的線條延展。很多部分都感覺到了歲月帶來的磨損和褪色，但是它被擦拭的一塵不染，金屬部分都閃亮閃亮的。
“很漂亮?！蔽亦卣f。
就像我印象中的機(jī)械打字機(jī)那樣，圓圓的按鍵下面是L型的金屬桿。金屬桿伸到本體內(nèi)部看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出紙的那一段下方。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按鍵，每一個都沒有我的指甲蓋大。上面用浮雕的形式刻著某種看不懂的文字。
第一次在這里看到字母式的文字呢，而且不是我們熟悉的字母，更像是某種象形符號。
“你感到很困惑。”她把儀器擱在面前。“說出來吧，小姐?！?p> “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滿腦子都在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能想象。”她點(diǎn)點(diǎn)頭。
“最開始的兩天連想這些的余裕都沒有。”
“我可以回答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把手肘擱在桌上，兩只手夾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但是天藍(lán)色的眼睛仍然望著我。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語速很慢。
“但是這個答案你肯定不會喜歡?！?p> “請告訴我吧?！?p> 我整了整裙擺，直起腰。
我要一個答案，必須要。一切都稀里糊涂的狀況不能再持續(xù)下去，不然我早晚會逼瘋。
冒險者協(xié)會既然知道答案，聽到答案前我不會走。
“你死了。”她把手從臉上拿開，看著我開口了?！拔液鼙?，這里是——死后的世界?！?p> 死了？我不明白。
現(xiàn)在，難道我不是衣著整齊，正坐在這里嗎？
房間里一片寂靜。
我聽得到窗外傳來的清脆鳥鳴和自己逐漸急促的呼吸。
桌子，整潔的墻壁。
坐在對面的接待人姐姐，好聞的香水味道從她的身上飄出。
死了？
她沒有說下去，正看著我。
應(yīng)該說點(diǎn)什么嗎？
“我不明白——因?yàn)椋莻€死了什么的。”
“我感到很遺憾，雖然難以接受，但這是事實(shí)?！?p> “不，不是這個意思?！?p> 不是覺得難過，無法接受。因?yàn)榘?.....
“自打在這里的第一天開始，就覺得自己好像每天都在垂死的邊緣?！蔽艺f.“只是缺乏實(shí)感?！?p> 如果已經(jīng)死了，難道還會在死一次？
死掉的人還有必要吃東西嗎？既然沒有為什么會餓。
“你確實(shí)在上一個世界里死去了?！彼统鲆粡埣?jiān)谏厦鎸懥耸裁春螅瑩?jù)在手上翻過來給我看。
是一幅潦草的小示意圖，畫的像是一串燈籠。上面的燈籠伸出一個箭頭連接著下面的燈籠，每根繩子旁邊還畫著一個小骷髏頭標(biāo)志。
“看了就懂了吧，死亡其實(shí)這是靈魂旅途的一部分。在上個世界失去，在下個世界復(fù)生?！?p> 我明白你的意思，姐姐。但是畫工完全是小朋友涂鴉的水準(zhǔn)。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你的眼神里帶著有點(diǎn)讓人不爽的——”
“是錯覺。”我火速回答，同為女性是可以理解這種敏銳直覺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這個世界里等于是再活一次，所以生存的煩惱是一樣的?！?p> 這就意味著需要吃飯，賺錢，工作，也會生病，流血，直到死亡之后，去下個地方。
“......天堂就是這樣嗎？真是幻滅啊?！?p> “這里當(dāng)然不是天堂，只有最純潔無暇的靈魂才可以去那里?！彼雎暭m正我的自言自語?！疤焯秒x你和我，還有這里的其他人都還很遙遠(yuǎn)，這個世界只是密如蛛網(wǎng)的靈魂轉(zhuǎn)世網(wǎng)絡(luò)里的那么一個交匯點(diǎn)?！?p> 是指這樣的世界，除此之外很多別的副本的意思吧。
“沒關(guān)系，沒有急著去的理由?！蔽艺f。
她似乎松了口氣，朝后靠在椅背上。
“你很堅(jiān)強(qiáng)嘛，結(jié)心?！彼酒饋碜叩讲韫衽?，拿出了兩個杯子，倒上水后端回來后，在我面前放下了一杯。
“啊，非常感謝?！鞍巡枧踉谑中睦?，熱乎乎的。
“不客氣，你們這種人雖然不多，但是在漫長的職業(yè)生涯里，我也見到幾個——都是男孩子呢，卻沒有你一個女生冷靜?！?p> “哎～？會是怎么樣的？”
“哭，嚎叫，發(fā)瘋，砸東西，胡言亂語，干什么的都有。有個男人走出協(xié)會后，站在街上拿刀抹了脖子，認(rèn)為這樣就能醒過來?！?p> “那他——”
“他如愿以償?shù)赜炙懒艘淮?，”她看向窗外，“但是我要提個醒，這種行為是徒勞的，不要試。”
“為什么？”
那個人沒有如愿以償?shù)霓D(zhuǎn)世嗎？
“初來者在這里死去了一次，第二次會變成小寶寶在這里的普通人家里出生，到時候什么也不記得到了，懂嗎？”她時候，“把第一次也算上，靈魂一共要轉(zhuǎn)世七次，滌凈自己所有的記憶后才會前往下一個旅程?！?p> 那復(fù)活呢？有沒有往回走的的例子？
“真的沒人試過，順著繩子往回爬嗎？”
“沒人成功過?！彼唵蔚幕卮鸷螅齑骄o閉。
她是個好人，至少沒有試圖欺騙我。
看來并非完全沒有方法。但現(xiàn)在對我可能也意義不大。
即使有也只能說是純理論上的東西吧，如果隨便哪個人都死后還魂，那豈不是有機(jī)會和幾百年前的古人一起坐公交車了。
“我沒有太多過去的記憶，沒有做那種事的動機(jī)啦。”我說，“順便問一句，失去記憶的情況，很常見嗎？”
“嘛，算是吧?！彼c(diǎn)點(diǎn)頭?！氨确秸f死前腦子受損了，或者精神受到刺激。”
“唔哇.......”
聽起來好可怕。
“那你呢，姐姐？記得生前的事嗎？”
“我記得。”
她垂下頭看著地面，遮擋臉的頭發(fā)后面?zhèn)鞒隽宋⑷醯男β?。過了片刻，她再次抬起頭，把頭發(fā)撥到一邊。
“有些羨慕?！蔽艺f，“畢竟我連自己的身份，和家人朋友的名字都記不起來。順便問一句，姐姐你在這個協(xié)會里工作了多久?。俊?p> 如果初次來臨的人那么少，她還見過幾個的話——之前好像有人說過二十年前才見到一次來著？
“哎呀，想趁亂打聽別人的年齡可不好哦，”她捂著嘴輕笑，“先別管我的事了。你的眼睛，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就失明了嗎？”
果然目的被發(fā)現(xiàn)了——算了，還是老實(shí)回答問題吧
“嗯，還在流血?！?p> “這種現(xiàn)象也是死亡的回響之一?！彼f，“傷口，和之前收到的傷害有關(guān)系。”
......回響，傷口？
“也就是說，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吧?！?p> “是的?！?p> “盡管這樣，我還是想要想起來。“
“很難。或許有這樣的方法，畢竟這個世界很大，答案在某個沒人去過的地方藏著。
”她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地看著我。
“但是最好不要去找，即使找到了沒有任何好處。又能怎么樣？最壞的情況下，你會做比剛才我說的那個男人還要蠢得多的行為。”
我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我的心里有一團(tuán)東西，被濃霧一樣遮蓋，在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就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
即使試圖去做別的事情讓自己分心，它還是時不時的掠上心頭。
一定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很不該忘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