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將廁所的門鎖好。
捏著鼻子聞到那股獨屬于鄉(xiāng)間廁所的腥臭味。
陰溝的邊緣全是污垢。
看到白瓷的墻壁上生著青苔和裂痕。
以及那不知道有多少年頭,長滿水漬的淋浴噴頭。
置物柜上洗發(fā)水和沐浴露的包裝上俊美的明星都笑得露出一口奪目的白牙。
袁夕,看著霧蒙蒙鏡子里那張安靜而甜美的小臉,伸出左手,輕輕擦去鏡子上的水霧,她看到屬于自己的那雙,讓人尤其不安的幽藍雙眼,僅僅是與鏡中的自己對視,她就能感覺到有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她的直覺讓她認知到,鏡中的女孩,眼底那不祥的幽芒藏著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
然而現(xiàn)在,這個女孩猶如蒙塵的寶玉,她的臉上、身上、以及那身顯得過分寬大的病號服上,都沾滿了塵土、污垢和不知道屬于誰的血漬,身后還有高溫烘烤留下的焦黑。
雖然袁夕有點想在陸寶瓶為她臨時準備的那張草席床上倒頭就睡,但是她確實不得不承認,現(xiàn)在的自己必須先洗一個澡。
只是……洗澡?袁夕捂住臉,一時竟然不敢看鏡中的自己了。
在遭遇空難變成這副模樣之前,袁夕只是個高中生,雖然有些早熟、性格孤僻、沒有父母,但是她仍然只是個高中生。
但是現(xiàn)在,自己被光怪離奇的現(xiàn)實強行塞進了這具身體,雖然名字還是袁夕,但是已經(jīng)是與過去那已經(jīng)變成飛灰的自我完全是兩人的存在了,袁夕感到從未有過的疏離感,是那種靈肉不合一的違和感。
仿佛鏡子里同時存在著兩個自我,正在掙扎和纏斗,無法隔離,卻又更加難以融合……只能暫時做出微妙的妥協(xié),讓袁夕殘存的理智維持在一個瀕臨崩潰的邊緣,置身懸崖,稍有不慎,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抿著嘴唇,低著頭,將零亂地遮住額頭的黑色碎發(fā)朝腦后抹去。
袁夕動作僵硬地一顆又一顆將胸前的扣子解開,一件件骯臟而單薄的衣物脫落在地。
露出雪白的胸口,剛剛發(fā)育出稚嫩的小山,含苞待放的小花。
露出纖細的身體,弱柳扶風,脆弱皎潔如琉璃,讓人會擔心這女孩隨時被摔碎。
赤著的雙腳,踩著白色的塑膠拖鞋,腳趾卻在昏暗的光線里依然明亮晶瑩。
“不,不,不,這不是我?!弊炖镟哉Z著這種無意義的話語,袁夕畏懼著鏡中的那個自己,明明才不到一天,可是曾經(jīng)那個內(nèi)向平庸的女孩已經(jīng)遙遠如同一團彌散的霧氣,一眨眼的功夫就徹底地消散在了人世。
袁夕打開噴頭,任憑冰冷的水流沖刷她的全身,寒冷和不安讓她緊緊抱著自己,她的左手摸到位于右側(cè)肩胛的傷口,微微偏離后頸的部分,仍然有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然后水溫,隨著電熱器的發(fā)動,漸漸地提高,讓袁夕也逐漸一絲絲找回那難以言喻的暖意,她一寸寸地洗去身上的污垢,一寸寸地檢查這具完全陌生、卻在未來將屬于自己的身體,空洞的大眼睛里逐漸浮現(xiàn)出一抹異彩。
“袁夕,或者說,袁曦,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我會變成你?你那未完成的愿望……”
“又是什么呢?”
洗完澡,艱難地嘗試了數(shù)次,才勉強換上了陸寶瓶為袁夕臨時準備的衣物,那好像是陸寶瓶還在上附近高中時所穿的衣服,被洗得發(fā)白的淺藍色校服,和并不合身有些咯人的少女內(nèi)衣,用陸寶瓶準備的毛巾擦干濕漉漉的頭發(fā),袁夕才小臉微紅地走出廁所。
照顧完老人的陸寶瓶,正一個人孤零零地抱著膝蓋看著信號并不好的電視。
電視上正播送著一個俗套的選秀節(jié)目,上面打扮妖異的男明星正用種種浮夸的姿勢旋轉(zhuǎn)著身體跳著魔性的舞蹈,而陸寶瓶只是呆呆地看著屏幕,眼神并不會因為節(jié)目的內(nèi)容產(chǎn)生任何的波動。
她面朝著披著毛被的小火爐,身上也蓋著毛毯,明明袁夕并沒有感覺那么冷,她卻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看到袁夕從浴室里走出來,陸寶瓶的眼睛里才多了一絲神采,她呆呆地看著袁夕,眼睛里先是詫異、然后是驚愕、最后是驚艷。
“啊呀啊呀啊呀,袁夕小妹妹,之前沒有看出來,你竟然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漂亮,我真的難以想象,會有活人漂亮到這種地步。”雖然陸寶瓶是在稱贊,但是袁夕覺得她有點皮笑肉不笑。
“陸姐姐,別開我的玩笑了,我會很困擾的。”袁夕只是聲音弱弱地說。
“我現(xiàn)在真的懷疑你是離家出走的大小姐了,話說明天我是不是該進城去打聽打聽情況,如果把您還給您的家人,是不是能夠領到一筆天價的賞金?”陸寶瓶捂著半邊嘴咯咯笑著說。
“我不是,我沒有,陸姐姐你別瞎說啦!”袁夕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頭了,現(xiàn)在的她毫無疑問是黑戶,就算真的存在什么身份證件,恐怕也都掌握在那個名叫四元體的神秘團體的手中,袁夕到現(xiàn)在甚至還沒有想好等到明天她該何去何從。
“如果袁妹妹真的家境不錯,如果有可能的話,還萬望能幫姐姐一把,您也看到姐姐現(xiàn)在處在何等艱難的境況之下了,至少……希望能解決老頭子的病情,將老頭子轉(zhuǎn)移到市里合格的大醫(yī)院去?!标憣毱坑脩┣蟮难凵窨粗?,似乎已經(jīng)自己將自己說服,袁夕是某個富貴家族的大小姐了,大概在她的認知中,袁夕這種相貌的女孩,是絕不可能出身平庸的。
“陸姐姐,您的那位老丈人,您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嗎?”袁夕試探著問,她并不打算直接將她在老人枕前看到的東西說出來,袁夕確信,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她最近的所見所聞的,所以與其說出來被人當成精神病,不如保持緘默,自己去思索和探尋為妙。
就在兩人交談的同時,袁夕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老人的臥房門縫之下,有數(shù)只黑色的、大小接近蟑螂的小蟲鉆了進去。
“誰知道他是什么病,去過好幾家醫(yī)院檢查,有說癌癥的、有說結(jié)核病的、還有說是精神疾病的,沒有一家醫(yī)院能給出個準確的解釋。狀況是一天比一天差,家里又沒有本錢支撐他在大醫(yī)院長期住院觀察,只能躺在老房子里吊著命,熬一天是一天,唉,卻苦了我這樣的人。”陸寶瓶滿嘴牢騷地抱怨。
“半年前還生龍活虎的,誰知道就在參加那見鬼的白仙陰神婚之后,沒過半個月就癱倒在床上成了這種不人不鬼的樣子,我看那就是白仙那畜生,給我家的老頭子下了咒?!标憣毱恳а狼旋X地說。
“白仙陰神婚,這又是什么?”袁夕又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
“本地的一個陋習,現(xiàn)在只有老一輩還會堅守了,”陸寶瓶用不屑的語氣說,“在白仙從‘妖神’手中拯救整個若柳村之后,每十年若柳村都要嫁給白仙一個處子當神妻,最早的時候,是將神妻用八抬大轎抬到白仙的狐藏洞,然后從狐藏洞的深谷連人帶著轎子一同丟下去?!?p> “這絕對是封建惡習吧?就這么把活生生的女孩丟到山谷下面?”袁夕實在難以想象,就在全省最發(fā)達的大城市臨楊城區(qū)附近十幾公里的一個小村子里,還存在這種邪惡可怖的習俗。
“據(jù)說狐藏洞憑噩谷的谷底有成百上千具少女的尸骨堆砌在那里,我是不知真假?,F(xiàn)在雖然這個習俗還在繼續(xù),但也不會用活人了,不過是每年從全村的年輕女子里抽出一人,按照此人的形象做一個紙人,放在轎子里送下去罷了?!?p> “紙人么?”袁夕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想到她在另一個世界里,曾經(jīng)見過的某位紙人。
“等等,陸姐姐,您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生得是什么病嗎?”袁夕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是啊,現(xiàn)在沒有醫(yī)生能查的出來老頭子的病,所以我覺得那是白仙不滿意我們的祭祀,所以對老頭子下了咒,畢竟老頭子,在去年是本村的靈廟主祭?!?p> “可是您在城里給老爺子買的藥,打的針,又是什么成分呢?如果連病癥都不清楚,恐怕不好隨便開藥吧?”
“其實那個……不是藥?!标憣毱康难凵裢蝗蛔兊霉之愊聛怼?p> “不是藥,還是什么?”
“那是我向玉佛寺的某位大德,求來的,菩薩布施人間的血肉寶液。既然醫(yī)院靠不住,我就只能指望佛陀了,現(xiàn)在看來,佛祖還是庇護著吾等的?!标憣毱侩p手合十,虔誠地膜拜。
“陸姐姐,你覺得這個……寶液,真的有用嗎?”袁夕有些難以理解陸寶瓶的思維了,之前她還對所謂白仙嗤之以鼻,現(xiàn)在她又去所謂的玉佛寺去求來什么菩薩的血肉寶液,難道這不自相矛盾嗎?
“誰知道有用沒用呢?既然醫(yī)院給不了我確定的答案,我就去求神拜佛,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畢竟玉佛寺也沒收我的錢,用了這所謂的寶液之后,老頭子的氣色至少比以前好了。反正都是在等死,我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罷了。”陸寶瓶的眼神晦暗游離,沉默半晌,她才擠出一點笑容。
“罷了罷了,袁夕小妹妹,我們別再討論這些沉重的話題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二點之后了,我還是先帶你去為你準備的臥室吧,是時候入夢了?!?
封鏡宇
弱弱地求個票票,雖然推薦票沒多大用,但是至少讓咱看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