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夕呆呆地盯著那具令人不寒而栗的尸體,她覺得心頭有一股莫名的悸動,濃郁的哀愁幾乎將她壓倒,她覺得這股悲傷根本不屬于她,源自另一個存在,但是現(xiàn)在的她仍舊無法擺脫。
馮星語的尸體并沒有多少腐爛的跡象,就像是她十幾分鐘前才剛剛上吊一般,但是袁夕清楚這根本不可能,因為馮星語的臉和照片上的女性幾乎沒有差別,而她之前所看到的那張照片至少是十幾年前拍攝的,馮星語如果最近才死亡,那么她應(yīng)該老得多,馮星語如果是十幾年前自殺的,那么她的尸體為何這么多年仍然沒有改變就更加令袁夕費解。
袁夕放輕腳步,走到尸體之前,她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手朝尸體探去,不出所料,她的手還是穿過了尸體,她懷疑尸體也只是一團半透明的虛影,她根本無法干涉其存在。
但是出乎袁夕預(yù)料的事再度發(fā)生,就在袁夕的手穿入馮星語尸體的同時,馮星語的體內(nèi),有一點淡金色的光點閃爍,微弱而分外引人注意,或許是一枚螢火蟲,袁夕下意識地將手朝光點伸去,而光點同樣迎著袁夕的手飛來,停在袁夕白皙晶瑩的手心,沒了進去。
袁夕覺得腦袋一陣刺痛,她不由地跪坐在地,無數(shù)碎裂的畫面在眼前亂跳,她的腦袋朝后一仰,脖子、臉頰、眼角的血管都凸了起來,她幽藍的雙眼朝上翻起,她看到了以另一個視角觀察的一連串畫面。
【“呼,呼,呼……”女人驚恐而急促的呼吸聲,以及搖晃而變換的視野,這是一個女性的視角,她正在一條狹隘陰暗的樓道內(nèi)奪路而逃,兩側(cè)掠過一扇扇緊閉的陌生門扉和門牌號,女人跑得極其艱難,跌跌撞撞,她的腳似乎受了傷,她用手扶著墻艱難前進,她按在脫皮墻壁上的右手,留下了血紅的手印。
女人跑過的地方,萬事萬物都變了樣,原本狹窄的公寓樓道,墻頭開始滲出血來,數(shù)不清的墻皮碎裂剝落,讓人想起被剝皮的人,一扇扇緊閉的門戶門縫里,有血管或者藤蔓一般的東西生長纏繞,還有各種各樣黑色的蟲子,從裂縫和墻皮之間鉆出掉落。
女人驚恐地拍掉落到她手臂上的蟲子,又用腳踩爛了數(shù)只,她跑得更加賣力了,但是很快滿地都有黑色的蟲子亂竄,根本說不清地上的蟲子到底是蟑螂、甲殼蟲、螞蟻還是其他的東西,有的蟲子振翅在半空撲騰幾下,有的蟲子鉆入地板之下,還有更多的蟲子,朝女人發(fā)起了進攻。
“嘎,嘎,嘎,嘎……”女人身后的方向,響起了不知名生物僵硬沙啞的怪叫聲,似乎是喉骨在發(fā)出摩擦和共鳴,正在不斷逼近女人,女人的呼吸更加焦慮了,她的心臟也開始狂跳。
終于,女人看到視野的盡頭,有一扇防盜門是半開著的,防盜門內(nèi)還飄出老式收音機里女歌手優(yōu)雅溫潤的歌唱:“教我如何不想她?”
房間的門牌,五一八號房間。
“阿銘,小曦,阿銘,小曦,阿銘,小曦……”女人嘴里斷斷續(xù)續(xù)神經(jīng)質(zhì)地念誦著兩個名字,她邊念還邊咳嗽,快要跑到門前的時候,她突然朝前摔倒了,她低頭劇烈地咳嗽,用手捂住嘴,污血從指縫滲出滴落在地上。
“月流云端,水如低眉,恰逢慈姑恩客,教我如何不想她?”女歌手的歌聲拖長變調(diào),夾雜著電子雜音。
女人幾乎是用雙手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沖進了門內(nèi),她剛剛進門,就立馬回身,用肩膀頂住防盜門,要把防盜門關(guān)上。
然而就在這時,有一只指甲發(fā)青的手,從防盜門關(guān)上一半的門縫里伸出,這只指甲發(fā)青、青筋暴起的手顯然屬于一個強壯的男人,數(shù)只黑色的蟲子在蒼白的手背爬動。
女人將全身的重量壓在門上,但是門仍然關(guān)不上,探入的手,卻以人類不可能的角度彎曲翻折,朝著防盜門門后的把手摸去,不知道是想要抓住女人還是想要從里面將門扯開。
女人用肩膀,撞門,撞了一次又一次,但是門后傳來的力量反而越來越大,以她虛弱的身體,根本抵御不住。
女人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把被人隨手放在鞋柜旁的紅色雨傘,尖頂?shù)拈L傘。
“怪物,你別想進我們的家!”身體嬌小柔弱似乎又有隱疾的女性,現(xiàn)在的聲音里卻有決然的色彩。
她將雨傘猶如長矛一般平舉,朝著那只五指張開的大手手心狠狠刺去,雨傘的尖頭意外的鋒利,竟然深深刺進了那只猙獰的大手,將其貫穿。
“嗷——”門后傳來野獸一般的叫聲,那只手下意識地朝門后縮去,同時貫穿大手的雨傘也被崩斷。
但是女人終于成功關(guān)上了門。
“吼!”門后傳來那不明生物暴躁的嚎叫聲,以及一連串的撞門聲,就算是堅固的防盜門,也開始劇烈的震顫起來,隨時都會被強行撞開一般。
女人透過防盜門的貓眼觀察門外。
只能看到濃郁死寂的黑暗里,一個皮膚慘白如大理石的光頭男人,面孔猙獰地站在門外,他渾身肌肉虬結(jié),眼睛處被一條黑布遮蔽,他的雙手相較他的身體長的過分,他的身體也異常高大,在狹窄的樓道里不得不弓起身子才能行動。
脖子、手臂、腳腕都纏繞著生銹的枷鎖,身體各處都存在著觸目驚心的傷口,不斷有蟲子鉆進鉆出,甚至有蟲子從他的鼻孔鉆出又沿著他沒有牙齒的嘴鉆入,他的下身只有一道被強行鑿開的巨大裂孔,不斷有蟲子從里面掉落。
赤身的男子不停地用身體轟砸著,每一次撞擊,都猶如地震一般聲勢浩大。他還將鎖鏈一圈圈纏繞在手腕上,用雙手不斷錘擊,防盜門周圍的墻上都開始有裂隙出現(xiàn)。
然而在防盜門門后那道閃光的符印出現(xiàn)之后,蒙眼男人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身體僵在半空,發(fā)出一聲不甘的吼叫,終于緩緩?fù)巳牒诎怠?p> 她靠著門,長長松了一口氣,渾身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朝下滑落,跌坐在地上。
然后她又一次劇烈的咳嗽,整個視野都被血紅的顏色浸染,她又一次開始嘔吐,用雙手撐著地,她吐出了幾口血,最后竟然嘔出了一團黑漆漆的肉塊狀事物在地上蠕動。
“真是精彩啊,馮星語,這種情況下,你竟然還是逃掉了?!币粋€陰毒冷漠的女聲突然飄來,女人呼吸幾乎停滯,她驚恐而不安地緩緩抬起頭來。
這時收音機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雜音,嘟嘟嘟嘟,女人看到吊燈時明時暗,在光明和黑暗交匯的某處,有一道嬌小的影子竄了出來。
那竟然是一只兔子,黑色的兔子,蜷縮在暗影中,兔子用它充血的紅眼睛,戲謔而玩味地看著女人,兔子身后,有一團巨大黝黑的暗影正在扭動,陌生的女人聲音,竟然是從兔子身上傳來的。
“你……你是什么東西?你又是怎么進來的?!”馮星語用難以置信的聲音顫聲問。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親愛的繪卷者,你覺得白仙道的符箓能攔住我這種存在么……現(xiàn)在我現(xiàn)身在你的面前,你就不歡迎我了嗎?”
扭曲的黑暗里,有一位神秘的女士伸出細長的手,這只優(yōu)美的手食指上佩戴著一枚制式極其古老的黑寶石戒指,深淵一般的寶石被打磨成讓人沉淪的六邊形形態(tài),女士將黑色的兔子輕輕捧起,憐愛地撫摸兔子的頭。
下一瞬,一雙黑色的手,突兀地在馮星語的腦后浮現(xiàn),尖叫的女人,她的雙眼被捂住,沉入永久的黑暗。】
靈視就這樣戛然而止,袁夕的雙眼驟然重新恢復(fù)了焦距,等到她再次回過神,發(fā)現(xiàn)那具剛剛被她觸碰的,曾經(jīng)屬于馮星語的尸體,已經(jīng)在她的指尖完全虛化消散,變成無數(shù)光點崩碎。
“小曦,對不起,媽媽再也保護不了你了……”袁夕最后聽到的是悔恨而哀怨的女聲,縈繞在她的耳畔,轉(zhuǎn)瞬即逝,再無任何殘響余韻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