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樂羊啜羹（二）
魏國大軍，圍中山鮮虞城。魏軍大營，樂羊在主帳中閉目沉思。
樂羊背掛中山三十二城圖，面前桌案是一冊攤開的竹簡。
竹簡正是相邦翟璜給樂羊的回信。
樂羊年過半百也不過是魏相翟璜之門客，天下人不知樂羊，但樂羊卻自持有才。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大戰(zhàn)，成則天下無人不識君，敗則折戟沉沙一輩子再難領(lǐng)軍出征，魏文侯一怒，更可能會身首異處。
人生總有那么一兩次機(jī)遇，抓住了便一步登天。顯然，這便是樂羊的一次機(jī)遇，也許是最后一次！
魏軍攻鮮虞，久攻不下，中山軍還有增兵的跡象。樂羊苦惱正在沉思間，持戟門卒前來稟報(bào)：
“將軍，中山軍主將樂舒求見！”
樂舒的劍眉是繼承樂羊而來，樂羊劍眉微皺，怒向膽邊生，大喝道：“轟走！并下戰(zhàn)書，約其明日城外一戰(zhàn)！”
門卒為難，不知是該聽令，還是該提醒一二。
樂羊怒道：“為何還不去？”
門卒一驚，連忙道：“樂舒卸甲，他說兒見父，乃人倫之禮……”
樂羊長嘆，良久之后怒氣稍定，揮袖無奈道：“讓他進(jìn)來吧！”
門卒退去，片刻之后，黑衣樂舒，被請進(jìn)主帳。
樂舒見樂羊，立即拜倒道：“不孝子樂舒，見過父親！”
樂羊鼻孔噴粗氣，冷哼道：“你眼里還有我這個父親？你可還記得你是魏人？你這不義不孝之徒，有何臉面來見我？”
樂舒不抬頭，低聲道：“父親養(yǎng)育之恩，樂舒生死不忘！但魏國不容樂舒，樂舒早已不是魏國人！”
“逆子！你這個逆子！我樂氏一族，立族之時(shí)，便是魏國人！你今日竟狂呼，自己非魏國人！你目無先祖，心無國人，我樂羊沒有你這么兒子！”樂羊忍不住起身大罵。
樂舒被怒罵仍然不為所動，只是堅(jiān)毅且淡然的說道：“樂舒不后悔！”
“你殺翟相之子，乃死罪！你若獻(xiàn)城，念在你我父子之情，我大可為你請罪！”樂羊長嘆一聲，先主動妥協(xié)道。
樂舒抬頭，面露笑容，笑容中充滿了譏諷。
“父親今日要治罪于我，可我何罪之有？魏以法治國，難道翟靖、翟矛欺辱阿妹，就沒有罪嗎？為何魏國之法，不能治二人其罪？”樂舒反問道。
若不是翟靖、翟矛欲強(qiáng)霸樂舒的妹妹，樂舒又怎么會一劍斬了翟靖？
樂舒也是迫不得已，他不知道他錯在哪里！就算是現(xiàn)在，他也不會認(rèn)罪。是非曲直，心中自有衡量。
“愚昧！愚昧！你阿妹能得翟相之子寵幸，是你阿妹之福！你這么做不僅害了自己，而且還害了你阿妹！”說到這件事，樂羊也和樂舒一樣，認(rèn)準(zhǔn)了自己心中的是非，別人的便再也聽不下去。
執(zhí)拗，樂家的人都執(zhí)拗。
“父親身居門客多年，難道忘了我樂家的驕傲了嗎？阿妹怎能屈服于兩紈绔子弟”樂舒嘲諷樂羊，樂舒最看不慣的就是樂羊仆人的性子。
但在樂羊看來，翟璜是他的知己，對他有知遇之恩。報(bào)恩，自己的女兒又算得了什么？
女子在魏國本來就低賤，這種思想的影響，造成了他父子二人今日爭執(zhí)的矛盾點(diǎn)。
“你阿妹已經(jīng)去了！在家中投井而亡！”樂羊心悲，語氣中充滿了怪罪。
樂舒測底陷入了沉默，雙拳攥緊，淚珠緩緩滑落，但他并不想讓樂羊看到自己的淚水。
樂羊以為樂舒會因?yàn)楹λ懒嗣妹枚载?zé)，而樂舒的悲傷，只是后悔沒有帶著妹妹一起來中山。
樂舒、樂羊相繼陷入了沉默，主帳的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住了。
良久之后，樂羊背對樂舒，問道：“你來我營帳，有何事，快快道來！”
樂羊已經(jīng)不想再看到樂舒，知子莫若父，樂舒這副模樣，他已經(jīng)看出來樂舒不會悔改。
樂舒一頓，然后勸告道：“父親！撤兵吧！魏國起不義之兵，攻伐中山，中山軍民是不會屈服的。父親在滹沱河大敗鼓須前輩，中山生力軍幾乎被屠盡，可是父親真的就勝了嗎？父親攻鮮虞久攻不下，并非樂舒勝于父親，也并非中山之軍強(qiáng)于魏國。只是因?yàn)橹猩饺硕贾?，魏軍是盜賊，來謀害他們的國家。城上十歲孩童，尚知持戟衛(wèi)國。魏軍怎會取勝？”
樂羊聞言，擺腿猛踹桌案，桌案對斷。樂羊真的怒了。
樂羊拔劍，直指樂舒，憤怒道：“中山國君姬隆暴虐無道，魚肉百姓，攻伐鄰國。你此為是助紂為虐，竟還欲欺騙我中山國君深得民心？我魏軍乃仁義之師，攻中山乃仁義之舉！你休要胡言！”
敵國之間的相互抹黑，誰都說自己仁義，這都是常規(guī)操作。
其實(shí)就根本而言，并沒有仁義之說。只有弱小被強(qiáng)大欺辱攻伐，自古便是如此，叢林法則，無時(shí)無刻不在人類社會上演。
所謂春秋無義戰(zhàn)，便是如此！
“滾吧！想讓我撤兵？休想！”
樂羊驅(qū)趕樂舒，門卒在樂羊的授意下，把樂舒轟出來魏軍大營。
隨后，魏軍升火造飯，又對鮮虞城發(fā)起了猛攻。
顧城支援的軍隊(duì)，足足有七萬人，這是中山廟堂對樂舒的信任，也讓樂舒倍感壓力。
這七萬人，足可樂舒在城外布局，樂舒要想勝，再借公子羽的河丘狼騎和徐角，在鮮虞城下一戰(zhàn)，中山也并不是沒有一博之力。
可是，樂舒真的會這么做嗎？
樂舒重情重義，他感恩公子羽對他的禮待，也同樣感恩樂羊和他的父子之情。
把矛頭對準(zhǔn)他的父親，他如何能做？
鮮虞城兵力充足，守城一日，仍是損失慘重。
魏武卒和中山國東拼西湊的大軍比起來，還是有很大的優(yōu)勢。
鮮虞是孤城，所謂孤城便是孤立無援。久守，對于鮮虞來說，必定會淪陷。
樂舒必須趕快做抉擇。
樂舒在鮮虞守城的第七天，他終于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中山軍戰(zhàn)斗力每日都在被削弱。
這樣下去，中山國只有亡國一途。中山大軍在他的手上，他無所作為，怎么能對得起公子羽的恩情，怎么能對得起中山廟堂對他的信任？
樂舒卸甲，再次出鮮虞城，求見樂羊。
與此同時(shí)，樂舒?zhèn)鲿?，把?shí)情和心中的煎熬寫在信上，告訴公子羽。
按照公子羽的性子，公子羽一定會第一時(shí)間趕到鮮虞，接手大軍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
而樂舒自己，則去勸樂羊退兵。他要盡自己最后的努力，避免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發(fā)生。
（ps：還有兩更，估計(jì)會晚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