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沄沒有了意識,像做了場夢,可是醒來的時候,卻依然在這幽深的宅子里。
守在她旁邊的是柳珍,她問陸書沄道:“書沄,你做了什么?怎把房子都燒了起來?”
陸書沄雙眼怔愣,淡淡的回她:“失手打翻了燭臺。便引火上身了。”
也許是陸書沄的語氣太過平靜,竟讓柳珍有了片刻怔愣。她似乎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女兒不再喜歡笑了。
柳珍整理了情緒,輕聲說道:“我去讓下人給你煮碗?yún)?。?p> 陸書沄淡淡的“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沒多久,溫冉就進來了。
她還是畫著精致的妝容,拿著手帕輕擺在腰身,臉上浮起笑意,優(yōu)雅又迷人。她的聲音變得溫柔和煦,她看著憔悴的陸書沄,問道:“怎么樣,有沒有好點?”陸書沄“嗯”了一聲,沒有說其他的話。溫冉就笑了,低聲說道:“那燭臺離床榻甚遠,我不相信是你失手打翻的?!?p> 陸書沄面無表情,只在被子里拽緊了拳頭,冷冷道:“為何要救我?”
溫冉微愣,看著神色木然的陸書沄,似乎明白了陸書沄的心事。她淡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同情書楨,就像同情你自己一樣。”
她慢慢坐到了陸書沄的身邊,纖細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說:“如果我的孩子沒有死,怕也和你一般大了吧?!边@樣說著,她忽而嘆了口氣:“但我也慶幸,她沒有生在這宅子里。”
“可是書沄,你不能就這樣死去。這樣,你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p> 她慢慢說出的這句話,令陸書沄的雙眼慢慢回了神。
“三姨娘,我已經(jīng)沒機會了,也不想要?!标憰鴽V看著溫冉的雙眼,語氣變得低沉。
溫冉笑了笑,心里生起了一絲酸楚。是啊,生在這陸家的人,自己的人生,還有什么機會可言。可這就是命,是好是壞,總要茍活下去。仰望著心里的最后一絲光亮,茍延殘喘下去。
“書沄。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有了輕生的念頭,不過是因為書楨的遭遇,令你想到了自己?!?p> 陸書沄聽見這話,胸口無比刺痛。她想到了奴楨,可憐的奴楨,就這樣成了陸家的犧牲品。
“可你改變不了她的結(jié)局,又何必苦了自己?”溫冉輕聲勸慰她,字字珠璣:“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傻到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我只會想方設法的——逃離,為自己而戰(zhàn)。而不是為了別人?!?p> 陸書沄忽然流下淚來,十八年如一日,她從未在人前落淚。在這空蕩卻擠滿世情的宅子里,她頭一次認命得想到死亡。
她想到了溫冉對奴楨說的那些話,忽然心中悲悸無比。她不想就這樣成為一枚棋子,終生不能自己,也不想讓奴楨經(jīng)受這一切苦難。于是她懇求溫冉道:“三姨娘,求你,救救奴楨吧…”
溫冉眉頭緊蹙,勸誡陸書沄道:“書沄,你就算去求你母親都沒辦法,這是你父親的決定,誰也無法改變。”
陸書沄的心揪成一團,她知道毫無辦法說服父親,但她也沒辦法看著奴楨嫁給那個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
慌忙焦灼之中,陸書沄心生一計。于是她擦干了眼淚,問溫冉道:“三姨娘,你有錢嗎?能借給我嗎?”
溫冉的神色從疑惑變成驚訝,忙制止陸書沄道:“你可不許胡來!”說著,便握住了陸書沄的手勸誡道:“我與你母親雖說不太對付,但跟你無仇。若我放任你和奴楨逃走,到時候東窗事發(fā),不僅我要受罰,只怕你父親會打斷你的腿!書沄吶,這可不是小事。你可不能因為書楨去做傻事!”
陸書沄知道希望渺茫,但她仍然想試一試。若是成功了,她們就徹底解脫了。到時候,她們就可以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自由一生。或許…或許真的可以搏一搏!
她拉著溫冉的手堅定道:“不會的,三姨娘,只要你借錢給我,等我和奴楨離開了南尋,我們就做生意,慢慢存錢。然后再偷偷地把錢寄回來還你。只要你裝作不知情,所有人都不知情,那父親也不知道是你放我們走的。等我們離開了南尋,天大地大,父親就很難找到我們了!”
陸書沄哀求著溫冉,希望她點頭應下。陸書沄真的太渴望自由,太渴望新的生活。她想遠離這個幽深的宅門,永遠的離開。她想帶著奴楨開始全新的生活,她想…她想…
“好。”良久的沉寂之后,溫冉終于開口回應了陸書沄。
陸書沄驚喜無比,興奮的抱住她道:“謝謝你!謝謝你!”
溫冉微笑,撫摸著陸書沄的背,嘆息道:“日后,就靠你自己了?!?p> 陸書沄在溫冉的懷里點頭,聞著她身上的清香,歡欣不已。
到了夜晚,陸書沄便拿著溫冉給的錢,帶著奴楨從后門離去了。一路上奴楨都緊緊拉著陸書沄的手,她們提心吊膽的走到了城門口,終于緩舒了一口氣。于是陸書沄寬慰奴楨道:“別怕,我們有錢。我們這就去渡口坐船,遠離南尋!”
奴楨抿嘴而笑,欣喜的點頭,說道:“好!”
她們相視而笑,正準備往渡口走去時,身后突然響起了一陣怒吼聲。
“陸書沄!”
陸書沄嚇得一個激靈,驚怔的回頭,看見了不遠處的火把,以及人群中的陸世仁和柳珍。
奴楨嚇得不行,靠著陸書沄的身體顫顫發(fā)抖。陸書沄抓緊了奴楨的手朝南門跑去,想就此一博。但她們還只跑了兩步,就聽見陸世仁震怒的聲音響起:“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斷你母親的腿!”
陸書沄心口一震,立刻止住了腳步,眼淚瞬間洶涌而出。
奴楨的眼神從驚愣變成了溫柔,她緊緊握著陸書沄的手,輕聲道:“阿姐,咱們不走了,回去吧?!?p> 陸書沄淚眼朦朧的看著她,難受到將指甲陷進了肉里,哽咽不已:“沒能帶你離開這里,你不怪阿姐嗎?”
奴楨用力的搖了搖頭,熱淚涌入眼眶,說道:“不怪,阿姐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陸書沄閉上眼睛,看了一眼這空蕩的夜色,放棄了反抗。
回府之后,陸世仁責罰了柳珍。他打了柳珍二十鞭子,也打了奴楨十鞭子。他雖只打了陸書沄一巴掌,卻讓她目睹了柳珍挨打的過程。
陸書沄跪在大堂不停的為柳珍求情,卻只換來陸世仁的冷眼相待。
他揮著鞭子的手毫不留情,他讓陸書沄好好的看著,記著,這一生都不可忘記!“日后你所有的過錯,都由你母親代你受過!”
陸書沄聽著陸世仁狠決的話,看著母親強忍著苦痛的模樣,泣不成聲。
回房之后,柳珍讓丫鬟給自己涂好了膏藥,便問陸書沄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陸書沄看著柳珍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心口絞痛,她低聲回道:“我知道…”
柳珍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凌厲地看著陸書沄道:“你知道我當年廢了多大的勁,才坐上了這正妻之位嗎?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生下了你嗎?”
陸書沄聽著柳珍略微顫抖的聲音,輕聲應道:“我知道…”
柳珍臉色鐵青,怒道:“你不知道!”她捂著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道:“你以為這榮華富貴,是誰給你的?你以為你這長姐之位又是誰幫你坐穩(wěn)的!你現(xiàn)在出去看看,那些貧苦人家的孩子都過著什么樣的日子!你苦于這樣的深宅庭院,可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困在這宅子里的我給你的!”
陸書沄的胸腔震蕩,腦海里回蕩著她的話,眼淚一滴一滴流下,就像斷了弦的珠子,滴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柳珍卻未停止譴責,她指著陸書沄的鼻子罵道:“陸書沄啊陸書沄,你已經(jīng)十八歲了,怎么還這么不明是非!你以為你那三姨娘給了你幾句溫言溫語就是待你好了?你以為是誰給了你錢讓你遠走高飛,又是誰去告訴你父親你偷了她的錢離家出走了?你以為你那幾個姨娘會盼著我們娘倆好嗎?”
說到最后,柳珍緩緩流下淚來,恨道:“書沄啊,你要明白,在這個世道里,陸家才是你最大的依靠啊!”
陸書沄看著柳珍紅著的眼眶,閉上了雙眼。她想到那空蕩如墨的夜色,和一望無際的牢籠,終是點了點頭,低語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