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月公子讓玄青子想到了一位故人,但見沈云裳有意隱瞞,于是便支開了修齊等人。
待幾人離去后,玄青子問道:“現(xiàn)在只有你與為師兩人,可以說說那位月公子了吧?”
沈云裳笑道:“果然事事都瞞不過師父。那人名叫月無殤,他師父名叫鬼百枯,二人來自葬魂崖。鬼百枯確實行跡飄忽不定,來無影去無蹤。月無殤亦是修為精湛,遠在我之上。不過他修習的卻不是仙門法術,而是鬼術。此人冷淡寡言,獨來獨往。至于此次為何會出現(xiàn)在迷城,弟子確實不知?!?p> 沈云裳避重就輕,沒有提及感情之事。
“鬼百枯?”玄青子念著這個名字,陷入了沉思,許久,才開口道:“其實這個鬼百枯,原本也是我蓬山仙門之人?!?p> 沈云裳聞言,吃驚的瞪大眼睛抬頭看向玄青子,那個老不正經(jīng)是蓬山弟子?這也太離奇了。
玄青子起身,在房中踱了幾步,回憶道:“三十年前,師父天機道人的師弟--天邈道人,云游歸來時帶回一少年,這少年入門雖晚,但天賦極高。比起云裳你,還要更勝一籌,是第一個被稱作蓬山天才之人。少年很勤奮,也很上進,修為精進極快,進山不久便被天邈師叔破例收入門下,賜名玄塵。他是玄字輩弟子中最小的一個,卻也是最為出色的一個。后來......”
沈云裳竟不知道這老鬼年輕時竟如此風光,好奇心大起,輕快問道:“師父,后來如何?”只見玄青子的臉上方才還頗有得以之色,此刻卻隱隱有些落寞,沈云裳心道:前輩后來必定是離山了,這段過往,必定是不愉快的。暗自后悔自己多嘴,于是便安靜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玄青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隨風而落的花葉,接著說道:“后來,他愛上了云山仙門的一名弟子,人稱云山第一美人的白娣。白娣不僅有傾城之貌,更有驚世修為,且其為人心善正直,救人無數(shù),深得百姓敬重。見過白娣的人都說她是月亮中的仙子下凡,來解救世人,是以在民間素有云山仙娣,水中月桂的美名。”
沈云裳聽到白娣的名字,頓時又激動起來,說道:“白娣?弟子在云山時曾見過此人畫像,確實美極!”那時自己還覺得那張畫像很眼熟來著。
玄青子笑笑不語,突然轉過身問道:“那月公子可有與你說過‘還魂之術’?”
沈云裳坦言道:“恩,弟子參加仙測那一年,途徑一鎮(zhèn),那鎮(zhèn)上有一樹妖,名喚青蘿,便是因修煉此道遭到惡鬼反噬而亡?!?p> 玄青子道:“這便是玄塵師弟為救白娣所創(chuàng),千魂萬魄換一人之命,殺孽深重!”
什么?還魂之術竟是那老鬼所創(chuàng)?!
沈云裳斷然想象不出,鬼百枯那樣游手好閑的人,竟然能創(chuàng)出如此曠世空前的法術,自己先前所贊嘆的‘高人’竟然是他!
沈云裳想起老鬼平素的樣子,不由得覺著這‘高人’二字,莫名的矮了幾層境界。
玄青子道:“玄塵師弟愛慕白娣,對其一見鐘情。奈何白娣一心求仙問道,無意世間情愛之事。云山掌門白詹海,對玄塵師弟頗為贊賞,有意撮合他二人,但師弟看出白娣心思,不愿勉強。于是便也苦心專研法術,精進修為,就是為了能夠引起白娣的注意。后來,白娣終于動了芳心,卻是愛上了一個普通人?!?p> 想不到那老鬼竟是個如此癡情的,原本還覺得他稱不上‘高人’二字,此時卻覺著他的形象似乎高大了一點點。沈云裳自己就是情癡一個,于是對深情、專情、重情之人極是崇敬,此時心下動容,暗自同情起那個老鬼來,于是問道:“白娣若當真如仙子一般,怎會看上一個普普通通的世俗人?”
玄青子聞言,搖頭苦笑道:“那人雖非仙門弟子,卻也絕非普通世俗人。那人名叫顏盛,人如其名,是當時遠近聞名的美男子。而且才情出眾六藝絕佳,尤以書畫見長,更是世人皆知的才子。當年,顏盛便是以一副《月仙御水圖》打動了白娣。那是顏盛為白娣所作的畫像,你在云山所見的白娣畫像應當就是了。玄塵師弟為此灰心失意了許久,后來便癡迷書畫,幾近瘋魔。他飲酒的習慣也是那時養(yǎng)成的,為此沒少被罰?!闭f到此,玄青子似乎是回想起了往日時光,不禁低頭輕笑幾聲。
沈云裳若有所思道:“他那徒弟也是個愛畫畫的,想來定是前輩教的。不過,玄靜子師叔掌罰甚嚴,弟子可以想象,前輩當年一定被罰的很慘?!?p> 玄青子坦然道:“當年掌罰之人并非玄靜師妹,而是我?!?p> 沈云裳意外道:“師父?”
玄青子道:“不錯。玄塵師弟剛入門時雖然過了啟蒙年歲,不想?yún)s是天賦驚人,修習進步極快。但為人卻是不尊門規(guī)禮法,離經(jīng)叛道。我雖然時常罰他,但也漸漸看出他其實心地純良,為人正直狹義,只是愛胡鬧些罷了?!?p> 沈云裳聞言,心下冷笑一聲,暗自道:他現(xiàn)在也還是一樣愛胡鬧啊,真真是枉費了師父你教導他那么多年!微微嘆息一聲,沈云裳又問道:“不過那白娣既然修為出眾,后來又為何而死?”
玄青子道:“白娣婚后便離開云山,與顏盛移居城鎮(zhèn)。后因海妖作惡,操控厲鬼報復城鎮(zhèn),城鎮(zhèn)之中無仙門坐守,白娣便獨自一人挺身而出。以白娣的修為,區(qū)區(qū)海妖定不能將她如何,只是她當時已懷有身孕,靈力不及以往,待云山同門趕到時,白娣已被厲鬼撕咬成重傷。為保腹中胎兒,白娣將所剩靈力盡數(shù)催化,注入胎兒體內,胎兒最終得以存活,白娣卻不治身亡。玄塵師弟當時正在禁足受罰,聽到此消息,不顧山門禁令,私自下山。闖上云山,偷走白娣尸身。而后強行使用還魂復生之術,結果救白娣不成,反而靈力失控,遭到反噬。”
沈云裳驚嘆道:“竟然失敗了?那前輩豈不是要傷心欲絕了?”
玄青子回想起過往,心下悲涼,彷佛玄塵此刻依舊是滿身血污的跪在自己身前,抓著自己的衣衫無助痛哭。玄塵的哀求又在耳邊回想起來:‘若不能與她同生,我便要與她同死,求師兄幫幫我!’
這是玄青子的畢生之憾,也是他心中的一個死結。
沈云裳見玄青子神情呆滯,目中泛淚,輕聲喊道:“師父?師父?”
玄青子自覺失態(tài),別過臉,嘆息一聲,傷感道:“師弟萬念俱灰,只一心求死?!?p> 沈云裳聞言,被老鬼的癡情深深震撼了。想不到他終日一副嬉笑灑脫的模樣,難道都是裝出來的嗎?轉念一想,又覺得未必如此?;蛟S痛失摯愛之后,便真的于這世上無牽無掛、生或死都沒有差別了吧!
沈云裳不禁捫心自問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愛之人身陷險境或是遭遇不測,自己又會如何呢?自己是否也會有前輩一般的決心,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呢?
玄青子接著說道:“術法尚未成熟,師弟急于求成,最后反釀成災禍。仙門之人本欲絞殺師弟以儆效尤,后來天邈師叔以自己性命相保,甘愿脫離仙門,永生流放,以此來換取玄塵一命,眾仙門才算勉強答應。此后,玄塵師弟便被除名仙宗,驅逐蓬山,永生流放荒山,鎮(zhèn)守世間惡靈厲鬼?!?p> 沈云裳感嘆一聲,說道:“難怪鬼前輩總是夜間出沒,避開眾人,想來是怕被仙家之人看到。而且,弟子聽師父如此說來,那老鬼前輩并非壞人,亦非惡人?!?p> 玄青子輕輕一笑道:“此話也只有我們會相信。但,足矣。”
沈云裳問道:“那蛇妖一事......”
玄青子道:“若是由他處置,我倒也放心。只是不知他那徒兒......”
沈云裳說道:“月無殤絕不是為禍作亂之人,弟子相信他.”
“哦?”玄青子看了沈云裳一眼,接著說道:“那便好。蛇妖一事,姑且到此為止,你退下吧?!?p> 沈云裳依言從芳苑出來,而后,徑直向寢殿走去。
路過花園時,看到秦明芳和楚懷玉二人正在園中說話。
秦明芳低著頭將一個盒子遞送過去。楚懷玉站在對面,低眼看了看,并沒有伸手去接,而后說了幾句什么,便轉身離去了。
秦明芳一個人默然呆立了片刻,忽而轉身跑開。
沈云裳本欲追上去,追了幾步卻又停住了,返身去了楚懷玉的方向。
沈云裳踏著赤月,追上楚懷玉,不待對方言語,起手持劍斬出。招招逼近要害,雖未下殺手,去也毫不留情。赤月咆哮著寒光陣陣,楚懷玉哪里是沈云裳的對手,片刻功夫便被劍指頸喉。
楚懷玉被這突如其來的橫禍驚的一愣,問道:“云裳姑娘,這是何意?”
沈云裳看著他,淡然道:“無事,切磋一下而已?!?p> 楚懷玉指了指抵在喉間的劍刃,問道:“如此切磋?”
沈云裳不理楚懷玉的疑問,收起赤月,直接問道:“楚懷玉,你可有家室?”
楚懷玉聽此一問,雖感唐突,但是也絕不會迷糊到認為沈云裳這樣出身、樣貌、修為皆上層的姑娘,會對自己有什么想法,于是坦然道:“并無?!?p> 沈云裳再問道:“可有心上人?”
楚懷玉道:“并無?!?p> 沈云裳道:“可想過娶妻成家?”
楚懷玉道:“尚未想過。”
沈云裳走到一旁欄桿上,輕身一躍,坐在欄桿上,笑著問道:“尚未想過?那就是以后可能會想?”
楚懷玉道:“不知?!?p> 沈云裳不解道:“什么叫不知?不成家,難道日后出家當和尚?”
楚懷玉反問道:“不成家,就一定會出家嗎?”
沈云裳道:“不然呢?”
楚懷玉道:“既是上山修習,當然是要除魔衛(wèi)道,保一方平安!”說起心中志向,楚懷玉忽而挺胸昂首,看向遠空,言辭之間是藏不住的神往,雙眼亦是神采奕奕。
沈云裳問道:“此事可以獨自做,也可以結伴做,你打算怎么做?”
楚懷玉淺淡一笑,轉身看向沈云裳,認真道:“結伴之事,需待有緣人?!?p> 沈云裳聞言,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明芳不是你的有緣人?”
楚懷玉道:“不錯?!?p> 沈云裳問道:“緣分之事?lián)渌访噪x,誰是自己的有緣之人,或許要百轉千回才會驀然發(fā)覺。你怎么竟如此肯定?”
楚懷玉說起緣分之事,同樣堅定而自信道:“我雖未遇到過令我心動之人,但我始終相信,若是他日遇到命定之人,無需多言,一眼便知?!?p> 沈云裳雖是為秦明芳抱不平,但聽到楚懷玉說‘一眼便知’時,卻是如夢初醒般被觸動了。這是楚懷玉拒絕秦明芳的理由,卻彷佛是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沈云裳頓時沒了方才的理直氣壯,竟一時言辭不暢,低聲道:“我懂了。感情之事不能勉強,但你今日也的確錯過了一個好姑娘。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闭f完便不再糾纏,跳下欄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