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阿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fā)覺自己被死死的舒服在木輪盤上。
少女纖弱的雙手,被舉過頭頂,死死捆緊。
繩索從她腰間纏繞到了足踝,捆綁得緊緊的,讓她動彈不得。
因?yàn)楹粑粫?,少女并不豐滿的胸口也劇烈的起伏。
春日回暖,卻有余寒,阿瀅這才發(fā)覺,自己衣衫都濕透了。
妙齡的少女,任由濕潤衣衫吸足了水分,死死的緊貼著身軀,勾勒出一片妙曼曲線。
對于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而言,這樣子的處境,是難免會有幾分羞澀之意的。
然而阿瀅對此卻也是一片漠然。
她少女的臉蛋,之所以浮起了暈紅,是因?yàn)楹粑粫?,而不是因?yàn)榕畠杭业男邼?p> 阿瀅甚至克制自己的呼吸,努力減少熱量的消耗。
一陣子暈眩過后,阿瀅終于聚精會神,打量自己處境。
她身下是一個池子,里面注滿了水,沒過了自己的膝蓋。
而在她面前,有一扇精巧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音樂有著一道身影。
阿瀅瞳孔緩緩收縮,那人,雖然看不到容貌,單單只是身影,卻已然是風(fēng)姿美妙。
而這樣子的美妙風(fēng)姿,是那些所謂的貴族男兒,從小調(diào)教,融入骨髓的。
就好像如今屏風(fēng)后的男子,輕帶緩袍,卻背脊挺直,有著一股子士族推崇的風(fēng)雅韻味。
阿瀅曾經(jīng)窺測過這樣子的風(fēng)姿,卻從沒曾踏足過那個世界。
這樣子想著,阿瀅不覺輕輕抿緊了唇瓣,她身上雖然很濕,可嘴唇卻因?yàn)槿彼煽省?p> 空氣之中有些淡淡的香味,阿瀅雖然并不懂香,卻知曉這種味道很清雅的香料一定很名貴。
她耳邊聽到了一聲輕笑,那笑聲蘊(yùn)含了一股子的冰冷,仿若亙古不變的冰雪,透出了幾許居高臨下的味道。
然后之前強(qiáng)擄她的裴三娘,就走到了她跟前,眼睛里滿是諷刺之色。
裴三娘嗓音之中添了一縷諷刺和尖銳。
“一年前,會郡來了一伙騙術(shù)極高的老千。這群老千,租了一身富貴行頭,冒充西域富商。那富商有個女兒趁機(jī)出入會郡高門。她雖來自異域,不通中原文化,卻美貌如花,千靈百巧,極會奉承人,更與會郡盧太守的母親虞夫人交好。她還將一個所謂的西域?qū)氈?,忍痛割愛,重金賣給虞夫人。虞夫人性好炫耀,得此寶珠,不覺在人前炫耀??赡切_徒,一旦得手,一夕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虞夫人淪為笑柄,顏面掃地,拿家中下人出氣。在虞夫人接連鞭笞死了幾個奴婢,她也氣得一病不起,從此纏綿病榻,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就連盧太守也面上無光,據(jù)說為尋出那批騙徒,搜尋拷問,也死了幾個人?!?p> “本來這伙騙徒活兒干得很干凈,就連盧太守,也束手無策。卻未曾想,忽而有人告密,讓盧太守得知那些騙徒蹤跡。那一伙老千都被抓起來,一個個辨認(rèn),正是當(dāng)初騙了虞夫人的那伙人。能引盧太守家眷入彀,這些老千。他們一個個,被盧太守當(dāng)眾絞死,再掛尸城頭示眾?!?p> “唯一沒尋著的,就是當(dāng)時那位騙得太守夫人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西域富商假女兒?!?p> 男人的手指,輕輕拂過了竹簡。
那是一年前案子的證詞。
他任由裴三娘對阿瀅進(jìn)行控訴。
“小清、秀君、關(guān)菊,眠眠——”
“這些都是那位假千金曾用名,而現(xiàn)在,她叫做阿瀅?!?p> 阿瀅咬得后槽牙發(fā)酸,從那個裴三娘叫出會郡太守,她就知道自己身份被拆穿。
可怕,這些人查了自己多久了?將自己底子摸了個通透。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只花了一個晚上時間,就已然將她的根底摸了個通透。
因?yàn)檫@個男人背后,有著一個龐大的機(jī)構(gòu),一個巨型的間諜網(wǎng)絡(luò)。
而阿瀅,頓時就變成了蜘蛛網(wǎng)上的小蟲子,被生生黏住了,也不能夠掙脫。
這一切源于她在溪邊捉魚時候,一不小心的抬了頭。
“阿瀅,你知不知道,你那些同伙,將你恨之入骨?對,你很美麗,你是這群騙子專門栽培出的美人兒??赡闼礁嫣?,送他們?nèi)ニ?,而你自己,卷走了他們騙人而來的巨款。”
“然后,你搖身一變,混跡于流民,假裝可憐,成為了一名農(nóng)婦的養(yǎng)女,讓她對你視若珍寶,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的疼?!?p> “你們村子里的人,都說你孝順?!?p> “你雖然是劉寡婦撿來的女兒,卻對劉寡婦呵護(hù)備至。你省吃儉用,為了給你娘補(bǔ)身子,甚至下河捉魚??纯矗嘈㈨樀呐畠?,可他們知道你這個小娼婦有多賤?”
“在你陪著這個農(nóng)婦吃糠咽菜時候,那個村婦肯定不知道你多有錢。光從虞夫人手里,你們那顆一文不值的假珠子,就騙了三萬金!而這些錢,在你這個小娼婦借太守的刀,弄死你那些同伙之后,就卷得一干二凈,官府什么都沒尋到?!?p> “那村婦知道你這么會裝?聽說你在她跟前,吃口肉都舍不得,一副極開心模樣?!?p> “你看著那村婦過清苦日子,生病了也舍不得吃肉,表面上親親熱熱的喊阿母,卻將你那些錢藏得緊緊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舍不得從手指縫里泄出那么點(diǎn)兒。”
“賤婢,多少男人死在你這樣子裝模做樣的小賤人手里。”
裴三娘似對年輕貌美討男人喜歡的姑娘有一種透骨的仇恨。
她冷絲絲的想,若不是主子留著這小賤人有用,自己勾了這小賤人的舌頭。
阿瀅耳邊卻聽到了咯咯的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之聲,令人牙酸。
綁住了阿瀅的木輪緩緩的轉(zhuǎn)動,讓阿瀅眼底終于流轉(zhuǎn)了驚惶之色。
她抬頭盯著裴三娘,滿滿困惑。
裴三娘嘿嘿笑:“小娼婦,你合該受報(bào)應(yīng)?!?p> 咕隆一聲,阿瀅首尾顛倒,腦袋全部沒入冰涼水中。
咕咕,她唇瓣,吐出了一連串的氣泡。
冰冷的水,順著阿瀅口鼻狠狠的灌入,她鼻子和肺部一陣子的疼痛。
她年輕鮮活的身軀拼命的掙扎。
啊,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阿瀅就好像是被繩子捆住的活魚,可勁兒折騰鬧騰。
她露在水面外捆住的纖足,足背繃得死緊。
那水下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宛如動物垂死的悲鳴。
而一旁的男子,卻恍若未聞,仿佛沒聽見一般。
他甚至有些無聊拿起了刻刀,在竹簡上刻了一個個字。
修身修心,不拘時候。
光陰倉促,時時珍惜。
男人的手指,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猶豫。
阿瀅在他眼里,不過是一顆微塵,一塊石子。
阿瀅出生很卑微,活著也很卑微。像阿瀅這種出生,這種經(jīng)歷的女子,在他眼里,和高貴的自己形成了天然的鴻溝。而這樣子的鴻溝,是大得無可逾越。
這種貌美貪財(cái)?shù)呐樱退阋?,讓裴三娘挫挫銳氣也是好的。
而水中的阿瀅,只覺得呼吸漸漸急促,漸漸感受到了恐懼,是死亡的恐懼。
她一張口,大量的冷水灌入。
鼻腔和肺部的疼痛,漸漸淡了不少,她的腦子也是漸漸的模糊了。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六歲的時候。
那時她生了病,以前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的。
只恍惚記得,母親死了,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作為乞兒,自己四處乞食。
那時候的記憶,最鮮明的就是餓,真餓啊。
肚子空蕩蕩的,沒有一顆糧食。
一個人餓的時候,就會覺得,胃部仿佛有什么尖酸的液體,一點(diǎn)點(diǎn)的腐蝕。
就連腐臭的食物,也會覺得美味,讓你想要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那時候,也沒什么食物,不但阿瀅餓,別人的人也餓。
連樹皮、草根,都吃干凈了,老鼠也見不著一只。
漸漸的,一些目光也落在了小阿瀅身上。
雖然小阿瀅又臟、又臭,餓得皮包骨頭,可始終還有些肉。
熬一熬,也有口肉湯喝。
那些眼睛凝視著阿瀅,向她伸出手,而那個女孩子,只警惕的凝視眼前一切。
然而這個時候,養(yǎng)大她的老大出現(xiàn)了。
他穿著鮮亮的袍子,吃飯吃肉,身體健康,血?dú)獬渥?。這么一個高大的漢子,只一腳,那餓得虛弱的災(zāi)民,就好像皮囊一樣被輕巧踢飛。
一個饃,就扔到了阿瀅面前。
“吃吧!”
阿瀅貪婪的抓住了饃,狼吞虎咽。
真可笑,那時候她天真以為,眼前男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又硬又冷的饃,仿佛是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