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沒那么好糊弄,這個謝家阿娥不簡單。就算阿瀅言語滴水不漏,也休想自己信她。
不過不知怎得,裴楠鉉其實并不是很抗拒這臭丫頭。
這一次,黑暗中不是自己一個人,還有個女孩子,陪著自己說說話,斗斗嘴,耍耍心眼。
如果,這個臭丫頭沒有在自己身邊,又會怎么樣呢?也許,他也只有宛如小獸一般,緩緩去舔自己的傷口。
臭丫頭嘴上說得兇,看來多多少少,有些女人味兒。
裴楠鉉倒難得生出幾分好心:“小娥,你陪著我,不急著回去,不怕你叔叔嬸嬸擔心?”
阿瀅見招拆招:“那又有什么辦法,打小我便運氣不好,什么好事兒都沒我的份兒。好不容易有個很好的未婚夫婿,樣子俊,又高貴,嫁給他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涩F(xiàn)在,能有什么用?我被北楚奸細擄走了去,人雖清清白白,全須全尾的,也是別人口中殘花敗柳,人家哪里還會要了我?!?p> 她身子縮了縮,靠著眼前的火堆,故意試探兼轉(zhuǎn)移話題:“衛(wèi)郎怎么死的,我發(fā)個誓,一定不說出去,就不知曉你信不信我?!?p> 裴楠鉉淡淡說道:“我自然不信,發(fā)誓有什么用,跟喝水吃飯一樣,輕輕巧巧。你讓我發(fā)個誓,我給你發(fā)十個八個,可一個也不算數(shù)。不過,你也不用怕,我也不會對你怎樣。殺人滅口?如果我想這樣子做,你早就死了?!?p> 阿瀅自然早就知曉,正因為裴楠鉉沒殺她的心思,她才會陪陪裴楠鉉。
“阿揚做的事情,傳出去,確實會損及牧鄉(xiāng)侯清譽??蛇@本是事實,不傳出去,不代表沒有。若為了名聲去殺人,那更是錯上加錯。如果阿揚這件事會有損牧鄉(xiāng)侯名聲,那我寧可再做十件八件,替牧鄉(xiāng)侯挽回。再者,他要是知道,肯定不會允,不能這樣子做的,我不能惹他生氣——”
裴楠鉉越說,嗓音越小,眼見漸漸又泛起了淚光。
阿瀅知道那個他,肯定是南柯流月。
她內(nèi)心漸漸泛起了一股子異樣,沒想到連眼前狡詐的少年,都對牧鄉(xiāng)侯這樣子的心悅臣服。
裴楠鉉也不介意自己整日哭哭啼啼的,隨手將眼角淚水輕輕擦拭掉。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阿揚人都死了,就算做錯了什么事,也都抹干凈了。我跟他一場交好,這些事情能不傳出去,總歸是好些?!?p> 阿瀅唇角輕輕的抽搐:“你剛剛好似不是這樣子說的——”
裴楠鉉不動聲色:“道理是這樣,可做人要懂變通。威逼似乎不對,但總歸可以利誘。小娥,你若肯替阿揚守住這個秘密,我拿你當朋友,想要什么,我也肯應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p> 阿瀅呲牙:“那你摘啊,月亮就在外面,今日又大又圓。你這個人,一點誠意都沒有,我干什么信你?我不知道你名字,連你樣子都不知道。”
裴楠鉉從善如流:“裴楠鉉,元郡裴家,我名聲很響亮的。”
他還拍拍腰間血龍狼:“這把名劍,我天天掛腰上招搖,別人都知曉。大丈夫立于世,何須遮遮掩掩?!?p> 旋即裴楠鉉好似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盒藥水。
“用這個一擦,我臉上涂的就能弄干凈。其實,我還是生得很不錯的?!?p> 他一副好真誠的樣子,讓阿瀅陣陣牙酸。
不過說起來,阿瀅心底,倒是當真生出了一縷好奇之意。
也不知曉這位裴少,生什么模樣。
裴楠鉉眼睛不便,便由著阿瀅用帕子沾水,再沾了些藥粉,給他擦臉。
阿瀅擦了幾把,果然一擦就掉。
裴楠鉉自己說自己生得很不錯,當真一點兒也不知謙虛。
其實她也知曉裴楠鉉定然面目俊美,縱然面有涂鴉,卻能分辨五官極佳,兼氣質(zhì)出挑耀眼,怎么也差不到哪兒去的。
只不過裴楠鉉縱然有幾分姿色,也犯不著如此不客氣吧,還自己夸自己,稱贊自己生得很不錯。
就好似她咯,阿瀅自認自己也是個標致的小美人兒,也暗暗自戀,至少也不會人前自己稱贊自己。
不過待她真將裴楠鉉臉上隨隨便便畫上去的小孩兒涂鴉擦干凈,她捏著手帕的手臂,竟不覺微微一僵。
火光輕輕的撲在了裴楠鉉臉頰上,一張出色俊容近在咫尺。
阿瀅竟難得有些臉熱心跳,驀然就扭過頭去。
生這樣子一副模樣,難怪裴楠鉉自稱生得還可以。
她也不是故意花癡,只不過異性之間本來就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更何況,她猝不及防,離得這么近,驟然看到這樣子一張臉。又可巧,在火光的映襯之下。本來火光映襯下,無論男女,都會被紅紅焰火映襯得更加好看。她自然一丁點都不喜歡裴楠鉉,卻不得不承認這廝果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裴楠鉉閉上眼睛,輕輕側(cè)頭,微微含笑:“我說得沒錯吧,我樣子生得很俊?!?p> 阿瀅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也回過神來,她冷笑,也不肯相讓,嘴里話更不必輸了:“一般般?!?p> “是么?那元郡許多女孩子傾慕于我,肯定是沖著我家世,要不就是我為人太好,跟我樣子沒關系的。”
裴楠鉉懷中抱劍,嘲笑阿瀅口是心非。
阿瀅點點頭:“你知道就好?!?p> 裴楠鉉一副不與她計較的樣子,顯得甚是自信。
阿瀅瞧不大慣,不覺眼珠子輕輕一轉(zhuǎn),故意說道:“更何況,你個頭也不高,你,你今年大概——”
“十五歲。”裴楠鉉沒好氣。
死丫頭,倒是專門挑自己痛處說。
他自矜外貌出色,唯獨個子不夠高,有時也不覺心里介意。
畢竟他要自己一切都是最好,最完美的。
他不過十五歲,個頭還是能長的。
阿瀅不覺涼涼的想,裴少,男孩子到了十六七歲,便是還會長,也長不了多高,留你長個子抽條時間,怕也不多了。
裴楠鉉心思重,想法多,還喜愛嗑藥自虐。
阿瀅心忖,便算長不高,也是有道理的。
耳邊聽著裴楠鉉輕輕說道:“你還想嫁給你那個韋郎?我自然讓你如愿以償?!?p> 阿瀅心念轉(zhuǎn)動,心思有些復雜,不覺感慨萬千。
說到底,榮華富貴,英俊夫婿,誰不喜歡?而她,也不是什么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可惜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謝娥。比起那些被好東西沖昏了腦子的女人,阿瀅清晰認識到,什么榮華富貴都沒自己一條命重要。
作為一個小騙子,阿瀅自然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不可以太貪,否則就是自取滅亡。
若只為了自己,她是真不希罕什么韋郎君。
可是,也許這是唯一一條可以報仇的道路。
作為謝家阿娥,她才有機會接觸到謝家、韋家,甚至那位章蓮太子。
當然,自己也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阿瀅慢慢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朵血色的梅花,卻也是在自己胸口嬌艷欲滴,冉冉綻放。
那噬心蠱,就在阿瀅的心頭,據(jù)說這玩意兒還毒得很,還會要自己的命。
一想到了這兒,阿瀅內(nèi)心頓時浮起了幾許的決絕,死就死了,她顧不得那么多。
阿瀅唇角,冉冉綻放一縷笑容,竟似有幾分的凄艷!
可她嗓音卻是甜蜜而憧憬的:“我呀,當然是想嫁入韋家,不再做這個落魄貴女。一個女人,當然要攀上一門好親事。裴少,你是好人,你幫幫我?”
裴楠鉉心忖,她果然對阿揚沒有半分情意,不過是旅途無聊,隨便撩阿揚玩玩兒。
不知怎的,裴楠鉉竟不覺隱隱有些失望,縱然這個提議,是他提議出來的。
自己不是早就知曉,這個臭丫頭挺多心眼的,為何還隱隱有些失望的感覺。
裴楠鉉隱隱有些明白,也許自己并不太想阿瀅這丫頭是個貪圖富貴的人。
哼,貪圖富貴,實在是俗氣。
從小到大,以裴楠鉉的出身,什么樣的榮華富貴,都是唾手可得。
作為裴家的長房嫡孫,除了不能當皇帝,他想要什么,都是可以的。
不過裴楠鉉只是笑笑,倒也沒說什么。
他慢慢的,取出了解藥,送入自己唇中,好早些解除藥性。
阿揚死了,自己固然很傷心??赡凶訚h大丈夫,哭可以哭,卻不能一直哭。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
那股子脆弱過去之后,裴楠鉉又變成那個心性剛硬的人。
他打坐運功,半夜時候醒來,眼睛漸漸能看見。
阿瀅裹著稻草,睡得甜甜的,唇齒間輕輕的呼出了氣息,仿佛也帶著胭脂香的甜美。
裴楠鉉心忖,阿瀅還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能睡得著。
不像自己,卻常常失眠,覺也睡不好。
就好像現(xiàn)在,就算內(nèi)心告訴自己,不必再想阿揚的事情了。
然而裴楠鉉心里卻清楚,接下來十天半個月,他別想睡個好覺。
他看著幾縷秀發(fā)俏生生的落在了阿瀅的臉蛋上,又讓阿瀅的呼吸輕輕的吹起來,帶著幾分說不盡的甜美。
這個臭丫頭,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謝家阿娥。
臭丫頭心眼兒那么多,心思那么復雜,想不到睡著了的樣子,倒是顯得這般單純可愛,好像個不諳世事,又單純又甜美的鄰家小妹妹。
裴楠鉉嘆了口氣,解下了披風,輕輕的蓋在了阿瀅身軀上。
到底是個小姑娘,裴楠鉉雖然喜歡跟她斗嘴,卻總要照顧女孩子。
阿瀅雖年紀和他相若,可在裴楠鉉眼里,男女畢竟是不一樣的。
他比較憐惜弱者,當然會勉強照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