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深夜,紅杏園內的雅室,乾隆獨自面窗而立。身后房門一響,乾隆轉過身。
柳如燕走進房來,凝望乾隆片刻,輕施一禮道:“民女柳如燕見過公子。”
“這位姑娘,快不必多禮。”雖然有所準備,乾隆還是被她的清麗深深打動,并在那一刻感到,這位姑娘必是苦命之人。
“敢問公子尊姓?”柳如燕的心里,也憑第一眼覺得,這位容貌甚偉的男子不是壞人。這是她第一次被差派來服侍人,她剛剛被囑咐過要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但是見到面前的這個男人后,她懸著的心卻多多少少放了下來。
“在下姓黃,行三。柳姑娘,你叫我黃三就行。”那套似已說濫的言辭,此時由乾隆情真意切地說出來,竟也感到有所不同。乾隆不明白自己說話的腔調為何忽然變得輕柔起來,似是怕傷到這柔弱如水的少女。
“黃三……哥?!钡降浊”人觊L很多,柳如燕直呼其名,一出口便覺得不妥,于是又加了一個“哥”字。乾隆一聽,哈哈一笑道:“柳姑娘,你可是這整個大清國里,第二個這么稱呼我的人?!?p> “哦?那不知第一個人,又是……”柳如燕自然而然地問了出口,面對乾隆的細膩溫和,此時的她已經放松了不少。乾隆笑道:“是我的干妹妹。除她之外,再沒有人這么叫過我,直到今天遇到你為止。啊,柳姑娘,來坐下吧?!?p> 柳如燕遲疑片刻,道:“黃三哥,您也坐。喝茶吧?!眱扇嗽谧肋厡γ娑缪鄫故斓卣宀?,端起一杯奉給乾隆。乾隆接茶時,四手輕輕相碰。兩人同時縮手,茶杯落空。乾隆反應極快,一把抄住墜落的茶杯,里面的茶竟一滴也沒濺出來。
“黃三哥,您會功夫?!绷缪嗟馈G∥⑽⒁恍?,算是默許,隨即端起茶來輕飲,舉手投足十分斯文。柳如燕注視著他,道:“您不是一般人?!?p> “不算是吧?!鼻〉卮?。柳如燕側過頭看著他,又道:“您也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p> “不算是吧?!鼻∪匀皇沁@樣說。柳如燕等著他解釋,乾隆放下茶杯,說的話卻是:“柳姑娘,跟我說說你的身世吧?!?p> 柳如燕甚是意外,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猶疑片刻,答道:“我的身世沒什么好說的,黃三哥,不如我先給您唱首小曲吧?!鼻∫恍?,道:“那在下可是求之不得?!?p> 柳如燕站起來,從旁邊的墻上取下一具琵琶,回到座位上。乾隆專心地望著她。柳如燕撥弄著琵琶弦,輕舒玉喉,唱道: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guī)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粘至_帶,回首恨依依。
一曲歌畢,房中靜默。乾隆猶是恍惚沉醉,半晌才贊嘆道:“李后主的《臨江仙》,柳姑娘唱得真是好?!?p> “李煜的詞用字細膩,詞風婉轉,如燕很喜歡。”柳如燕嫣然一笑,放回了琵琶。乾隆點頭道:“柳姑娘,你似也不是一般青樓女子。為何墮落風塵?”
“黃三哥,此事說來話長,您……您恐怕沒有必要知道吧。”柳如燕低頭蹙眉道。乾隆立刻道:“不,我有必要知道,若天下有一人最應知道,那就是我。”柳如燕反問:“為什么?”
乾隆深吸一口氣:“因為我能幫你們,救你們?!?p> 又一陣沉默,隨后柳如燕遲疑地說道:“黃三哥,如燕知道你俠骨熱腸,但是有些事,不是你能幫得上忙的。”乾隆急切地說:“柳姑娘,你要相信在下。在下的能力比你想得要多,有些事,只有在下能做到。你若有苦,為何不說?”
“黃三哥,世上有苦之人比比皆是,相比之下,如燕的苦不算什么。你若有能力,應去幫助別人才是?!绷缪嗾f著,低頭喝茶。
“姑娘,世上苦人雖多,也不能一朝一夕間盡都幫助。今日和姑娘既得相遇,必是有緣,黃某是真心真意想要幫你。為什么不說說你的身世?”
柳如燕抬頭凝視著乾隆,猶疑了半晌,說:“黃三哥,我們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得那么多呢?”
乾隆喟然道:“朕……真是聽出來了,柳姑娘你不相信黃某。”柳如燕忙道:“不是不信您,只是有些事情,不方便第一次見面就說。這樣吧,黃三哥,若是您真有意,那我下次再與您細談?!?p> “柳姑娘這是要試試黃某的真心么?好,那就一言為定。我下回還會來看望姑娘的,希望那時柳姑娘能信任黃某。告辭?!鼻≌f著站了起來向房門。柳如燕微感意外,道:“黃三哥,您就這么走了?”
乾隆笑了:“柳姑娘純凈如水,黃某豈敢玷污呢。姑娘保重?!闭f罷,他拂袖離開房間。
柳如燕望著他離去,心中思潮起伏。其實,剛才的推阻矜持,都是由于母親柳寧寧的再三叮囑。如果讓柳如燕自己決定,也許,她已經將一切告訴這位黃三哥了:自己的身世,姐姐的情況、母親的苦楚……黃三哥的音容笑貌仿若還在眼前,他那氣宇軒昂的步履,折扇輕揮的氣質,出奇溫和的笑容,點點滴滴,揮之不去。難道,他們的羈絆,真的要這樣就開始了嗎?
次日清晨,郊外的荒地豎起了一座新墳。墳頭歪歪斜斜的,很簡陋,連墓碑也是一塊枯木制成,上刻著“秦氏夫人之墓”。紀昀、杜小月和柳如鶯站在墳前默然肅立,秋風颯颯,落葉紛紛,平添幾分凄涼。
小月哭得很傷心,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臉頰滾下,柳如鶯也在流淚。紀昀沒有勸她們。他沒有哭,望著墳頭的目光異常的冷靜堅定。
“秦老夫人,我們本想幫你,沒想到天不遂人愿,竟然使你落得如此的結局。不過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赴湯蹈火,為你報仇,也為一切受害之人討回公道。愿你在天之靈安息?!奔o昀說著,對著墓碑深鞠一躬。
祭拜完畢后,紀昀道:“小月,柳姑娘,我們走吧?!绷琥L道:“先生,我們去哪兒?回京城嗎?”紀昀立刻說道:“不,不能回京城。我低估了吳惕鈞,看來他比我們想得更加精密,留下鼻煙壺欲悄無聲息地殺人滅口,若不是秦老夫人一直沒打開鼻煙壺,那我們根本無緣聽到這些事了。我們現(xiàn)在只有一柄劍作為物證,這還不夠,我們必須找到一個人證。不然,我們無法回京向萬歲爺交代?!?p> “那我們繼續(xù)往前走?”柳如鶯問。紀昀點點頭,道:“皇上給我的一個月還沒到,我們有時間。柳姑娘,麻煩你去把馬車牽過來吧?!?p> 柳如鶯轉身離開,紀昀回頭道:“小月……”小月嗚咽道:“先生,秦老夫人死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去打開了那個鼻煙壺。秦老夫人本來可以當證人的,卻被我一不小心害死了。先生,我知道你們嘴上不說,心里都生我的氣……先生,您如果生氣就說吧,不然我心里更加難受了……”
紀昀忙道:“小月,這事不怪你,實在是那惡賊吳惕鈞所為。他果然奸詐得令人發(fā)指,作案后還怕留下活口,故意扔下一個盛滿毒氣的鼻煙壺,這樣等人被殺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秦老夫人撿了鼻煙壺,本就不該活到今日的,只是因為她沒有打開壺蓋,才僥幸存活。”小月哭道:“那我打開了鼻煙壺,還是我害死了她嘛,先生……”她撲到紀昀肩頭大哭起來。
紀昀吃了一驚,輕輕拍著小月,低聲道:“小月,柳姑娘回來了?!毙≡逻@才放開了他,道:“先生,我心里特別的難受,感覺秦老夫人的冤魂會回來找我。”紀昀卻笑了,道:“小月你放心,不會的,老夫人的冤魂應該去找吳惕鈞才對。你是無心之失,他們才是主謀,不要再亂自責了。這一路我們還要好好查案,你可不要被影響了情緒。來,別哭喪著臉,不然先生可也高興不起來了?!?p> 柳如鶯牽著馬車走了過來,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站住,遠遠叫道:“先生,我們可以走了?!奔o昀輕輕拉起小月的胳膊,道:“走,小月,咱們必須都高高興興的,不然豈不是讓和胖子贏了嗎?!毙≡?lián)溥暌宦?,破涕為笑,兩人向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