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紀，老紀！……咳、咳咳咳。”
從一團濃郁的白色煙霧中傳出了懶洋洋的聲音：“干嘛。”
“你是不是想把這大牢點著了然后越獄逃走??？”和珅狂咳了一陣后，聲嘶力竭地說。
“和大人，紀昀一介書生，沒那膽量。倒是聽你咳得都快吐血了，我還真有點不忍心呢?！币桓鶡煑U從那團煙中間冒了出來，悠然撥開煙霧，露出紀昀微帶嘲笑的臉。
“笑，你還有心思笑！”和珅氣急敗壞地隔著牢門對他比劃著，結果手指撞到了木欄桿上，疼得吸一口涼氣，更加暴怒地嚷道：“牢頭！開門！”
牢頭急匆匆地跑來解開了牢門的大鎖，和珅像風車一樣用力揮舞著雙臂擋開煙霧，滿臉痛苦地走進牢房。
“你說我倒不倒霉，好心來看你還要挨這樣的熏。”和珅好不容易在煙霧中摸到了椅子，在紀昀對面坐下，鼻子都皺成了一團。
“好心？和珅的好心那可是稀世奇珍，趕緊拿去貢起來吧，我可當不起?！奔o昀滿不在乎地繼續(xù)抽煙。
“你……”和珅翻了個白眼，繼續(xù)說：“好好好，老紀，你都到這種地步了，我和珅大人有大量，也不忍心和你斗嘴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有話要說?！弊詈笠痪湓捁室庹f得神秘兮兮，說完后便得意地仰頭等著紀昀詢問。等了好久沒有回應，和珅一低頭，見紀昀正專心地摳著煙袋鍋子：“你哪次沒有話說，哪次也沒好話，不聽也罷?！?p> “……”和珅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怒目瞪著紀昀，紀昀卻似并未察覺到，開始往桌子上磕煙灰。
砰，和珅一拳砸在桌子上，煙灰濺到紀昀臉上，輪到紀昀咳嗽起來：“喂你干什么！”
“你不聽也得聽！”和珅生氣道。
紀昀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好，和大人您說吧，我聽著呢?！?p> “老紀，你在這里這副悠閑的樣子，是不是覺得萬歲爺肯定不會把你怎么樣，有恃無恐了？”和珅乜斜著眼看著紀昀。
紀昀微笑著吐出一口煙：“怎么說呢？和二，老實告訴你吧，是。咱皇上沒那么糊涂，我知道，你也知道。這次的陷害十分低級，我知道，你也知道。所以說我沒覺得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你說我悠閑么，倒也不悠閑。皇上把我關在這兒是在等我出招呢，我得好好想想這招該怎么出?！?p> 和珅輕哼了一聲，笑笑：“你心里自然有數(shù)了，反正這么多年，這牢獄之災于你也都成了家常便飯。只可惜啊，你把這天牢當成第二個家，卻害得別人為你深受煎熬。”
正在抽煙的紀昀一愣：“誰??？”
和珅嗟呀道：“不堪秋雁驚秋夢，倚樓對鏡，紅銷翠減，魂斷又誰知？”
“你說的是……”紀昀聲音漸低，放下了煙袋。
“我告訴你吧。”和珅雙手相握，看著紀昀淡淡而笑：“柳姑娘昨晚來找我，求我讓她承擔殺人之罪?！?p> “?。克奔o昀吃驚地看著和珅：“你沒有答應吧？”
“你想呢，我會那么輕易放過你？”和珅嬉笑道。
紀昀笑了，倒也放下心：“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這柳姑娘的想法如此天真，一定教你笑破肚皮了吧?！?p> “哦，沒有。”和珅表情很認真：“看到她如此擔憂你，倒真使我有幾分羨慕起你了。你說你這個紀大煙袋有什么好，值得她愿意以身相替？”搖了搖頭，悠然長嘆：“若有一女子也能如此對我，我和珅此愿足矣！”
“別假惺惺的了，你什么時候知足過？你知足了大清國也就太平了?！奔o昀嘴上譏諷，想到柳如鶯，卻心神不寧，忍不住又道：“那柳姑娘她沒事吧？”
和珅正色道：“老紀，這就是我今天要和你談的正事了。你要她沒事她就沒事，你要她有事她就有事?！?p> 紀昀臉色一沉，冷笑：“你用她的親人要挾了她，現(xiàn)在又想用她要挾我？”
“不不不，老紀你誤會了?！焙瞳|連忙說：“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p> “什么交易？”紀昀冷冰冰地問，重新拿起煙袋。
“是這樣?！焙瞳|和顏悅色地說：“紀大人此次出門，以外放為名，實則是奉密旨徹查民女失蹤一案，這件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
紀昀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知道你知道了，繼續(xù)說?！?p> “紀大人已經(jīng)查清吳惕鈞的罪證，我也知道了?！?p> 紀昀一愣，抬頭：“這么快就供出吳大人，你又打算退步抽身了？”
和珅臉部肌肉抽搐了片刻：“要只是你一個人我也就不怕，問題是皇上親自去微服查案了，此刻他手頭雖無證據(jù)，但他心里可跟明鏡似的。到這個田地，我不抽身也不行了。”
“呀，和大人主動跟我攤出這么多牌來，看來頗有誠意。”紀昀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和珅：“接著往下說。”
和珅鄭重地吸一口氣：“我愿意協(xié)助紀大人查清此案：證據(jù)，我提供；人犯，我來抓；功勞，您領?！?p> 紀昀神色平靜：“條件是？”
和珅臉部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咬著牙說：“到此為止?！?p> “噢?！奔o昀一面磕煙灰一面說：“和大人的意思是，辦了吳惕鈞，不追究你的罪行。”
和珅笑得十分尷尬：“紀大人快人快語，你明白了就好?！?p> 紀昀慢慢呼出一口氣：“那，我要是不答應？”
和珅的笑容變得陰沉了：“老紀，你明知道柳姑娘在我手上，這事咱還用挑明了說么？”
一陣緊張的沉默，然后紀昀把煙袋摔在桌子上，猛地站了起來。
“當朝一品，軍機大臣，你就用這樣的下流手段對付別人？”
和珅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也站了起來，但由于矮了一截，氣勢還是輸給了紀昀：“紀曉嵐，我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你不要不識好歹?！?p> “奉旨查案卻不追根究底，我這當?shù)氖鞘裁床?？上對不起皇上的交代，下對不起眾受害的民女，有何面目在朝堂上繼續(xù)做官！”
“你恰恰就錯在這了！真正的為官之道，就必須懂得一個分寸，該收手的時候就收手。你就是從來都沒有個分寸，還不明白皇上為什么不喜歡你？”和珅兇巴巴地說。
紀昀冷笑：“和大人，不必事事都扯上皇上。我還告訴你，這次皇上可是對我有過承諾的，你想讓我收手，沒那么容易?！?p> “你……”和珅氣極反笑：“老紀，這也只有你呀，都到牢里了還這么嘴硬。好了好了，傷和氣的話咱們不說了，我今天是來求你的，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嘛。”
“和大人你既然是來威脅我的，還假惺惺地客氣什么？”紀昀不屑地背過身，繼續(xù)抽煙。
“老紀，你這話未免就太沒有人情味了。”和珅滿臉堆笑說：“你以為我就忍心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下手么？只要你答應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大家平安。到時候我可以出資為你和柳姑娘扮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你閉嘴吧你！”紀昀生氣地轉過來瞪著他：“你自己滿腦子除了私利就塞不下別的，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
“……”和珅臉色鐵青：“老紀，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告訴你，你如果一意孤行……”
“喜公公到！”
牢里的二人同時轉身看著外面，貴喜帶著點喘，一路小跑進來。
“和大人，謝天謝地，您真在這兒啊，可算……”貴喜一句話沒說完，被牢里的煙味嗆得一陣咳嗽。
和珅忙幫他揮散煙霧：“喜公公，什么事這么急？”
“咳咳咳……和大人，萬歲爺急召您入宮呢?！?p> “?。俊焙瞳|一驚：“喜公公，知道是什么事嗎？”
“不知道，不過萬歲爺龍體有些微恙，急著要見您，您可快著點?！辟F喜焦急地說。
“好好好，我馬上就過去！”和珅立刻走向牢門，又想起紀昀，回頭氣呼呼地加了一句：“紀大人，明天我再來，您先好好想想。”紀昀抽著煙“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和珅走了，貴喜正要跟上，被紀昀叫?。骸跋补阏f萬歲爺龍體微恙？”
“是啊，也不知怎么，這兩天一直不舒服?！辟F喜擦了擦額頭的汗：“紀大人我先走了，您多保重。”
“皇上病了……”貴喜走后，紀昀緩緩吐出一口煙，自言自語：“皇上為什么病了……”
和珅快步走到皇上寢宮門口，迎面遇上從里面出來的太醫(yī)。
????“萬歲爺怎么樣？”和珅攔住他，低聲問。
????太醫(yī)搖頭：“老臣也說不好，皇上似是有什么郁結之事……”
????“不嚴重吧？”和珅擔憂地說。
????太醫(yī)正要回答，里面?zhèn)鱽砬÷晕⑻撊醯穆曇簦骸笆呛瞳|吧，進來?！?p> ????和珅趕緊進了寢宮，到御榻前跪下：“恭請圣安，奴才來遲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賜坐?！鼻√稍诖采希蚺赃叺奶O(jiān)擺了擺手。太監(jiān)立刻給和珅端來一把椅子，和珅謝了恩坐下，小心地問道：“萬歲爺，您這是怎么了？”
????“太醫(y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和珅你給朕號號脈吧。”乾隆懶懶地說著伸出手。
????“這……奴才……”和珅微微有些吃驚。
????“叫你號你就號吧?！鼻∮行┎荒蜔瞳|趕緊答應了一聲，謹慎地把手指搭上乾隆的手腕。
????片刻靜默，然后乾隆道：“怎么樣啊？”
????“……奴才于醫(yī)術一路原不甚精，實在……”和珅吞吞吐吐，眼神瞥向乾隆的臉色。
????乾隆收回了手：“那就不說脈了，你覺得朕為什么而??？”
????“……”
????乾隆輕嘆著慢慢撐著自己坐起來，和珅趕緊起身扶住他，幫他在身后墊上枕頭。
????“和珅。”
????“奴才在?！?p> ????“朕上回去你家跟你交代的事兒，辦齊了么？”乾隆閉著眼睛，聲音滿是疲憊。
????和珅全身一震：“辦……還在辦?！?p> ????“這次老紀被關的事，也有你從中作怪吧？”乾隆依然閉著眼，語氣平靜。和珅聽了卻如遭雷劈一般，慌忙離了椅子跪下，聲音都顫了：“皇上！”
????乾隆緩緩地嘆一口氣：“什么也別說了……和珅，朕其實還是挺自私的。雖然一日一日地老了，但還是希望你能多陪朕幾年……要是沒了你，朕一個人，怪寂寞的呢?！?p> ????“皇上……”和珅胸口如受重擊，鼻酸得說不出話。
????乾隆露出淡淡苦笑，擺了擺手：“朕今天身子不舒服，說話難免矯情了些……如果明白朕的意思，就趕緊把事辦了，別讓朕為難?！?p> ????“皇上，奴才……是想辦來著……可是那紀曉嵐他勢必要不依不饒，只怕……”和珅說著，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嗨，怎么又哭了，像什么話。”乾隆皺眉：“你先盡力而為，到時候怎么樣，朕自有分寸?！?p> ????“是……”
????“行了別哭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休息會兒?！鼻≈匦绿上?，轉身向里。
????“奴才告退……請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