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城的建制并不算大，在籍的本地戶口不過五百戶，就這數(shù)量在大泉境內，勉強評得個中下?？蛇@城中偏偏流動中人口頗多，常駐人流算上，卻又有大縣規(guī)模。中樞區(qū)評不尷不尬，讓四平城的縣令好生頭疼。
這縣城評測涉及到當年商稅、兵徭役的額度，中下與上等縣之間相差可不是三五兩銀子的事情。商稅算不得大事，畢竟四平城是黑水長城下，十三座軍鎮(zhèn)之后，能住民的最近一批縣城，且還是唯一一座四方通行無礙的縣城。除了西南方向一座高不低矮不就的半駝山，其余皆是平原。
黑水長城上三十余萬兵卒，吃穿用度一半都靠這條商道支應著。
大泉向來優(yōu)待戰(zhàn)兵，更何況是黑水長城這樣的苦寒之地，士兵的兵餉尤為豐厚。且也是唯一一處沒有將官敢喝兵血的地方，嘗試過的人，都已經(jīng)被埋在黃金臺下養(yǎng)牡丹了。
這商路上的生意可謂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吃穿自然是首位，但最賺錢的卻是另外兩門生意，一是郵送家書，二是流動的皮肉生意。三年軍中不知肉味，看見母豬都賽貂蟬，從那些糙娘們身上下來，覺得心中有愧，就再包上點銀錢，托這大商隊寄回家中。走一遍黑水長城，必定賺得盆滿缽滿不好說，但總比其他商路好經(jīng)營多了。
這四平城里的原住民也是先知先覺，身靠著這條商道，鮮有不富裕的，在籍的五百戶人家，被封評為上等戶的就有半數(shù)之多。下轄百姓富足，本身是父母官最喜歡看到的事情，但如今卻是難倒了他這個縣令。只因大泉承平年間的一項規(guī)定，凡是年足十五，無功名在身的年輕人都需服滿五年兵役，或以軍資相酬，這問題便出在這“或”字之后。
大泉新軍每年都會征召，今年其實在二月就已經(jīng)征召過一次了，只因這四平縣城的區(qū)評不明，上次是按著中下縣征召的，過了兩月，也不知為何，又拿著上縣的區(qū)評來補錄。
數(shù)十年一遇的小寒潮這兩年內必會降臨，這破事已經(jīng)被那狗屎一樣的欽天監(jiān)宣揚的滿世界都是了。寒潮來臨，北地蠻族南下劫掠，長城戰(zhàn)事必然激烈，這幾乎是亙古不變的定則了。四平的百姓本就不缺這抵兵役的軍資錢，如此一來，這些富家大族更不愿意把家中小輩往長城上送了。就連那些靠著代服兵役混飯吃的老傭兵也不太愿意接這檔子生意，畢竟錢財再多，終歸是要有命去花的。
一來二去，縣令老爺?shù)氖掷?，倒是平白多出了許多黃金白銀來。只是軍資有了，人卻沒有，一百的最低定額，堪堪夠上半數(shù)。
以軍資充兵役，那先得滿足了百員名額的情況下，現(xiàn)如今兵員不夠，拿再多的銀子，自己這頂上烏紗怕也依舊是保不住。但律法卻不言明這情況，地主老財們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左右錢是已經(jīng)出了，人反正是沒有了，你個縣太爺自己看著辦。
縣令大人如今是兩頭都添堵，朝廷肯定是糊弄不了，但要是硬來，得罪了當?shù)氐氖考?，自己想在這縣官上壽終正寢，那更是在癡人說夢。
“將軍，我這縣城中看似繁華，其實大多是外鄉(xiāng)人，戶籍不在我縣內，我又沒有征召的權利。您要這一百人，我可真是湊不齊了啊?！笨h令苦著臉抱怨，倒也算不上哀求，他心知肚明，半數(shù)的差額，就算在這大老粗前過了關，也做不到瞞天過海。更何況眼前這人，是出了名的拿錢不干事的主。
那將軍倒是氣定神閑，雖有盔甲加身，喝茶的動作反倒是在效仿那些雅雅士，只是依著他粗獷的身軀，有些不倫不類罷了：“林縣令，你與我說這些也無用，不過，我倒確實有個主意?！?p> 姓林的縣令忙抓住了這救命的稻草，問道：“將軍快說，若是能救得本官頂上烏紗，我府上剩下的十幾壇梨花凍就都歸將軍了?！?p> 將軍不急不躁，吊極了林縣令的胃口，將杯盞中的茶水喝盡，方才回道：“倒也不難，只要尋到一個以一敵百的猛士即可，有這一人，自然就抵過那一百人了?！?p> 林縣令一翻白眼，差點給氣暈過去，若是手上拿著茶水非砸死這丘八。還當是什么好主意，百人敵的猛士？這年頭有點真本事的哪個不在軍中服役，當著寶貝疙瘩供著，外界去哪里找這百人敵！
那將軍似乎還尚嫌不夠，又加了一句：“若是那人再識字就更好了，我保舉他一入軍營就能當上實權校尉，你看如何？”。
……
那落水的公子被眾人簇擁著換了衣衫，雖已是暖春，但那公子的身子實在是算不上朗健，還是打了好幾個噴嚏。
“之軒，那將軍到底什么時候走?。咳舨皇浅鲩T前我那鬼老爹死命叮囑我不能惹事，我非把這小王八蛋剁碎了喂狗?！甭渌墓痈?，好不容易清理干凈了身上的水漬，堂堂縣上主簿的兒子哪里受得住這樣得屈辱。
被喚作之軒的年輕人，微微嘆了口氣，言語中多有些無奈：“增謙，你還是忍忍吧，調戲良家女，無論如何都是你不對在先。我們這趟能出游已是不容易，若把事情搞大了，我們怕不得再禁足一年？”
“怎么就是我調戲人家了，看那小娘子的兩汪秋水，不知等我等得有多心焦……”王增謙辯駁道。
“然后你再把人家納入后宅？你也不看看你這一年里已經(jīng)往家里帶了多少個女人了？王兄，在宜春院里，怎么就不見你一展雄風?。俊痹谝慌試^的紈绔哄堂大笑，都是縣中的富貴子弟，小一輩的人誰也不怵誰。王增謙平日里作風不檢點，多為縣里人詬病，自然也多被同齡人拿來調笑。
王增謙越發(fā)惱兇成怒，險些就要拔劍跟身邊這圈人打個你死我活。
林之軒也看玩笑過了，忙打圓場：“增謙勿惱，那不過是個山野小子，估計是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咱門四平乃是南北通道，他必是要進城的，我看到時候請那被掀了攤的、賣紅薯的老農一起指認他濫傷無辜。到時候把他鎖進了監(jiān)牢，還不是任你拿捏？”
王增謙聽了，覺得甚為可行，反眼一瞧周圍眾人的，沒一個順眼，也就之軒可以做兄弟看待。
……
單翊很奇怪自己沒有被人追上來圍攻，那伙沒卵蛋的小子除了指指點點，臉色嚇人外，連句罵喊聲都沒傳過來，倒真是奇了個怪哉。這世道真是萬般看不懂了，山下女子不能救？山下紈绔是善人？果然是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萬里路能悟萬卷書，萬卷書里卻道不盡這世道古怪啊。
只是心疼了自己的五兩銀子，這才下山第一天，先生給的花銷就已經(jīng)去了一半。又想起那擔貨大哥香糯可口的紅薯，白白滾了一地，好幾個烤熟了的掉在地上，摔得皮開肉綻，怕是不能吃了，這可都是自己出了錢的?。?p> 愁啊，愁啊，少年已知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