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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6章 青閣大婚

彗熾昭穹 旌眉 5152 2019-01-28 19:30:00

  棋室不大,除圍棋象戲之外,還堆著格五、雙陸、樗蒲之類的博具,不過無人對壘,頗為無聊,莛飛心中癢癢的想:“幾時能再象上次那樣,鏖戰(zhàn)三夜將林姐姐殺敗,讓她去樹頂摘蜂巢?!?p>  轉(zhuǎn)了兩圈,棋譜秘笈早就爛熟于胸,再看只是犯困,長途奔勞的乏勁兒上來,在躺椅上睡了一覺,醒來天已抹黑。

  莛飛暗叫睡昏了頭,穿鞋跑出門,卻見老鄭在廊下作噓聲之勢:“園主還沒出來,你再多等等吧?!?p>  莛飛納悶:“什么事,這么久還沒說完?”

  回到棋室點了燈,取塞戲自博,又過了許久才到聽廊上響動,出來一瞧,藍罌在門外扶欄而立,背上的長扁包袱已經(jīng)不見,只剩個青布小包裹系在腰間。

  藍罌沖莛飛深行一禮,“易公子,多謝你相助款待,我要回去了,請你保重?!?p>  莛飛搖頭笑道:“天已黑了,上千里的遠路,哪有讓你今晚就走的道理,一頓正經(jīng)餐飯還沒用過呢!”

  藍罌退后兩步,“真的不用,我叨擾已久,不能再耽擱了?!比ヒ鈭詻Q,百勸不留。

  莛飛實在拗不過,只得輕嘆一聲,連奔兩步去了灶房,將取茶點時扔在灶上的雨傘和自己路上用的行囊一并拿來,從中取出干凈衣服鞋子還有一些盤纏,又包了一盒點心,連同那把傘一并交到藍罌手里:“倉倉促促,來不及準備,你若不嫌我輕慢,就帶這些在路上用,外頭賊多,萬事當心。”

  藍罌低頭瞧著這些物事,鼻翼微微一顫,將東西包好背在身后,傘捆在最外。

  莛飛點燈照路,兩人繞池過橋,原途返回,走出衢園大門。

  莛飛將燈籠交到藍罌手里,藍罌提燈再行一禮,抬起漆黑的眸子看看莛飛,返身下山。

  這晚細月朦朧,燈籠的圓暈照著單瘦的身形在香樟樹影中越走越遠,最終模糊不見。

  一群烏鴉從林中竄起,吖吖飛走,只余蘭蔭山一片空寂。

  莛飛呆立片刻,獨自回來,走到朱閣外的長廊里,忽見四只腳掛在廊檐下,其中兩只還蕩個不停,他側(cè)步出來,兩個少女肩并肩坐在廊檐上,一個衣裙淡黃,一個粉衫絳裙,裾擺飄飄,甚是自在。

  莛飛皺眉,“小薈,你自己瘋就算了,把表姐弄到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

  粉衫絳裙的少女笑道:“哥,你出門太久,回來晚了一步,沒趕上今日的熱鬧!表姐好事近了,三天后葉哥就娶表姐過門嘍!”

  莛飛瞪眼:“表姐,是真的?”

  淡黃的少女赧笑點頭,小聲埋怨:“小薈,好個喇叭嗓,園子里的青蛙都不叫了?!?p>  莛薈燦顏如花,蕩著腳道:“這么美的表姐要嫁如意郎君,全天下都知道才好,以后葉哥哥再氣我,叫他媳婦罰他!”

  莛飛不禁鼓掌,青閣主人葉桻成婚,果然是園中少遇的大喜事,何況娶的是表姐阮雯。阮雯的父母四年前出海觀鯨,不幸船翻罹難,莛飛的母親阮紅鳶便將侄女接來朱閣,易家待之至親。

  莛飛連連恭喜,“原來你們午間在水榭商議的就是這個!難怪笑聲傳十里。可表姐的婚期怎么突然改了,不是定了八月八?”

  莛薈道:“靺末族長來信說,寧夫人的九程療法果然有效,部落里男孩子們得的那種奇怪的肢痹癥都消了,只是男孩子們還是虛弱,要葉哥哥再送些寧夫人配的藥,順便教他們一些輕身健體之法,族長愿以十棵千年參外加一百棵上品黑靈芝為償。葉哥哥以前去過,認得道路,最近又沒什么大事,就答應(yīng)了。不過此去少說半年,多則一載,大家商議,婚事與其推后,不如提前,嘻嘻,還好你及時收心回來了,否則見不到表姐做新娘,看你后不后悔!”

  靺末部落在室韋山以北的望建河流域,已近百麗邊界,從衢園過去,要走運河或陸路到幽州,然后東渡灤水和白狼水至營州,再渡遼水、栗末水,縱穿室韋山,經(jīng)大小四個部落的領(lǐng)地,直至望建河西南的深山密林。

  莛飛撓撓頭,“表姐,你一過門,豈不就要獨等空房?”

  阮雯微笑:“我和桻哥一起去?!?p>  莛飛吃了一驚,路途如此遙遠,東北的氣候又冷酷多變,表姐如何經(jīng)得住顛簸勞苦?然而再看阮雯的神情,心中頓時明白,為何這斯文的大家閨秀自定情之日起,就開始不顧風吹日曬的苦練騎馬。

  阮雯沒有林姐姐從小習武的根基,沒有莛薈活潑好動的頑皮,卻外柔內(nèi)韌,心無畏懼,騎馬不是一時興起,是她早就等著步出園子,并肩于葉桻的天地,高山遠水,風霜險阻,都是要攜手一生的人必須且甘愿共歷的風景。

  莛飛點點頭,“葉哥固然讓人放心,只怕你一走,我娘舍不得?!?p>  阮雯笑道:“這一趟說來也并不是特別久,回來還可以給篤淳院的娃娃們講路上有趣兒的故事,姑母一聽這個就答應(yīng)了?!?p>  莛薈勾起兩腳,“哥,你現(xiàn)在假惺惺的關(guān)切,方才敦叔分派喜宴差事的時候,不知你躲在哪里?”

  “差事?”莛飛背手挺胸,“我么,年輕瀟灑,氣度謙和,諳悉禮規(guī),反應(yīng)靈敏,不做引客贊禮的儐相,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莛薈笑啐:“厚臉皮,少吹牛啦,快找娘去吧,她可想你呢?!?p>  莛飛走后,莛薈忽覺脊背麻癢,象被誰從背后盯著,回頭一看,池水反光,一片空曠,什么也沒有。

  莛薈抱緊阮雯的胳膊,“表姐,你自此有人疼著護著,不會撇下我吧?!?p>  阮雯捏捏她的鼻子,“傻妹妹,我不過從朱閣搬到青閣,多走幾步路而已,想撇還撇不掉?!?p>  莛薈將頭倚在阮雯肩上,“我羨慕死你了,可以從南到北玩兒那么遠!不如把我卷在行李里偷偷帶上,讓我也瞧瞧饒物風光。”

  “喲,我這妹子當行李都愿意,干嘛不找個愛出門的人嫁了?”

  莛薈扭扭脖子,“嫁人?搭一輩子給一個男人,三從四德,想想都喘不過氣。表姐,說老實話,你不覺得葉哥哥太悶了么?每回他瞧見我,老遠就繞著走,活象欠了我銀子,偶爾近些說話,橫豎繃著個臉,又象我欠了他銀子,也不知誰欠誰的多些?!?p>  阮雯忍不住笑:“他不會回絕人,又怕你那些上房揭瓦的勾當,只好躲著你?!?p>  “屑,還沒過門就幫著他說話,以后我還有指望么?好姐姐,你倒說說看,嫁人有什么好?一個人逍遙自在無牽無掛,不也愜意得很?”

  阮雯聞著夜空花香,聽著草蟲幽鳴,幽幽道:“小薈,你還不懂,這曠天闊地,人如微蟻,若有人愿意結(jié)發(fā)為伴,從此歡樂同享,便多了不止兩倍,而是百倍千倍的歡樂,悲傷同擔,便在焚心塌骨的痛苦中也有了不倒之力,桻哥布衣鐵骨,嫁他是福,等哪天你遇到與你碰觸一生的人,自然就明白啦?!?p>  莛薈想了想,“你怎么知道誰是會碰觸一生的人?你認識葉哥哥時就曉得么?”

  阮雯雙手抱腿,頜抵膝蓋,微笑不語。

  莛薈撅嘴:“說到要緊處就賣關(guān)子?!?p>  “不是賣關(guān)子,這個呀,因人而異,有人第一眼就看得明白,有人一世都難發(fā)現(xiàn)?!?p>  “那你是幾時看明白的?幾時幾時?”

  阮雯面容如夢,“當初姑母遣桻哥來太湖邊接我,他幫我搬東西,碰掉了我一箱子畫……小薈,我說不清,那時候我看著他怔窘的樣子,忽然一下子就懂了,原來以前嘲笑過的那些戲文故事,都是真的,原來人骨子里都不能免俗,只有太好太妙的事情,才會被前人千回百回不厭其煩的贅述,成了最老套的俗話,所以不俗的人,其實都是缺憾可憐的……而我那天,一不小心明白了這俗的妙處,自此有了深不見底的悲喜,以前無拘無束的時候也開心,也傷懷,然而那時的開心傷懷,與后來相比,都已淡得想不起來。”

  莛薈皺起眉頭,“你越說我越不懂,若是大好事,喜是自然,為什么會有深不見底的悲?”

  “悲喜二字,幾時分開過?悲難以求及的喜,悲忐忑錯過的喜,悲被萬事千變奪走的喜,悲有朝一日終是要完結(jié)的喜,有多少喜,便有多少失掉喜的悲……一腳跌進,再難回頭,想從這深不見底的悲喜之潭里爬出來,恐怕只有能摒棄俗念的高人才有這個本事了?!?p>  “表姐,你想得可真多,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倒明白了,我第一次吃到逍遙雞的時候,也是這般悲喜交集?!?p>  莛薈托腮望天,懷念逍遙雞的味道,不禁黯然,片刻后,耷拉著的嘴角又翹了起來,雙眼也瞇成月牙,“咱們猜猜,林姐姐會給你的嫁衣繡什么花樣兒?”

  朱閣室內(nèi),莛飛和母親聊了許久,卻還不見父親回來。

  阮紅鳶停了手中針線,揉揉眉心,“今日在水榭說笑了好久,你爹想必要把耽誤的功夫都補回來,這人不把心頭的事卸了,吃睡都不安生,你跑了大老遠的路,趕緊歇去吧?!?p>  莛飛一覺睡到次日天亮,被隔壁一陣雷霆怒叱驚醒,起身一瞧,莛薈正送秦老爺子出門,阮紅鳶在回廊上低聲對阮雯囑咐了些話,阮雯點頭去了。

  莛飛迎上母親,“娘,怎么了?”

  阮紅鳶輕聲道:“昨夜你走了以后,我讓老鄭去玄閣頂樓給你爹爹送菜飯,你爹爹隔著門板只說不吃,整夜未回,直到今早才推門進屋,臉色蒼灰,倒床不醒?!?p>  莛飛覺得奇怪,父親幼年時有呼吸紊亂之癥,常常在睡時止息昏厥,尋醫(yī)問藥不見效果,莛飛的爺爺每天徹夜看護,只怕兒子毫無知覺的長眠不醒。

  易筠舟十一歲時,家里來了個中年僧人,說可治此癥,但一定要帶孩子遠走他鄉(xiāng),修煉十年方可痊愈。莛飛的爺爺舍不得,易筠舟卻不愿再勞累父親,自己拿了主意隨那僧人離開。僧人教他吐納調(diào)息之法,十年之后,果然康復(fù)而歸,自此精力充沛,極少生病,卻不知昨夜忙什么,累成這樣。

  阮紅鳶道:“我叫你妹妹找了秦老爺子來,你爹爹倒是醒了,老爺子一診,說他胸口郁氣不化,又有呼吸紊亂的影子,是心中憂急、過度操勞所致,令他臥床三日,安神靜養(yǎng),你爹爹不樂意,被老爺子一頓吼,終于訓(xùn)得他不敢動彈了?!?p>  “娘,爹爹這兩日又在費心畫什么圖?”

  阮紅鳶嘆口氣:“云門堰后,又回到整治太湖圩田的事上,可太湖圩田是多少年的心病了,江南督治府去了少說也有十回,哪里又急在一時呢?卻不明白他上了年紀之后,反而越發(fā)容易上火,怎么說都沒用!……唉,我剛叫雯兒燉湯藥去了,你好好勸勸你爹,讓他省著心操,我的話他聽疲了,早就刀槍不入,什么都聽不進?!?p>  莛飛笑道:“娘,你皺眉頭可不美啦,表姐要成親,你也得容光煥發(fā)的才好。”

  阮紅鳶摸摸眉角,愁容化散,“小飛,我得去給你表姐收拾嫁妝,你妹妹若回來,叫她嗓子小些,千萬別吵了你爹?!?p>  莛飛一口答應(yīng),進了父親臥房,搬張圓凳坐在床邊,看看閉目靜躺的易筠舟,小聲問:“爹,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因為圩田吧?”

  易筠舟睜開眼,目光空濛,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頭看向兒子:“小藍來的事情,你娘還不知道,你別向她提,老鄭我也囑咐過了。”

  易筠舟病倒和小藍相關(guān),莛飛越發(fā)奇怪,他和父親極為親近,因此直問:“爹,小藍找你什么事?你何以如此傷神?他千里迢迢帶給你的包袱里頭是什么東西?為什么要瞞著娘呢?”

  易筠舟疲憊搖頭,“不用多問了,你幫他們的忙去吧?!?p>  莛飛見父親眉梢眼角都有藏不住的傷戚,疑惑之余不禁自責,自己帶小藍來見爹爹可是做錯了?為什么現(xiàn)在有種隱隱的不祥?

  想起藍罌孤絕執(zhí)拗的脾氣和黑如冬夜的眼睛,又覺得那眼神雖然警惕,卻沒有一絲惡意雜念。世間事千樞萬紐,父親和小藍這兩個不相干的人到底有什么復(fù)雜難言的關(guān)聯(lián),讓人百猜不透。

  因為要辦喜事,衢園中往來穿梭的人多了起來。

  青閣迎昇堂中,丁如海腳踩人字梯,呼喝曹敬、許春二人將九尺圓的紅燈籠舉至高處,自己再用長桿接過燈籠,掛上正梁。

  燈籠剛到半空,莛薈飛跑進來,“丁三哥,圓寶不見了!”

  丁如海指指燈籠,慶幸自己正走不開。

  莛薈沖到人字梯下,嗓里已帶了哭音:“上回它自己打洞跑了,差點吃了爛果子死掉,這回不知怎么樣呢!”

  丁如海嘿嘿一笑:“那么笨的兔子,死了算啦,省得生一窩癱耳歪嘴的笨兔崽子?!?p>  莛薈往梯子側(cè)面狠推了兩推,梯子嘩啦一斜,四腳抬起兩腳,眼看要歪倒,丁如海手叉著燈籠,小腿一使力,梯子剩下的兩腳象生了根一般,筆直立住,任莛薈怎么繼續(xù)推都不再晃動。

  曹敬湊過來,“小頑婆,三哥忙,我陪你找兔子去。”

  “呸,你教我的鷯哥罵人,讓我的鴨子吃辣椒,把我的貓?zhí)瓿砂]痢,你敢碰圓寶,我剁了你的手!”

  “那讓許春去。”

  “許春跑得有兔子快么?”

  丁如海踩著金雞獨立的梯子掛好燈籠,無聲無息的躍下,伸腳將梯子勾穩(wěn),撣撣手,“小頑婆,別吵啦,我去就是?!?p>  許春竊笑:“丁三哥,怎么這么快就從了?”

  丁如海一瞪眼,滿臉絡(luò)腮胡子跟著一乍,“小子懂個屁!千金難買耳清靜,我回來之前你們不把剩下的燈籠掛整齊了,我便讓老敦把抬喜轎的差事派給別人!”

  曹敬許春趕緊忙活,丁如海撩起袍角掖在腰里,于是莛薈又蹦又跳的跑在前面,領(lǐng)著水性精深、拳腳過硬的藍閣主人大展本領(lǐng),抓兔子去了。

  這一出馬,果然手到擒來,丁如海拎起圓寶咂咂嘴:“兩天不見,已夠下酒的份量,毛皮么,做帽子還欠些,做護耳倒是有余?!?p>  莛薈沖他吐舌,踮腳接過兔子,小心抱在臂彎里,忽聽朱閣有人叫她,莛薈轉(zhuǎn)身跑去,奔出兩步,停腳扭頭一笑,舉著兔子白胖的前爪拱了個揖:“謝謝三哥!”

  丁如海在袍子上揩揩手,望著莛薈跑遠的背影搖搖頭,許久才“哧”的輕笑一聲。

  莛薈在兔窩里頭又加了兩層木板,總算放了心,笑逐顏開,花蝶似的在朱閣翩飛,一會兒跟竽兒酈豆她們扎堆,縫制喜被華褥、紅鸞帷帳,一會兒又幫表姐篩選首飾,整柜置箱,要不就幫母親擦拭臺面,將成雙成對的碗碟箸匙系上紅帶。

  日暮之時,阮紅鳶忽然將莛薈趕走,把阮雯叫進內(nèi)室關(guān)門說話,莛薈鼓著腮幫子出了門,徑奔白閣而來。

  白閣攬了最精細的活計,璟兒正和幾個從黃閣趕來援手的小姑娘圍伏在七尺寬的繃架旁,繡新人喜服上的底花,新郎新娘各用一大塊完整的正紅綢料,意寓“從一而終”,底花繡好,林雪崚便可在其上繡出最奪彩的主花。

  莛薈環(huán)視一圈:“林姐姐呢?”

  璟兒頭也不抬:“她早知道你要來騷擾,出去躲清靜了?!?

旌眉

吼吼,女主就要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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