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院子里有一棵粗壯的梧桐樹,比佟夢先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許是時光溫柔,每每夏天,枝繁葉茂,替半個院子擋蔽了陽光。
佟夢喜歡背靠著梧桐樹,看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零碎斑駁的光影,獨享半個浸過冰涼井水的西瓜。時光被一口一口的吃進嘴里,盛夏隨著飄落的梧桐葉一起,躲進了泥土里,秋天便盛裝出席了,冰涼的西瓜就不再有了。
“我家佟夢以后當個畫家好不好啊?”父親溫暖的懷里坐著小小的佟夢,拿著一盒彩筆,在潔白的紙上有模有樣的畫著院子里的梧桐樹。
秋天的梧桐葉簌簌的落著,勢要為泥土蓋上一層柔軟的地毯。
那是2002年,佟夢五歲。
往后的記憶里,那年的夏秋最為印象深刻,經過了回憶次次不經意的打磨,更是奇幻美好,如夢一般。
記憶里,5歲的佟夢想要成為一個厲害的畫家,父親母親只是溫柔的點頭,然后在每個周末,用一輛小小的電動車,風雨無阻的送她去城里的繪畫班,然后風雨無阻的接回。
去城里的路兩旁,是兩排白楊,一年前修水泥路時種下的,細細的枝干,生怕大風一吹,就倒了似的?!耙稽c也沒有院子里的梧桐樹威風”,佟夢心想。
陽光透過閣樓的玻璃窗,溫柔的籠罩著佟夢的臉龐,輕柔的喚醒似做著美夢的那個女孩,那嘴角的微笑還來不及收起。許是夢見那顆梧桐樹了吧。
日歷上赫然寫著2015年,那中間13年的時光,就像是梧桐樹上的落葉,一瞬即逝。
佟夢慢慢的睜開眼睛,透過小小的玻璃窗,看著外面的青草,花園,小樹,心里涌上了一絲激動,名叫逃離的激動。
放在床邊的行李箱泛些微黃的光,被磨損的輪子和擦不掉的劃痕都在說著這是一個被用過的箱子,佟夢卻絲毫不在意,只是環(huán)顧小小的房間,覺得那個行李箱有些多余,因為并沒有東西需要放進里面,就連角落里的那些畫,也沒有帶走的必要。最后,佟夢還是選擇了一個大大的白色布袋,將墻上的畫小心翼翼的取下,輕柔的放進了布袋里。
今天就是離開的日子了。
閣樓的門被敲響,力度均勻,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半彎著腰,這閣樓本就不高。似乎是彎腰有些不舒服,男人還是選擇在地板上坐了下來,半白的頭發(fā),帶著無框眼鏡的斯文樣子,若不是人到中年的啤酒肚,大概也出賣不了他的年紀。
“小夢啊,這是你父親臨走前留下的銀行卡,這些年,你的所有花費都是從這張卡里拿的,如今,你也成年了,卡里剩下的錢也不多了,你拿著,到學校交了學費,剩下的就是你的生活費?!?p> 男人遞過手中的銀行卡,眼神里,是看不出的復雜情緒。
“謝謝佟叔叔。”佟夢接過銀行卡,看也不看的就塞進了口袋里,疏離的眼神下著逐客令,只是這不是佟夢的家,是被佟夢稱為佟叔叔的佟奇的家,兩個相同的姓氏,卻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就算是逐客令,能被驅逐的,也只有自己罷了。
佟奇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只嘆了一口氣,半彎著腰下了閣樓。
“你還給她干什么,這些年,她吃我們家喝我們家的,就算是你兄弟的情,也該還完了。”劉敏一邊做著早飯,一邊絮叨著,對佟奇的行為十分不滿。
“再說了,她也18歲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兒子都不好好管,管個沒有半點關系的丫頭十幾年,又不是做慈善。”劉敏繼續(xù)說著,若不將苦水全部吐完,總覺得不甚盡興。佟奇只是坐在客廳看著報紙,不知是在聽還是沒聽,他和
這位妻子,好像隔著一塊透明的墻,他在這邊,妻子在那邊,無法靠近。
佟夢提著大大的足以裝進自己的布袋,背著一個只放了幾件衣服的書包,也算是在這間房子里的所有行李了。
“你是會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呢,出門之前不知道和長輩打聲招呼的嗎?”
廚房有些昏暗,劉敏節(jié)儉慣了,不喜歡開燈,而陽光又不肯光顧。佟夢看不清楚劉敏的臉,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腦海里,卻將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那個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只永遠都不會聽話的寵物。
“行了,你就少說幾句,小夢今天開學,送送她?!?p> “不用了,謝謝關心,我走了?!辈坏荣∑嬲f完,也不想再聽劉敏的尖酸刻薄,佟夢逃一般的從那個房間跑了出來,那句謝謝,是最后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