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顏家的三老爺走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顏鳶正在路上馬不停蹄地往汴京趕。她從山里出發(fā)的時候,顏家三老爺?shù)拈L子剛走不久。
根據(jù)大梁的規(guī)矩,大戶人家哪家若是家里沒有個兒子“鎮(zhèn)宅”的,等家里老爺走了,一整個家族都得跟著遭陰罪。因此,那顏三老爺獨子一走,顏家當家就逼著他們把山里長大的私生“兒子”——也就是顏鳶接回去“鎮(zhèn)宅”。
汴京誰人不知顏三老爺在山上養(yǎng)了個私生子,還是年輕的時候在外面貪玩跟一個妓女生的。而顏三夫人又素來是潑辣的,不僅不認這一對母子,這么多年更是不準顏三老爺納一個妾。她自己呢,又在生長子的時候落了病根,再沒生出一個孩子來。
由是便宜了顏鳶這個山間的野小子,一下子飛上枝頭做了顏家的少爺,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顏三夫人那個恨,卻沒法說什么。顏家不是她丈夫當家,她的娘家也落敗了,只好任人擺布。沒想到更慘的是三夫人兒子走了沒過兩天,三老爺也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幾天就一命嗚呼了。外間人道是:真不愧應了那句老話,禍不單行呀!
汴京顏家三房一下子遭此巨變,汴京的上層家族里自然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但顏鳶不知道。她本坐在一頂顛簸的小馬車里,撫著玉佩,想著師父的教誨——“鳶兒,此番回顏家,有兩點一定要注意,一是萬不可暴露了自己的女兒身份,二是定要親手將你娘的玉佩交到你爹手里,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心愿?!?p> 正想著馬車急急地停了,顏鳶掀開簾子一看,是顏家的人騎快馬來送顏老爺子的死訊。顏鳶臉色微微地變了變,她是真沒想到還沒見上她那素未謀面的爹一面,那人就沒了。同時她又感到些迷茫,她此次回顏家最大的任務就是把玉佩交給顏三老爺,現(xiàn)在人沒了,她還有必要去嗎?思緒流轉(zhuǎn)間,她和車夫,送信者三人已對著汴京顏家的方向行了送別禮,三叩頭的功夫,主意已定好。
顏家該回還是回,三老爺沒了,就更需要她回去鎮(zhèn)宅。至于這玉佩,等頭七過了隨三老爺一起下葬便是,也算圓了她娘一個心愿。
車夫三叩起身,似乎也有點迷茫,正想問她主意。一見她又坐回馬車里,瞬間明白,揚起馬鞭繼續(xù)趕路。
三天后的下午馬車到了顏府門口,顏鳶揣了玉佩就往三房走去。三房住宅偏僻,人煙罕至配著做喪事的大白綢大白花,顯得更加瘆人。三夫人披著白衣跪在堂里嗚嗚咽咽地哭,絲毫不理會進了門的顏鳶。
也是能理解。顏鳶路上早就換了孝服,便直接跪在了三夫人旁邊,也學著她低著頭肩膀抽抽,其實內(nèi)心沒有一點波動。
她長到十四歲,就沒見過她爹一面,更別說她那個體弱多病的娘,在她三四歲還不記事的時候也走了。從小她就長在山里,身邊師父和師兄弟們就看作親戚,都是一樣的寵她。
顏鳶和三夫人這對新晉的“母子”就這么無言跪到夕陽西下時分,小侍女來請飯,顏鳶才得了空放松一下挺了一下午的腰板。
“夫人,膳食還是拿到房里去用嗎?”小侍女扶著三夫人小聲問。
“嗯?!比蛉穗S便應了一聲,也沒管顏鳶直接離開了大堂。一個小廝也忙不迭過來扶著顏鳶起身,顏鳶剛想說不用了,腿上就傳來一陣麻感,遂借著小廝的力起身,問道:“你是誰?”
小廝道:“小的名喚松子,是家主特意派來給淵公子當近侍的,公子有事就都吩咐小的就成?!?p> “那好,剛聽三夫人把自己飯食拿到房里去用了,我也這么干。”顏鳶說完,又補了一句,“這不會不合規(guī)矩吧?”
“不會,三老爺房里規(guī)矩松,公子不用那么拘著?!彼勺诱f著將她扶回了屋子,顏鳶隨意打探了一下屋內(nèi)陳設。一道屏風隔著內(nèi)外兩間,外間擺著些桌案木椅,里間擺著床榻等基本陳設,不奢華但看起來能住著舒適。
本來顏鳶對這些是不甚在意的,不過想到自己這回來的身份,身為主母的三夫人怕是隔應的可以把她塞到柴房里去。準備這么間屋子已經(jīng)夠好了。
“公子,飯食吩咐小云去熱過后再上上來,您看要不先沐浴更衣?”
“沐浴等飯后,先更衣吧?!币簧硇⒎┥砩辖K歸是怪難受的。
松子聽罷就要上來幫她更衣,顏鳶嚇得差點直接把他拍飛,下意識作防衛(wèi)狀,“你干嘛?!”
松子伺候人慣了,突然被推開也是愣了一下,隨即想到這顏淵少爺自小是長在山里的,估計不習慣人服侍,委屈道:“小的給公子更衣呀……”
“不用不用。”顏鳶連連擺手,讓他更衣還得了,自己的女兒身豈不是分分鐘被拆穿,“以后這類沐浴更衣的事都不許旁的人來做,我自己就可以?!?p> “這……不妥吧?!彼勺咏K究是近侍,這該干的活不干,傳出去可是要被扣月錢的。
“有何不妥,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事。”顏鳶揮揮手讓他趕緊出去,怕有意外,還特意拉了床簾在里面換便服。
換好衣物,外間熱過的飯菜也都擺好了,一個看起來和松子差不多大的小婢女正在給顏鳶布菜。顏鳶雖然有些不習慣,但還是由著她去了,順便問問名字,“你叫什么?”
“回公子的話,奴婢名小云,負責公子房內(nèi)伙食?!毙℃九娝佳凵每∏?,雙頰飛起薄薄的粉紅。
“哦?!鳖侙S想起師娘說過,大戶人家內(nèi)宅斗爭激烈,伙食要萬萬注意。想跟這小丫頭吩咐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頭痛,干脆先什么都不說,安心填肚子。
飯后獨自沐浴,顏鳶洗的極謹慎,就害怕那松子突然闖進來,不過一直到洗完也相安無事?;胤績?nèi)躺下,松子滅了燭火,只留了床頭一盞行禮離開。顏鳶躡手躡腳地扒到門邊聽外面動靜,只聽到松子和另一個侍衛(wèi)在十步遠左右的距離交談著。
“公子睡下了,我也先去歇著,前半夜辛苦你?!边@是松子的聲音。
“該做的。松子哥,這新來的淵公子好服侍嗎?”那個不知名的小侍衛(wèi)問。
“好服侍,就連佑公子跟他比起來都顯得嬌了?!?p> “那便好那便好?!?p> 兩人簡單交接后,外邊沒了動靜。顏鳶又輕手輕腳跑回里間,開了窗子直翻上屋頂。
三房內(nèi)部守衛(wèi)薄弱,這點她下午就觀察好了。顏府東部有很強的靈力,又是死物傳來的,在她踏入顏府的那一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顏鳶一向喜歡研究奇奇怪怪的寶物,又是個猴子心性,第一夜入住顏府陌生得睡不著,還不如去看看那東邊有什么寶貝。
夜黑風高,一個人影在房頂上快速掠過,顏鳶一邊放虛步子快速前進,一邊興奮地想,“也不知這顏府大門戶的守衛(wèi)能不能抓到我?!?p> 她從小輕功就不錯,經(jīng)常夜里偷偷摸摸地飛到廚房里去偷夜宵吃,最初幾次老被師父發(fā)現(xiàn),她記了些能讓自己更隱蔽的技巧,到后來已經(jīng)能在玄真觀來去自如,搞得師娘經(jīng)常嘆氣說觀里養(yǎng)了只猴子。
只不過,顏鳶猴子還是有些低估顏府的守衛(wèi)力量,剛剛翻出三房,就有守衛(wèi)的沖房梁上喊:“什么人在上面!”
哎喲喲,被發(fā)現(xiàn)了。
顏鳶壓低身子快速閃到陰影處,悄咪咪地觀察,一個人影就在這時不聲不響地閃到她身后——“什么人?”
這一下著實把她嚇到,能悄無聲息潛到她身后的,除了師父還沒見過別人。不過她也是不怕的,直接回身出手要往那人頸側(cè)打去。那人輕松閃過倒要抓她手臂,顏鳶另一只手趕忙擊開。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顏鳶發(fā)現(xiàn)來人并沒用靈力,猜對方多半是個普通侍衛(wèi),正準備伺機逃跑,卻聽到下方三五個侍衛(wèi)大聲問道:“誰在上面?”
顏鳶對面之人沉穩(wěn)開口,“有刺客,還不上來?!?p> “大……大公子……”幾個侍衛(wèi)就要上來幫忙,顏鳶尋思著幾個人一起上估計不好對付,抽出腰間煙霧彈直接往那人臉上扔。那人下意識接住抓破,一聲爆破之音中,白煙彌漫,顏鳶趁亂逃脫,心下竊喜:顏府守衛(wèi),不過如此。
她加快步伐,可還是不知悔改地往東邊跑,壓根沒想著“改邪歸正”乖乖回屋,師父和師娘的感慨仿佛又在耳邊響起:皮猴,沒有一天消停的。
然而月下的皮猴沒有得瑟多久,身后密集的腳步聲就提醒她有人追上來了,顏鳶忍不住皺皺眉,從身一躍隨便進了一間屋子。跟在后邊的男人停下腳步,抬手讓身后的人也一并停下。
“大公子,這是大小姐的屋子……”
為首的男人眉頭深深皺在一起,對身后的幾個侍衛(wèi)道:“你們幾個就在上邊守好,萬不可進璃兒的屋子,我?guī)藦恼T進去搜查,就不信抓不到他?!?p> 而顏鳶這邊進了屋子,心底大呼不得了,氤氳水汽之中那美好的身形,那披著烏發(fā)悠悠梳洗的人兒,大概是哪個小姐或者夫人。女眷房內(nèi)守備一向森嚴,進了這里等會想出去,怕是得費一番功夫。
可供三五人浸泡的大浴池里,小美人正閉目享受著水上漂浮的花瓣散發(fā)出來的香氣,她膚白如脂,隱隱能透過水面看到凹凸有致的身材,好一番美景,但被一個小婢女的闖入打破,“小姐,不好了,大公子說有刺客進了您的屋子,現(xiàn)在要搜查。”
“什么?”那小美人猛地睜眼,四下看了看道:“去把我見客穿的衣服拿一套來,盡快,不要驚動他人。”
“是?!毙℃九昧肆罴奔钡嘏芰?。顏鳶眼珠一轉(zhuǎn),腦海里思緒萬千。搜查屋子?會不會搜房梁啊?不過剛才那些個侍衛(wèi)也是會輕功的,要查應該是挺容易能發(fā)現(xiàn)她的?,F(xiàn)在怎么辦?正好這小美人落單了,趁機下手吧?
意想不到的是小美人先一步下手了,幾十根銀針泛著寒光直逼顏鳶藏匿之處,饒是顏鳶快速躲閃,還是被劃了幾道傷口,堪堪落到窗框上,小美人一手撐著浴池出水,一手抓了白色中衣快速披上,朝著顏鳶發(fā)出猛烈進攻,招招都是靈力十足。
同為修道之人,顏鳶大致能從對手使用的靈力判斷出對手幾斤幾兩,只過了幾招就知道這小美人能力不俗,方才聽小婢女叫她小姐,真是令人頭大,顏府的小姐都這么厲害嗎?
顏鳶只能見招拆招,并不敢用太多靈力。今日若是能僥幸逃了,日后在顏家生活保不齊還要跟她對上,如果讓她知道今晚的“刺客”是自己,那就麻煩了。
必須得在那個小婢女回來前結(jié)束,顏鳶伸手又要摸煙霧瓶,但居然奇怪地手上脫力,煙霧瓶沒能扔出去,掉到地上滾了幾圈。顏鳶就眼睜睜地看著它滾到小美人腳下,自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小美人冷哼一聲,慢慢撿起腳邊煙霧瓶,看了看道:“還想用這種卑鄙法子逃走?”
糟了,栽跟頭了。顏鳶倒在地上使不出一點力氣,靈力也被封住無法運轉(zhuǎn)。不遠處的地上,那幾根攻擊她的銀針歪歪斜斜插在地上,針頭隱隱發(fā)黑……
“中了我的針毒,一個時辰內(nèi)就別想動了?!毙∶廊艘徊揭徊阶哌^來,手剛剛碰上她臉上黑紗,外面小婢女急匆匆的腳步聲又響起來,小美人扭頭大喝道:“墨兒,不要進來!”
外面的小婢女一個急剎差點沒停住,小美人丟下一句“回來找你算賬”就拉了衣物蓋住顏鳶,這才讓那叫墨兒的小婢女拿衣服進來更衣。
顏鳶被罩在有淡淡花香的衣物中,一動也不能動,同時感到不可置信至極,自言自語道:“她這操作什么意思?”
外間,顏家大公子顏漆臉色陰沉得可怕,身邊的侍衛(wèi)大多被留在屋外。他不想大半夜搞出太大陣仗,畢竟顏家大小姐一個女孩家,晚上被刺客侵入屋子還被搜查,說出去是要丟清白的。他擔心妹妹安危,但也決不能讓妹妹落了外人口舌。
“兄長?!鳖佊窳Т┲皿w的服裝迎出來,顏漆見她面色如常,微微松了口氣,關切問道:“可有遇到什么?”
顏玉璃搖搖頭,答道:“方才玉璃在里間沐浴,并未聽到什么聲響。聽墨兒轉(zhuǎn)了兄長的話,就換了衣服出來了?!?p> “沒遇到那刺客就好?!鳖伷岬哪樕陨院昧艘恍暗俏曳置饕姷侥侨诉M了你的屋子,第一時間派了人守著,此刻說不定那人還在你屋子里藏著,還是檢查一番的好?!?p> 顏玉璃點點頭,知道顏漆是關心她,側(cè)身讓開。顏漆喚了幾個身手不錯的女衛(wèi)進去搜查,自己只是呆在外間,并不進入。
顏玉璃跟著女衛(wèi)走了一遭,一個女衛(wèi)要進浴房檢查,她從容地伸手攔下,“此處不用搜查?!?p> “可是大小姐,公子吩咐任何角落不得遺漏?!?p> “我方才在里面沐浴完還沒收拾,就是同為女兒身的你也進去不得的。何況我親自查過,能有什么問題?”
“那好?!迸l(wèi)拱手去給顏漆報告。
顏玉璃瞥了浴房緊閉的門一眼,快步往外間去。顏漆聽到女衛(wèi)們沒有搜查到任何可疑人物的報告,眉頭緊鎖,望著妹妹道:“難道他跑了?”
“兄長,或許人早就出了顏家了?!?p> “會這么快?”
“難說?!鳖佊窳α诵Γ叩筋伷嵘磉呁炱鹚母觳玻胺判陌尚珠L,應該是沒事了。”
見她一副招人愛的小模樣,顏漆也微微笑了,“只能先這樣,我不能多留,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把女衛(wèi)都給你留下?”
顏玉璃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留,今晚的事不能做的太明顯了。而且玉璃也并非毫無自保能力,兄長盡可放心。”
“好,我先走了?!?p> 顏玉璃目送顏漆遠去,嘴邊的笑容漸漸消失,轉(zhuǎn)身慢慢向浴房走去。